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

人到中年

宇宇十三岁这年，我和妻子决定外出务工。大年初一的早上，抛子别父我们和村里的人就坐直达车到浙江去了。厂是表姐夫已经联系好了的，是编高档的藤椅买给外国人。由于新来，慢得很，一天的工钱也只够生活费。转眼也是元宵佳节，这天，我们去了一家馆子，点了一盘芹菜炒肉丝，一盘小葱拌豆腐，还有蛋花汤。老板很大方，数量比往常要多好多，并祝我们工作顺利发大财。一瓶啤酒下去，也吃不了好多了，但一想到盘子里剩的不是菜，而是两手编出来的钱，于是埋头又吃，才腆着肚子回到斗尺见方的宿舍里。

厂里的老板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贷款十万元起家，下巴上有一颗毛主席痣，对人很谦和，和我们以哥姐相称，也不像其它厂那样要收保证金，吃饭也和我们一样在厂房里。工资一时没有就跟每一位工人解释清楚，过不了多久，就都一个子儿不少的发给我们。偶尔也会改善一下工人的生活，他常说，现在工资虽说是少了点，但赚的钱除了扩修厂房外，就给我们工人加工资。我们这群人私下里说，虽说钱儿是少了点，但难得遇到这样好的老板，再说他是在创业维艰的阶段，哪有不需要人帮忙的。他说到做到，近两年来，花了一百多万修了一个很宽敞的厂房，我们这里的工人也比其它同样地的厂的工资要高一点，而像表姐夫这样的做得最好的工人，又要高得多。他常说我们是人才，也是她的好哥们儿。每每有人回家办事，还可报销车旅费。逢年过节还要给我们发红包儿。每个人都没有想要换厂的意思。

中秋节那天，天上的圆盘儿是那样的圆，天上星星一闪一闪的在向我们诉说着远方家人的消息，电话的那头传来了阿妈那久违了的熟悉的声音，她说，屋后的那块玉米收成很好，明年可以多养一头猪，又可以多得一千多块。宇宇很懂事，读书也很专心，只是不懂时没有问处。身体也好，家里的事就放心，安心在外面找钱，给崽存点钱在那里。我劝阿妈少干点儿活。阿妈说农村人不干活，还真腰腿痛的。她还说，王短腿和二毛出来打工时，就叫他们带几块腊肉上来。

我的阿妈一辈子操劳，年青时有一回背柴，不小心闪了大腿，留下了残疾，至今还疼痛不止。这几年我们在外打工，阿爸阿妈也没把土地荒芜。比往年更加劳累，怎么说也不听，她说是将来我们回来时才不会成为荒坡。

阿妈见我好久不说话，就以为电话又出了问题，就挂了。我的思绪却回到了好多年前：那是茫种季节，在一个繁星明月清风夜，我们一家人在万斤大田里栽烤烟，有说有笑。阿妈笑着说，这是在给小妹挣书学费。小妹那年读初三，成绩班上顶呱呱，阿爸要她读师范，说教书是千秋万代的功业，比做什么都好。小妹说，到那时，就不用披星戴月的干活了。阿爸说了，劳动有什么不好，土地才是咱老百姓的爹娘。小妹师范毕业以后，就回到了家乡当了一名老师。她说教书就像阿爸说的，是个良心职业，要对得起父老乡亲，要对得起阿爸的这句话。她教的学生成绩顶呱呱，就调到了县城，隔我们家就很远了。

浙江的夏季特别热，汗水比雨水还要多。每年盛夏，我们都回家，秋后再上来，一半儿消假，一半儿帮阿爸阿妈收割地里的庄稼。一年一年的，阿爸阿妈已经老了。回家的前一天晚上，我们来到隔厂不远的休闲广场。广场在一条清澈的河边，河岸边彩灯闪烁，像一条条跳动的彩虹，显示出这座城市的青春活力，夜已经很深了，我站在广场边上的一个幽幽的活水池旁边，这儿很静，只听见鱼儿在水中慢游的声音，恍惚有红鱼儿动，几杆翠竹影倒映在地上，便成了一幅丹青水墨画。对面的街市依然很热闹，但我知道，我只是个如江水里石子一样，是个匆匆忙忙的过客，但这里有我们的孩子的梦。这里属于他们。

阿妈早也准备了丰盛的饭菜，饭罢，一家子在一起话家常。宇宇说，爷爷的头发一半儿黑，一半儿白，交错生长，比起二伯家的爱华哥的红色发型要自然一些。但我会好好读书，让爷爷的白发转青天丝。生物老师说了，这是老来长寿的象征。政治老师也说了，这个社会会越来越好，就让爷爷奶奶老来坐着享清福。这时电视里正在播新闻，阿妈说，我昨天看电视时，说是英国人在海底里炸石油，管子三千多米长，还有一头连到了台湾。只听“咚”的一声，再一看是宇宇摔到了地上，原来她也笑倒在地，捂着肚子说：“奶奶，人家电视上是说，英国的石油公司原油泄露，已经流到了台湾。”顿时阿爸望着阿妈一脸的嘲笑，笑她没读过书；我已是早也笑得前仰后合，笑这个小家伙古灵精怪；妻子张着嘴巴半天才责备宇宇不能对婆这样；只有阿妈在那里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得解嘲说：“那时条件不好，不允许女孩子读书。不比现在，中央都还有女的当官。”

话题最终说到了宇宇的学习上来，宇宇今年已是初三毕业了，成绩就像当年她的姑姑一样好。阿爸说了，就让她读高中，说我们家一定要出一个大学生。因为成绩特好，贵阳一中给她开了绿灯。阿爸要我们再在外面打几年工，供宇宇读书。我就说了，钱是找不完的，你们老了，家里的好多活已干不了了，我们要留一个在家里，好有一个照应。妻说她在家里，阿爸阿妈少养了她二十年，她要补上。阿妈说了，谁不知道，我这个儿媳妇，和自家的闺女一样好。我说：“家里背的多，挑的多，我力量要大些，就呆在家里，你在厂里不被日晒，不被雨淋，皮肤好一些，才不会成黄脸婆，不会成为煤碳公司的老总，不会成为黑帮的帮主，随时细皮嫩肉的，才让人心疼。”把一家人给说得哈哈大笑起来。“再说了，现在城里乡下一样好，富豪们一个个都搬到了郊外的别墅，只有我们农民工才拼命进城市。我们一个住别墅，一个住城市。岂不两全齐美。”妻本来是一向听我话，但这回却我争吵了不少时间，最终只得拈阄儿决定。

六月十九这一天，我们一家人去老鹰山朝圣。七月二十这天，阿爸说，这天宜会亲友，宇宇去拜访了几位同学。七月二十一这天，阿爸说，这天利于出行，宇宇带着全村人祝福，开始了她的新的征程，妻送她到贵阳后就往浙江去，厂里的老板已经催了好几十次了。要宇宇大学毕业后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