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词名篇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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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词名篇鉴赏
1.吴伟业《贺新郎病中有感》
万事催华发!论龚生、天年竟夭,高名难没。吾病难将医药治,耿耿胸中热血。待洒向、西风残月。剖却心肝今置地,问华佗解我肠千结。追往恨,倍凄咽。故人慷慨多奇节。为当年、沉吟不断,草间偷活。艾灸眉头瓜喷鼻,今日须难决绝。早患苦,重来千叠。脱屣妻孥非易事,竟一钱不值何须说!人世事,几完缺?
此词传说是吴梅村临终绝笔,最早见于尤侗的《艮斋杂说》。尤侗(1618—1704)与梅村系同郡之人,又仅小吴梅村九岁,应该就是生活在同一时代的人,其说自易取信于世。然而谈迁的《北游录》的《纪闻(上)》已载述这首词,《北游录》这一部分的记录不可能迟于顺治十二年(1655),所以“绝笔”之说又难以成立。其实,是否“临终”绝笔对把握词心并无太大关系。如果说,人们接受而且确认这样一种观念:有的人虽死犹生,有的人活着却是死了!那么,“吾病难将医药治”的吴梅村是在顺治十年陷入“一身事二姓”的境地,自己宣判了自己已是“不值一钱”的“草间偷活”,也即别一种意义的“临终”。至少,在诗词创作中,吴伟业就曾不断地在写此类作品自责,更何况其时又事实是在病中,心力交瘁,情思怫郁,自愧自惭,自责深疚,显得愈益真实感人。此词词笔甚疏朗,但结构或者说构思却很绵密。上下片有两个对照。一与古之完人相对照,龚胜年七十九绝食死而称之为“天年竟夭”,意为不该死而竟死;那么观照自己这个四十六岁的不“完”之人,该死而终因当年“沉吟不断”而不死,岂不可悲?能不大悔?下片又与“慷慨多奇节”的故人相对照,深化了“高名难没”和“偷活”者间一钱不值的反差。无地自容之感不只是一种绝境,类似于患了不治之症,然而却又痛苦地活着,这种自责显然又是其坦诚的表现了。坦诚,能博得怜惜和谅解,因为坦诚也是感情真挚的表现。所以,尽管梅村自述当年不跟随先帝一起尽节是为了“妻孥”,今天仍不能自裁以抗拒征辟,也是“脱屣妻孥非易事”,这理由实际上并不堂皇;可是坦率地陈述不堂皇的行为和心性,正是不掩饰的自我谴责,自然能够得道他人的原谅。才人大抵容易聪明自误,吴梅村却在自误中聪明得清醒,他知道世人包括后世之人,最能同情弱者,他,毫不讳言自己是个软弱的、优柔寡断的、“妻孥”之情缠绵难解的人。赵翼的《瓯北诗话》说他“自恨濡忍不死,跼天蹐地之意,没身不忘,则心与迹尚皆可谅”。这种身后评判的获得,诚赖诗词之力也。
2.徐灿《永遇乐舟中感旧》
无恙桃花,依然燕子,春景多别。前度刘郎,重来江令,往事何堪说?近水残阳,龙归剑杳,多少英雄泪血!千古恨,河山如许,豪华一瞬抛撇。白玉楼前,黄金台畔,夜夜只留明月。休笑垂杨,而今金尽,秾李还销歇。世事流云,人生飞絮,都付断猿悲咽。西山在,愁容惨黛,如共人凄切。
用“绝无脂粉气”来评价女性词人,是个很高的荣誉,徐灿也确实承受得起这份殊荣。这首词作于徐灿的丈夫陈之遴仕清,重入“春明”,位居权要之初。在京师的游船上,词人“感旧”是假,“叹今”是真。本来应由陈之遴深感内疚的感受,却由徐灿这一番沉重的赶喟来取代,的确使人感到这对夫妻在气节上的阴盛阳衰。在词中,徐灿随丈夫再次来到北京时,只觉得“桃”“燕”依旧
而“春景多别”!这个“别”字下得有如铁铸般沉重,所有挥之不去的血泪史事——其实全是在不久之前发生的,犹如铅一般沉重,压在她的心上,令她痛苦不已。她把这一切都浓缩在“往事何堪说”五字中。在国殇碧血映现下的京城山水的“愁容惨黛”前,女词人尖锐地感悟到“豪华一瞬抛撇”,桃李春风最终也只是“人生飞絮”而已。那么,作为“前度刘郎”、“重来江令”的她的丈夫陈之遴,在如此严峻的政治舞台上,能无丑陋之心,能无自羞之感?作者作为坐在京师游艇上的贵妇人,举目是山容“共人凄切”,侧耳则“断猿悲咽。古代社会的妇女会有各种各样的际遇,但不幸是共通的。徐灿的不幸,就是她已经和丈夫紧紧地捆在同一条船上,夫为妻纲,她只能违心地和丈夫一起走下去。词作深稳清峭,情辞两洽,在清初的词坛上是足以和须眉男子角逐而毫不逊色的这首词在艺术上的特色也非常明显:
1、熔身世之感和家国之痛于一炉,使得易代之悲和兴亡之感愈加浓烈;
2、“外似悲壮,中实悲咽。”(陈廷焯《白雨斋词话》语)
3、入声韵的运用,收藏短促,更增加了全词的厚重之感。堪称闺秀词中的上乘之作。
3.陈维崧《点绛唇晴髻离离》
晴髻离离,太行山势如蝌蚪。稗花盈亩,一寸霜皮厚。赵魏燕韩,历历堪回首?悲风吼,临洺驿口,黄叶中原走。
康熙七年(1668)夏,陈维崧结束“如皋八载”依冒襄的避祸寄食生涯,首次入京谋职,失望南归,取道去河南商丘其四弟陈宗石入赘的侯方域家。其时候方域已逝世多年,侯方岳兄弟尚在。农历十月间,途经临洺驿投宿,夜色苍凉,他俯仰今昔,感慨万端,愤懑之情潮涌。这里原是征战攻伐不绝的古战场,不堪回首的岂止是“赵魏燕韩”?就在不到三十年前,此地就曾烽火浴血,惊心动魄。因抗清于冀中并壮烈殉身的明朝名将卢象升,正是陈维崧的从姑父辈亲长。也就是这场山立海飞的社稷大崩溃,导致他这个故明世家子弟“风打孤鸿浪打鸥”地成为如同一片黄叶,凄惶踯躅于中原腹地。秋风萧瑟,寒气凛冽,词人真正是情何以堪!上片写眼中景有特点二:一是静物见动势。山势在跃动“如蝌蚪”,线条腾越,与“晴髻”意象,恰好动静、刚柔相济。二是质感毕现,月色下荒凉的景感在“一寸霜皮厚”中予人以沉重感,而“霜皮”的寒意也即侵入人的肌肤,更觉寒气逼人。动势出警策,质感透有力度,更重要的是作者心底的激荡的情思也藉此旋起,给人以满纸风霜之感。倘若再细细体味,“蝌蚪”、“稗花”,原皆南方水乡多见的景物,今用以为词之意象,此中正有作者浓重的乡思情。飘泊羁旅中的游子,最易勾动乡思,更何况其身世际遇犹如黄叶飘转于天涯!“悲风吼”,人们不难从这吼声中听到词人的郁勃心声的。
4.陈维崧《贺新郎》
纤夫词
战舰排江口。正天边、真王拜印,蛟螭蟠钮。征发棹船郎十万,列郡风驰雨骤。叹闾左、骚然鸡狗。里正前团催后保,尽累累、锁系空仓后。捽头去,敢摇手?
稻花恰趁霜天秀。有丁男、临歧诀绝,草间病妇。¡°此去三江牵百丈,雪浪排樯夜吼。背耐得、土牛鞭否?¡±¡°好倚后园枫树下,向丛祠、亟倩巫浇酒。神佑我,归田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