往事难以忘却

往事难以忘却

“嘀嗒””嘀嗒”……

教室黑板上挂着的那块钟表不停的走动着，仿佛一刻也不为谁停留。身旁同桌拿起笔，在刚发下的试卷上刷刷作答。按往常，看到同学们埋头学习的样子，我也应该更加快速地进入状态。但不知怎得，我的胸口发闷，仿佛压着一块千斤重的巨石，整个人心烦意乱。渐渐地，我耳边声音越来越小，如同坐在一汪终年不流动的死水边似的。突然，我心中一痛，仿佛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

“嘭”教室门被突然打开。噢！我终于摆脱了这种奇异的、不可名状的感觉。直到后来，我才明白这种感觉的由来。班主任彭老师仓促间走进来对我说道：“沈宽心，跟我来一趟办公室。“说完，头也不回地向他的办公室走去。

“哗“整个班里的气氛躁乱起来，同学们低下头来窃窃私语，一个个看着我，猜测我被叫出去的原因。我心里也不禁想着：是我昨晚半夜在宿舍偷偷打开小电灯学习扰了别人休息？还是这次考试考砸了呢？一念至此，我的心里越发沉重。

彼时已是初三，2013年2月份。春节刚过，节日的喜悦匆忙退下心头，我不敢耽误时间，立即投入备战中考的奋斗中。作为一名初三的插班生，这所中学的一草一木对我来说都很陌生。我深知，唯有不断努力取得好的成绩才能赢来老师们的看重和欣赏、同学们的尊敬和好感。我更清楚，我不会别的什么，只有用一张完美的中考成绩单来回报为了送我进入这所学校费了极大心思的奶奶。是啊，奶奶太累了，自从父母去首都打工后，她不仅为了我的学习费心，还要照料我的饮食起居。因为多年操劳，奶奶有一双布满老茧的粗糙的手，这双手一年四季总也停不下来。下田施肥、打农药、锄草、厨房里锅碗瓢盆的刷洗以及手头上的针线活……她那瘦弱的身躯里似乎总有用不完的力气。奶奶身体一直很好，就连感

冒发烧都很少有，我本以为她会长寿。直到2011年秋季一个雨后的下午，她开始咳嗽起来，打针吃药都不管用，父亲便把她送到郑州人民医院。两天后，从医院传来惊闻噩耗：奶奶已是食道癌晚期。奶奶最终还是病倒了！

走进办公室，我看了一眼彭老师，低头走到他身边。彭老师点上一支烟，坐在他的办公椅上，伏案看着一份成绩单。他从桌里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上，烟雾缭绕间我看到他脸上仿佛闪过一丝犹豫，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我按耐住心中的阵阵焦急。沉默片刻，彭老师终于说道:”我始终开不了口，但亲情是最大的，这件事你有权知道。今早你父亲打来电话，你奶奶昨晚去世了。一会儿，我给你批张假条，你回家去吧。在我教过的学生中，你是最努力的。希望这件事不会对你接下来的备考造成打击，你很有希望考上重点高中。“

彭老师接下来叮嘱我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清，心中遭受了晴天霹雳一般。若在平时，听到老师对我的欣赏，我一定会欢喜。此刻，我脑海中仅有一个念头：奶奶过世了，而我还没靠自己的双手奉养她哪怕一天。没想到，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凄故事发生在了我的身上。

我全然不记得后来是怎么出的学校，怎么上了回家的公交车，只是凭借以往往返学校与家的经历罢。车窗外，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是啊！早春时节的它们是一年之中最活跃的，而我却心如死灰。我心痛，悔恨，无助，愧疚，自责……

我望向窗外，眼前浮现奶奶生前的画面:每年冬季的夜晚，年近七十的奶奶坐在灯下，左手拿着手工棉鞋，右手拿着针费力地凑到鞋底上，针扎透鞋底，带着线穿进去再从另一面拔出来。瞅准位置，继续缝下一针，如此反复，直到整个鞋底缝完。我见奶奶辛苦，劝她不要再做了，奶奶总是说:”我还不老呢，趁着还能做这儿活就多做几双鞋。“她生前总是这样为孩子着想，而全然不顾手被磨破

留血。她总不服老，什么事都亲力亲为，而她头上的银发越来越多，看得人心痛。奶奶一辈子没有什么首饰，但家里的各种绣花针总很齐全，那个针盒承载着全家人一年又一年的生活。奶奶眼睛花了，看不清针头的孔。每当我看到她拿出针线盒，便主动要求帮她穿针引线，她不肯，只道是让我出去玩，赌气似的试了一遍又一遍后，只得无奈地喊我去帮忙，我心中既欢喜又心酸。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始终不敢相信她竟这样永远离开了我。我只觉得，只要我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学习，她应该会很开心吧。而此时，我只感到深深的自责，为什么我没有抽出更多时间来关注她呢！上一次在医院见她，她已病倒在床不能言语。只是见我来了，她那双没有一点神采的眼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明亮了些。没想到，见完这一面后竟是永别。

我站在村口，望向村庄内，突然，一阵悲伤的唢呐曲声传来，哀婉凄绝，催人泪下。我心中一震：这种只有亲属去世才会演奏的曲子多半是从我家中传来的。刚开始，我幻想着奶奶去世的消息只怕是个误会，此刻，所有幻想尽都破灭，心中一点希望都没了。我感觉身子发轻，一时间魂魄仿佛离体，先于身体奔向家中。

我狂奔到家中，只见屋内屋外坐着的、站着的，到处都是参加葬礼的村里的父老乡亲。父亲在院里为奶奶树立灵堂，供亲戚朋友吊唁，母亲紧挨着父亲跪在地上痛哭。灵堂上一左一右有两个用玉米秸秆糊的童子童女来守灵，一男一女都栩栩如生，是街上冯师傅连夜赶制的。灵堂下，紧挨着两个纸童人跪着的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他们是按照奶奶的生肖属性找来的，这是我们这儿的习俗。我来不及感谢他们，急忙向屋内冲去。刚进屋，客厅里摆放的原木棺材撞入眼帘。我一眼看到棺材上钉死的“子孙钉”，眼泪一下子在眼眶里打着转儿，我还是来晚了一步，棺材被钉上后，是禁忌再打开的，没想到我连奶奶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我强忍着没有开棺，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母亲擦着眼泪从院里进来，给我穿上孝服，对我说道：“我知道你舍不得你奶奶，但还是不能违背规矩，你心里要是实在难受，就站在棺材边和你奶奶说说话吧。“说完，母亲也跪在一边痛哭。我流着泪围着棺材走，泪水沾湿双眼，依稀间看到地上有根铅笔。这时，外边主持葬礼仪式的李英海爷爷喊道：“起棺敛葬。“我心中大急，难道我连最后这点儿和奶奶说话的时间也没有了吗！我拿起铅笔，在棺材底部画上象征着父亲、母亲和我的三个小人儿。奶奶啊，即使您到了地下，我们也像这样陪着您。刚放下笔，邻居长辈们便进来四人抬棺。我不知刚才的举动是否犯了忌讳，慌忙退到一边。

我像失了魂儿似的，迈着艰沉的步子一步步跟着运棺队伍走到墓地。天空渐渐变得阴沉，大风呼啸不止，仿佛被路上的行人感染。我跟在送葬队伍最后，如同失去了一切依靠的天地间的一个幽灵。到了墓地，随着李爷爷一声”入葬”，棺材要被下葬，我再也忍不住，和父母一起跪在棺材边痛哭。黄土被一抔又一抔的推入墓穴，葬礼至此接近尾声，送葬的行人渐渐散了。乌黑的天空再也忍受不了这沉闷，随着轰隆的一声雷响，下起了瓢泼大雨。父母为了葬礼后的安排去忙碌了，我一个人站在奶奶的这座新坟前，雨水打湿了我的衣衫和脸颊，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也好，这样就可以不避讳旁人、肆意地哭出来了。

算到今年，奶奶已经去世六年了。每年除夕、春节、清明节，父亲都会去奶奶坟前祭拜，因为求学的缘故，我很少到场。时至今日，在我的脑海里她的样子竟有些模糊，我很愧疚。但她往日里对我的叮嘱和照顾，我一句也不敢忘。时光总是无情，从我身边夺走了她。我最遗憾的是童年时许下的让她晚年享享清福的心愿再也没有实现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