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it 4 第欧根尼与亚历山大

第欧根尼.亚历山大

吉尔伯特.海特

1 他躺在光秃禿的地上，光着脚，留着长须，半裸着身体，看上去像个乞丐或是疯子。他是一个乞丐，但却不是一个疯子。他在日出时醒来，抓抓痒，像狗样在路边方便，在公共喷泉里洗把脸，然后讨一片面包和几颗橄榄当早餐，蹲在地上吃了，再用手捧几捧泉水把东西都送进肚里。(很久以前他有一个粗糙的木头杯子，但当他看到一个男孩用双手捧水喝的时候就把他扔掉了。）由于他不用工作，也不用养家糊口，所以他是自由的。等到集市上逐渐挤满了购物者、商人、奴隶和外国人时，他已经在这里来回游荡—两个小时了。这里人人都认识他，或者听说过他。他们会问他一些尖锐的问题，得到的是更为尖锐的回答。有时他们会扔给他一些食物，但他很少表示感谢。有时也有人恶作剧地向他扔石子，他则会报之以雨点般的石头和辱骂。他们不知道他是否疯了。但他知道这些人都是疯子，各种各样的疯子，这些人叫他感到可笑。现在他回到家了。

2 他的家不是什么房屋，甚至都算不上是临时占用或建造的简陋小窝棚。他觉得每个人都生活得太复杂、太豪华、太烦心了。要房子做什么？没有人需要什么隐私，自然的生理行为并不可耻，我们都做同样的事情，根本不需要遮遮掩掩。谁也用不着床、椅子这一类的家具；动物们睡在地上都照样很健康。我们所需要的就是一件衣服，用来保暖，因为大自然没有给我们适当着装：还有就是能挡挡风雨的栖身处。所以他有一条毯子---白天当衣服穿，晚上当被子盖。他睡在一个大桶里。他的名字叫第欧根尼。他是人们称之为“犬懦主义”哲学的创始人。他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富饶、懒散、堕落的希腊城市科林斯，嘲笑、讥讽城里的人，偶然说服某个人皈依他的信仰。

3 他不是住在木桶里，那太昂贵了。他的家是一个陶土做的贮物桶，显然是别人丢掉的，因为那桶破了，毫无用处了。他不是第一个住这种“房子”的人。但他是第一个出于原则，自己选择这么做的人。

4 第欧根尼不是疯子。他是一位哲学家，写过剧本、诗歌和文章来阐述自己的理论；他与乐意听他讲话的人交谈；他有钦佩他的学生，但他主要是通过身体力行，亲身实践来讲授他的理论. 他说所有人都应当自然地生活，因为一切自然的东西都是正常的，不可能是邪恶或者可耻的，生活不该拘泥于刻板的社会习俗，因为那些东西是人造的、虚假的；人们应该摆脱复杂和奢华的一切，只有如此才能过上自由的生活。富豪以为他拥有一座有很多房间、很多高级家具的大厦，拥有昂贵的华服、马匹、仆人和银行存折。但他并不是拥有这些东西，而是依赖它们，为它们担惊受怕，并用毕生的精力照料它们。他害怕会丢失这些东西，这个念头让他坐立不安。这些东西控制了他。他是它们的奴隶。为了获得这些虚妄的、很快就会消失的东西，他出卖了他唯一真实的、持久的无价之宝：他的独立与自由。

5 世上有许多人因为厌倦了人世间的复杂，而选择避世，到小农场、小村庄

里过简单的生活，或是隐居于山洞内，但第欧根尼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一位使者。他有着淸晰的生活目标：“改变钱币上所印的价值，他要把印在人类生命这块干净的金属上的陈旧虚假的传统价值符号都擦去，然后印上生命真正的价值。

6 其他公元前4世纪的伟大哲学家，如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徳，主要是教授自己门下的学生。但对第欧根尼而言，教学所需的实验室、标本、讲堂和学生就在普通人群当中。所以他选择居住在雅典或者科林斯，因为那里有来来往往的，来自地中海周边各处的旅行者。而且他故意在公众场合这般举止，以此告诉人们什么是真正的生活。

7 他认为多数人都是半生半死，大多数人只算得上半个人。在阳光灿烂的正午，他提着一盏明灯从集市穿过，端详遇到的每个人的面孔。人们问他为何要这么做。他回答说，“我在寻找一个真正的人。”

8 看到一个仆人为他的主人穿鞋子，第欧根尼说，“你非要他为你擦鼻子，你才会真正高兴，等你双手没用时，那一天就到了。”

9有一次，有风声说一场战争即将爆发，这消息惊动了懒情成性、一心捞钱的科林斯人，他们开始军亊操练，擦亮武器，重建他们荒废已久的防御工事。第欧根尼拿起他栖身的破桶，来回滚动。在你们如此忙碌的时候，”他说，“我感觉我也应该做点亊情！”

10第欧根尼就这样生活---有人说，就像一条狗，因为他毫不在意社会的各种规矩和习俗，也因为他常常向他讨厌的人露出牙齿、像狗一样大声吼叫。现在他满足并快乐地躺在阳光下，甚至比波斯国王（他常常这样吹嘘说）还要开心。尽管他知道一位重要人物要来访问他，他也不肯动一动身。

11小广场上渐渐挤满了人，那些书童、武士、秘书、军官和外交官们渐渐在第欧根尼身边围成一个圈。他一个个望了望他们，仿佛一个清醒的人看着一帮蹒跚的醉鬼，摇了摇头。他知道这些人是谁。他们是亚历山大的仆人---这个征服了希腊的马其顿国王正在巡视他的新領地。

12虽然只有20岁，亚历山大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要成熟、睿智得多。像所有马其顿人一样，他喜欢暍酒，但他能把握好自己；对待女人，他一副骑士气度，彬彬有礼，十分克制；像所有马其顿人一样，他喜欢打仗：他是一位极为英明的指挥官，但他不仅仅是一个打仗机器，他能够思考。他13岁时就成为希猎最伟大的思想家亚里士多德的学生，从他那里学到了希腊文化的精髓。亚里士多德教他诗歌，而这位年轻的王子睡觉的时候都将伊利亚特放在枕头下，梦想着有朝一日能超越那个把亚洲强国变成一片废墟的阿喀琉斯。亚里士多德也教他哲学，尤其是政洽权力的形态和用途，还教他科学研究的原理。亚历山大攻打波斯时带去了一大批科学家，并将几百种动物标本运回希腊，用以做研究。的确，正是从亚里士多德那里，他学会了如何找到一切可能会有价值的新亊物。

13现在，亚历山大来到了科林斯，来接管他父亲菲利普创建的希腊域邦，在这里，他受到人们的欢迎、尊重和奉承。他是此时此刻、甚至这个世纪最伟大

的人，他被一致推举为讨伐古老、富饶又奢靡的亚洲的一支新远征军的最高统帅。几乎所有人都涌到科林斯来祝货他，或是指望得到一官半职，或是甚至就为了见他一面。只有第欧根尼没有前去拜访这位新即位的君主，尽管他就住在科林斯。于是，出于亚里士多德教给他的宽宏大量，亚历山大决定亲自拜访第欧根尼。

14亚历山大穿着紫色与金色相间的斗篷，他面貌英俊、目光锐利、身强力壮，浑身散发出决定未来的气势。人群中让出一条路来，他慢慢向这位犬儒派哲学家的狗窝走去。通常当君主走近时，所有人都会起身表示敬意。但第欧根尼只是支起胳膊斜躺者，当一个国王走进某个地方时，人们都要对他鞠躬或是欢呼。第欧根尼却一言不发。

15人群安静片刻，亚历山大首先打破了沉默。和蔼地向第欧根尼问好，他看看那个破旧的木桶，那件破烂的单衣，和那个躺在地上样貌粗鲁的人，问道，“我能为你做些什么你，第欧根尼？”

16“是的, ”这位犬儒主义哲学家说，"请你靠边站。你档住我的阳光了。”

17人们十分吃惊，一时鸦雀无声。亚历山大慢慢转过身去，这时，在那些高雅的希腊人中发出了窃笑声。那些马其顿的军官们想了想，认为不值得为此去踢第欧根尼，也开始互相用手肘轻推着呵呵笑了起来。亚历山大仍然不语，过了一会儿，他对身边的人悄声说，“如果我不不是亚历山大，我就要成为第欧根尼。”他们觉得这是一个矛盾的说法。但亚历山大却真的是这样认为。别人不理解犬儒主义，但是他理解。第欧根尼称自己为“世界公民”，亚历山大认为他自己也是，就如第欧根尼一样，亚历山大也敬仰英雄赫拉克勒斯，因为他是为造福全人类而不辞辛劳，其他人却只是为自己吃苦流汗。亚历山大明白，世上所有活着的人当中，只有他这位征服者，第欧根尼这个乞丐是真正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