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Q精神与看客心态

阿Q精神与看客心态

鲁迅先生曾经深刻剖析过国人的两种劣根性—— “阿Q精神”和“看客心态”，并且“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进行了猛烈抨击。但是这两者之间有啥渊源关系，恕俺孤陋寡闻，没在老先生的大作中见过有啥分析论证。以俺愚见，这两者之间，应该是有一些掰扯不清的关系的。

记不清在哪里看到过这样一个古代笑话，说是有个人家穷得都快穿不上裤子了，却在家里挂了块猪肉皮。每回出门，男主人都会用它擦擦嘴，以光光的油嘴向众人证明他家生活很好，食物营养过剩。后来，是他不懂事的孩子戳穿了他的西洋镜。一回，他正在街上跟人胡吹海侃，他孩子惊慌失措地冲他边跑边喊：爹爹，坏了坏了，你擦嘴的那块肉皮给猫叼走了！

前些日子，俺的一个熟人的孩子高考，据他自己说是考上了一所非常非常著名的高校。于是，两口子脸上有光，很有面子。然而，有知根底兼好事者不相信，就千方百计地打探底细。有一回，利用出差的机会，跑到人家孩子读书的学校佯装看望慰问，假献殷勤，终于弄明白人家上的是该名校办的高职。回来一宣扬，自然把人家的面子给扒个精光，两家也就此反目成仇。由这件事情上，俺发现有这样一个规律，孩子高考成绩出来之后家长沉默不语的，旁人最好不要去乱问讨没趣，此时他八成正为孩子的成绩心烦呢。之所以不愿说，是因为说出来太丢面子。那些孩子高考成绩好的家长，不等你问，他自己就会高兴得憋不住说出来。

客观地说，在我们生活的这个星球上，如果评选最要面子的民族，谁能当选恐怕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国人要面子的历史，可谓悠久；面子我们同日常生活的关系，可谓紧密。汉语里的很多常用词汇，都跟面子有关，比如身份地位名声荣誉影响形象，等等等等。与此相应，很多很多国人有落井下石、幸灾乐祸，喜欢看人笑话的劣根性。这不是俺的发明发现呵，谁想封杀俺批判俺，请找鲁迅算账去，版权归他老先生，“看客心态”么！

而所谓“阿Q精神”，说穿了就是要面子的极端表现。其实，它是与“看客心态”相互依存的。换句话说，在一定程度上是“看客心态”催生了“阿Q精神”，“精神胜利法”的源头就在这里。两者的关系，有点像屎壳郎之于粪球。没有屎壳郎，粪便成不了粪球；不滚粪球，屎壳郎也无以为生。大家都想看人家的笑话，而不想让别人看热闹，于是就只好自欺欺人、自我安慰。你不是想看俺笑话么？俺就偏不给你看，死要面子活受罪，大约就是这么炼成的。

国人爱面子传统的形成，孔老夫子那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的等级秩序理论，可以说是居功至伟。在这套理论指导下孕育产生的官本位思想，又进一步强化了爱面子的观念。久而久之，它便渗透进了中华文化的血液之中。各地办的那些不求效果最好，但求场面最豪华的节庆之类活动，似可为这一结论提供比较好的佐证。如果说，“举全国之力办一届出色的奥运会”的说法尚可理解的话，“举全省之力办一届出色的全运会”、“举全市之力办一届出色的省运会”等说法，就让人有些啼笑皆非了。

在很多情况下，面子是靠假话来维持的，比如那个用肉皮擦嘴的古人、比如俺那个孩子明明上了高职却以名校自诩的熟人。国人爱面子与看热闹的心态，其影响之深远的一个直接结果，就是导致说假话几乎已经成为了人们的一种生活常态。见怪不怪、视假不假，人们对假话的耐受力称得上是超强。

以前有个笑谈，说是时下只有气象部门想说真话了，但是他们却说不准。可俺觉得，这个说法也有些靠不住了，不信你就去看电视台播放的城市空气质量预报。城市特别是大城市的空气质量，大家都心中有数。气象部门每天给出的预报，每天不是优就是良，偶尔羞羞答答地有那么一两回轻度污染。不要说是重度污染了，就是中度的俺也从没听说过。这样的预报你信么？反正俺是不怎么信的。

如果你信，那么高血压冠心病肿瘤病精神病风湿病糖尿病等等世界公认的医学难题，已经统统被我国所攻克。当然，它们不是被正规医疗机构所攻克，而是被电视广播报纸杂志等媒体上的广告所攻克。从这个角度讲，说媒体是说假话风气的最大推波助澜者，应该不算很委屈他们。

因为伊春空难，前些日子爆出民航系统不少飞行员资历资质造假的新闻。说假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真是让人不寒而栗。但在惊诧震撼之余，俺又有几分钦佩这些人的胆量。因为他们不仅敢拿乘客的性命开玩笑，也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那些胡吹自己医术神奇的所谓“神医”，生病时大约不会按自家的“发明”给自己一刀。那些推销假药的人，也不会照方抓药地喝自家生产的玩意儿。至于那些假烟假酒假食品的制造者们，大概也不会有享用自己产品的兴趣和勇气。而那些造假的飞行员，不管怎么说，总算还是跟乘客们呆在同一架飞机上。

说假话的另一个大户，自然是吃公家饭的那些人了。假政绩假数字假繁荣假典型等等层出不穷，大家已经司空见惯，这一点无需再找事例证明。你可以看看政府机关的工作总结，所推行、部署、试点的各项工作，不论实际效果如何，总结起来哪项不是成绩巨大或者成效显著？一个干部明明在甲单

位没干好抑或是干不了，组织上或者领导在和他进行工作调整谈话时，却都会说乙单位也很重要，让你去那里工作是对你的信任。一个人因为表现不好没被提拔，找领导要说法的时候，领导往往会说，你也很不错，这次主要是名额有限，以后继续努力云云。为啥这样说？就是怕得罪人，给他留面子嘛。

曾经神圣高尚纯粹的学术殿堂，也早已不再是一方净土。假论文假成果假学历假文凭假头衔等等，乱象丛生，怎一个假字了得。假模假式的研讨会论证会评审会发布会等等，看上去就像是一出出好玩的提线木偶戏，几乎天天都在上演。而假话空话废话套话，则是参与者的通用之台词。那些被这些虚假台词吹捧的人，大概也是感觉很有面子的。

自己出了差错或者丢了丑，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赶紧编造许多借口来为自己解释,徒劳地以为别人会轻易相信，这是说假话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在关系到自己面子的问题上，不少聪明人也会变蠢。你以为别人真会相信么？不揭穿你是给你留着面子呢，谁憨谁傻呵。每当看到有些只会照本宣科的领导，却被下属思维敏捷看法敏锐寓意深刻观点独到之类的肉麻吹捧，忽悠得分不清东西南北时，俺就觉得这些人其实蛮可怜的，是假话淹没了他们的判断力。这件事情告诉我们，要想不被忽悠，尽量不出丑或者少出丑，提高辨别真话假话的能力，还是很有必要的。

当然了，说假话办假事开假会造假货等等，面子只是其中的一种催化剂，更主要的还是利益的驱动，这点俺懂。或许有人会问，说假话的弊端那么多，有啥大幅度减少假话的奇方妙招没？说实话，以俺之愚钝，除了教育引导制度管理惩处等等这些套话之外，还真想不出别的新鲜花样来。也许，啥时候国人不那么在乎面子了，这问题也就差不多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