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破国与丑女兴邦的二重奏_列女传_的女性观及其文学表现_杨博涵

2008年4月 学　术　交　流 A p r .,2008总第169期　第4期 A c a d e m i c E x c h a n g e S e r i a l N o .169　N o .4　·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收稿日期]2007-12-28

[作者简介]杨博涵(1970-),女,吉林省吉林市人,副教授,博士研究生,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美女破国与丑女兴邦的二重奏

———《列女传》的女性观及其文学表现

杨博涵

(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北京100782)

[摘　要]刘向所编的《列女传》体现的是美女破国和丑女兴邦的女性观,构成这两个主题的二重奏。美女破国理念在刘向之前就已经形成,刘向继承的是历史传统。而丑女兴邦理念,是到刘向那里才明确起来的。在表现上述理念的过程中,刘向注重对所涉人物进行形貌描写,较之《史记》等史传文学作品刻画得更为具体,尤其是对丑女形貌的渲染更为充分,兼用实笔和虚笔。刘向所编《列女传》的相关故事具有现实针对性,是对汉成帝的讽谏,类似题材在同时代扬雄的作品中也可以见到。

[关键词]刘向;列女传;女性观;文学表现

[中图分类号]I 206.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8284(2008)04-0140-04

江山美人,孰轻孰重,这是古代君主经常面临的严峻问题,也是中国古代文学反复出现的话题。刘向作为西汉后期的文学家、经学家和文献学家,在整理编纂古代文献过程中,接触到与此相关的大量资料。这位集多种角色为一身的男性作家,按照他本人的观点和理念对相关材料进行处理,由他编撰的《列女传》呈现出美女破国和丑女兴邦的二重奏,是汉代男性作家女性观的集中体现和文学表达,同时也反映出他所处历史阶段的特点。

一

在总结前代王朝的兴衰存亡时,把女性所起的作用当成重要的因素,这个进程从先秦时期就已经开始。《国语·晋语一》记载,晋献公伐骊戎,获胜,以所获骊姬充后宫,有宠,立为夫人。对此,晋国负责占卜的史苏有如下议论:

史苏告大夫曰:“有男戎必有女戎,若晋以男胜戎,而戎必以女胜晋,其若之何?”里克曰:“何如?”史苏曰:“昔夏桀伐有施,有施人以妹喜女焉,妹喜有宠,于是与伊尹化而亡夏。殷辛伐有苏,有苏以妲己女焉,妲己有宠,于是与胶鬲比而亡殷。周幽王伐褒,有褒人以褒姒女焉,褒姒有宠,生伯服。于是乎与虢石甫比,逐太子宜臼而立伯服。太子出奔申,申人、鄫人召西戎以伐周,周于是乎亡。”

史苏在历数夏、商、周灭亡的原因时,都把受到末代天子宠爱的女性作为破坏因素看待,认为是她们和某些朝臣

相勾结,最终导致王朝的灭亡。史苏把这类女性称为女戎,即女性军队,她们的破坏性不易被觉察,因此具有更大的危险性。史苏的看法在当时很有代表性,是一种比较普遍的观念。

《逸周书》成书于战国时期,其中的《史记解》专门总结已往诸侯国衰败、灭亡的多种原因,其中写道:

美女破国。昔者绩阳强力四征,重丘遗之美女,绩阳之君悦之。荧惑不治,大臣争权,远近不相听,国分为二[1]。

这里明确提出“美女破国”的命题,强调有的女性是因为美丽而得到君主的宠爱,因此导致政事荒废,国家衰败。

刘向是一位文献学家,对古代历史典籍非常熟悉。他同样秉持美女破国的理念,在对相关文献进行编纂整理时,反复渲染造成国破家亡女性的美貌,显示出与以往记载不同的特色。

妹喜是夏桀的后妃,对夏朝的灭亡有加速作用。先秦文献虽然时而提及这位女性,但是,并没对她的美貌进行叙述。司马迁的《史记·夏本纪》根本没有出现有关妹喜的记载。刘向的《列女传·孽嬖传》列在首位的就是末喜,开始一段如下:

末喜者,夏桀之妃也。美于色,薄于德,乱孽无道,女子行,丈夫心,佩剑带冠。桀既弃礼义,淫于妇人,求美女,积之于后宫。收倡优、侏儒、狎徒能为奇

伟戏者,聚之于旁。造烂漫之乐,日夜与末喜及宫女饮酒,无有休时。置末喜于膝上,听用其言。昏乱失道,骄奢自恣。

夏桀的骄奢自恣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淫于妇人、造烂漫之乐、作牛饮。刘向在叙述末喜时,首先点出她“美于色,薄于德”。她之所以格外受到夏桀的喜爱,是因为她形貌姣美,是以色相出众而使夏桀对她言听计从。刘向把末喜的“美于色,薄于德”并列呈示,向人们传达的是美女破国的理念。如果她没有国色天香,就不会造成如此巨大的破坏,这是刘向的潜话语。

和西周王朝灭亡密切相关的女性是褒姒。关于她的详细记载最早见于《国语·郑语》:

褒人褒姁有狱,而以为入于王,王遂置之,而嬖是女也,使至于为后,而生伯服。

《国语·郑语》虽然对褒姒的传奇出生经历有具体叙述,然而,关于褒姒的形貌却未作任何描写。《史记·周本纪》基本是沿用《郑语》的记载,文中称:“当幽王三年,王之后宫见而爱之,生子伯服。”司马迁同样未对褒姒作形貌描写。刘向《列女传·孽嬖传》在叙述褒姒入宫过程中写道:“长而美好,褒人姁有狱,献之以赎。幽王受而嬖之,遂释褒姁,故号曰褒姒。”刘向的叙述着意突出褒姒的“长而美好”,进宫前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子。由于她的美貌得到周幽王的喜爱,使得褒姁的罪过得赎,褒姒本人也成为王后。如果没有她的美貌,就不会出现后来一系列危害周王朝的事件。

从以上事例不能看出,对于和夏、周密切相关的两位女性妹喜和褒姒,刘向在把她们收入《列女传》时都作了艺术加工,把她们写成美女,这是先前各类相关文献不曾有过的,体现出刘向的匠心。如果说先前有关妹喜、褒姒的记载,她们的形貌之美还处于潜藏状态,需要读者通过联想去体味和捕捉,那么,到了刘向的《列女传》,她们的美丽天生已经公开昭示于人,是刘向重点加以提示的因素。

收入《列女传·孽嬖传》的某些女性,她们的美貌在先秦典籍就有记载。如:和齐国内乱密切相关的棠姜。《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写道:

齐棠公之妻,东郭偃之姊也。东郭偃臣崔武子。

棠公死,偃御武子以吊焉。见棠姜而美之,使偃取之。

这里是说崔杼见到棠姜感到她很美,是从男性的感受角度点出棠姜之美,而不是直接对棠姜进行描写。到了《列女传·孽嬖传》,对棠姜作了如下叙述:“齐东郭姜者,棠公之妻,齐崔杼御东郭偃之姊也,美而有色。”刘向直接点出棠姜美丽有姿色,而不是通过崔杼的感受加以传达,显得更加直接。后来,齐庄公因通于棠姜被杀,崔杼也因棠姜而家破人亡。刘向在传记结尾写道:“齐东郭姜,崔杼之妻。惑乱庄公,毋咎是依。祸及明成,色邑相杀。父母无聊,崔氏遂灭。”东郭姜对齐国及崔氏家族所造成的巨大危害,作品展示得淋漓尽致。

夏姬也是《列女传·孽嬖传》收入的成员。夏姬是春秋时期一位美女,对于夏姬之美,《左传·昭公二十八年》写道:“是郑穆少妃姚子之子,子貉之妹也。子貉早死,无后,而天钟美于是,将必以是大有败也。”这段话出自晋国大夫叔向的母亲之口,是从家族出身方面论述夏姬为什么会是绝代美女,认为她是把本家族所有的美都钟一身,是超级美人。叔向之母对夏姬的美貌已经渲染得比较充分,可是,到了刘向笔下,夏姬之美又得到重新诠释:“陈女夏姬者,大夫夏征舒之母也。其状美好无匹,内挟技术,盖老而复壮者。三为王后,七为夫人,公侯争之,莫不迷惑失意。”按照刘向的说法,夏姬不但是天生的绝代佳人,而且还有反老复壮的方术,能使红颜不衰,青春长驻。《列女传》中的夏姬姿色出众,同时又带有几分妖气,所造成的破坏使得数个家国不宁,正如传记结尾所作的概括:“夏姬好美,灭国破陈。走二大夫,杀子之身。殆误楚庄,败乱巫臣。子反悔惧,申公族分。”《列女传》对夏姬美貌的渲染、对她所造成灾难的叙述,都较之《左传》进一步强化。

赵武灵王的后妃孟姚,也被收入《列女传·孽嬖传》。《史记·赵世家》对孟姚有如下记载:

王游大陵。他日,王梦见处女鼓琴而歌诗曰:“美人荧荧兮,颜若苕之荣。命乎命乎,曾无我嬴。”异日,

王饮酒乐,数言所梦,想见其状。吴广闻之,因夫人而内其女娃嬴,孟姚也。孟姚甚有宠于王,是为惠后。

赵武灵王梦见孟姚这位美女,孟姚的美貌,通过她本人所唱的歌诗加以渲染。至于她究竟是否像她自己所唱的那样如花似玉,司马迁没有明言。《列女传·孽嬖传》对孟姚故事是这样讲述的:

王尝梦见处女鼓瑟而歌曰:“美人荧荧兮,颜若苕之荣。命兮命兮,逢天时而生,曾莫我嬴嬴。”异日,王饮酒乐,数言所梦,想见其人。吴广闻之,乃因后而入其女孟姚。甚有色焉,王爱幸之,不能离。

这段文字和《史记·赵世家》的记载大同小异,由作者道出孟姚“甚有色焉”,却是刘向所为,而司马迁没有这样做。在《史记·赵世家》中,孟姚之美是自我道出,是梦象;而到了《列女传》,孟姚之美先是梦象,后来又在现实中显示出来;先是自我渲染,后来又得到赵武灵王的印证。和《史记·赵世家》相比,《列女传》对孟姚之美的叙述同样得到强化。

赵武灵王死于宫廷内乱,对此,《史记·赵世家》写道:

主父初以长子章为太子,后得吴娃,爱之,为不出者数岁,生子何,乃废太子章而立何为王。吴娃死,爱弛,怜故太子,欲两王之,犹豫未决,故乱起,以至父子俱死,为天下笑,岂不痛乎!

主父指赵武灵王,他把王位传给吴娃所生的王子何,自称主父。后来,他又对先前所立太子章怀怜悯之心,想封他为代王。结果导致朝廷内乱,赵武灵王和王子章相继死于沙丘。关于赵武灵王更换太子一事,《史记·赵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