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书名中的修辞原型及其英译冯全功

一、 何谓修辞原型
原型主要是民族文化的心理积淀， 一般具有明显的象 征性 。 原型批 评 是 二 十 世 纪 以 来 重 要 的 文 学 批 评 范 式 之 237
一， 其理论基 础 主 要 有 弗 雷 泽 （ J． G． Frazer ） 的 文 化 人 类 荣格（ C． G． Jung ） 的分析心理学以及卡西尔 （ E． Cass学、 ier ） 的象征形式哲 学 。 弗 莱 （ N． Frye ） 是 原 型 批 评 的 集 大 成者， 他认为原型是文学作品中独立交际的单位， 可以是意 象征 、 主题 、 人物， 也可 以 是 结 构 单 位 等， 只要它们在不 象、
《 红楼梦 》 书名中的修辞 原型及其英译
冯全功
内容提要： 本文借 用 广 义 修 辞 学 中 修 辞 原 型 的 概 念 探 讨了《红楼梦 》 书名中的修辞 原 型 及 其 英 译 。 红 、 红楼和梦 是《红楼梦 》 书名中的三个相互关联又相对独立的修辞原 分别象征生命之美的挽歌， 贵族家庭的挽歌和尘世人生 型， 的挽歌 。 红楼一梦既指 小 说 中 众 女 子 的 命 运 悲 剧， 又指宁 进而象征整 个 人 生 和 社 会 的 悲 剧。从 荣二府的家族悲剧， Red Mansion Dream 是一个很好的英 修辞原型的再现而言， 这种意象并置 的 陌 生 化 译 法 有 利 于 译 文 读 者 充 分 译选择， 体验中西之间的文化差异， 深刻领悟小说书名的微言大义 。 关键词：《红楼梦 》 修辞原型 悲剧 英译 ︽ 红 楼 梦 ︾ 书 名 中 的 修 辞 原 型 及 其 英 译
生命之美的挽歌指的 子的青春美是生命之 美 的 高 度 浓 缩， 正是众女子的毁灭与夭 亡， 如 黛 玉、 晴 雯、 鸳 鸯、 金 钏、 尤三 240
、 “落红成 阵” 、 “红 消 香 断” 、 “花 落 水 姐等 。 而“千红一窟” 、 “飞燕起 残 红 ” 流红” 等不正是生命之美被毁的暗示与象 征吗？ 所以红是《红楼梦 》 书名 中 的 修 辞 原 型 之 一， 象征小 说中的红颜女子以及她们的生命之美 。 译者对小说中的红之象征又是怎样处理的呢？ 几处典
⑥ ， 美的象征 ” 。 红在小说中更多地意味着“青春美 ” 代表众
、 多年轻美丽的红 颜 女 子， 这 是 宝 玉 之 所 以“怡 红 ” 作者之 所以“悼红 ” 的真正原因 。 周汝 昌 认 为 红 楼 文 化 有 三 纲： 一 二 〇 一 二 年 第 四 辑
⑦ 二曰红， 三曰情 。 其中 的 红 纲 也 体 现 在 小 说 广 泛 借 曰玉，
更有情痴抱恨长 ” 等 等 。 基 于 此， 胡 文 彬 提 出 了《红 楼 梦 》 有一种强烈的“尚 红 ” 意 识， 并 认 为 红 是 它 的 标 志 性 色 彩，
④ 也是全书的 高 调 色 。 刘 泽 权 、 苗海燕利用语料库工具软
件对《红楼梦 》 前八十回包含“红 ” 义的词语进行全面 、 系统 “尚 红 ” 充 分 证 明 了 红 学 家 关 于《红 楼 梦》 的假 的检 索，
， “花 落 水 流 红， 用或创作的相关 诗 词 上， 如“落 红 成 阵” 闲 ， “将那三春看破， ， “花谢花飞花 愁万种” 桃红柳绿待如何” ， “绝艳 惊 人 出 汉 宫， 红消香断有谁怜” 红颜命薄古今 满天， ， “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 同” 似这般， 都付与断井颓垣 ” 等。 这些诗句大多是“千红一窟 ” 的悲 剧 暗 示， 象征众多年轻女 子随水而逝的 悲 惨 命 运。 “飞 燕 泣 残 红 ” 泣的何尝不是黛 可 谓“伤 心 一 首 葬 花 词， 似谶 玉自己以及众多薄命红 颜 呢， 。 作 者 为 红 高 歌， “怡 红” 、 “悼 成真自不 知 ” 更 为 红 悲 泣， 《红楼梦 》 红” 等也暗示了“ 既是女性的颂歌， 又是女性的悲
霍译
Nostalgia Studio
The House of Green Delights I Hung （ YiCourt hong ） （ joyful red ） ； Yihongyuan I-hung Court
The red flowers in their hosts are falling the falling red （ flowers ） have formed a heap
⑤ “尚红 ” 设 。《红楼梦》 与整个中华民族喜爱红色、 推崇红
色、 以红为尊 、 以红为美的民族心理和文化传统是完全一致 小 说 中 的“红 ” 不 仅 是 一 种 颜 色 上 的 意 象， 更是 的 。 然而， 一种意味深长的象征 。 “红 不 仅 是 富 贵 的 象 征， 胡文彬就认为， 而且也是青春
瑏 瑡 前言 （ Introduction ） 中对个中原因有所解释 ， 但终究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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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偿失 。 另 外， 霍 译 不 是 也 把“绛 芸 轩 ” 译 成 RED RUE STUDY 了 吗？ 这 里 的 red 难 道 就 不 能 引 起 译 文 读 者 的 消 也没有加注说明， 言外 极联想吗？ 乔译的前两例采取音译， 之意损失比较严重， 后两例则出现了红的意象， 没有体现出 邦 译 亦 然 。 其 中 对“怡 红 院 ” 的 处 理， 乔译 必要 的 一 致 性， 出现了几种译法， 显得比较混乱 。 邦译的 I － hung Court 与 乔译的 I Hung Court 几乎相同， 有借鉴后者的嫌疑， 至于为 则不得而知 。 鉴于红在小说中的重要地位， 有必 何如此译， 要如实再现， 因为翻译 毕 竟 是 为 了 趋 近 他 者， 尊 重 差 异， 促 进跨文化交流 。 （ 二） 红楼： 贵族家庭的挽歌 红楼意象在中国古典 诗 词 中 也 比 较 普 遍， 如白居易的 “红楼富家女， ， 金缕绣罗襦” 李 白 的“东 风 已 绿 瀛 洲 草， 紫 二 〇 一 二 年 第 四 辑 ， 李 贺 的“春 罗 书 字 邀 王 母， 共宴红楼最深 殿红楼觉春好 ” ， ， 处” 蔡京的“凝 成 紫 塞 风 前 泪， 惊破红楼梦里心” 辛弃疾 的“肠 已 断， 泪 难 收， 相思重上小红楼” 等。 这 奠 定 了 其 作 为一种修辞原型的地位 。 红楼的表层意义主要指富贵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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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用 。
《红楼梦 》 二、书名中的修辞原型探析
《红楼梦 》 作为中国古典小说的巅峰之作， 的创作深深 地植根于中国语言文化之中， 其中的修辞原型可谓多矣， 如 顽石 、 美玉 、 风月 、 泥水 、 色 空、 梦 情、 真 假、 有 无、 阴 阳、 大荒 太虚幻境 、 三角恋爱等 。 鉴于 此， 本 文 只 选 取《红 楼 梦 》 山、 书名中的修辞原 型 （ 即 红 、 红 楼 和 梦 ） 作 为 研 究 对 象， 分析 它们在小说中的美学 表 现 与 哲 学 蕴 含， 并从修辞原型的视 角探讨小说书名的英译问题 。 （ 一） 红： 生命之美的挽歌 红是中华民族的主 导 颜 色， 常 用 来 象 征 少 女、 喜 庆、 顺 革命等， 如红颜 、 红妆 、 红榜 、 红运 、 红歌 、 红白喜事 、 红色 利、 革命等 。 在中国古典诗词中， 红的意象屡见不鲜， 并且具有 ， 丰富的内涵， 如王维的“红豆生 南 国， 春来发几枝” 朱熹的 “等闲识得东风面， ， 万紫千红总是春 ” 李清照的“知否？ 知 ， 否？ 应是绿肥 红 瘦 ” 叶 绍 翁 的“春 色 满 园 关 不 住， 一枝红 ， 龚自珍的“落红不是无情物， 化作春泥更护花 ” 杏出墙来 ” 等等 。 在其他文学体 裁 中， 红 之 修 辞 原 型 亦 屡 见 不 鲜。总 红色意象作为修辞原型已成为种族记忆的一部分， 广泛 之， 散布在中国文学的各 个 角 落， 形成了一种深厚的历史文化 积淀。 《红楼梦 》 是中国语言文化 的 宝 库， 红之修辞原型在小 说中体现得尤为明显 。 比如书名 以“红 ” 字 开 始， 曹雪芹的 ， ， 太 虚 幻 境 中 的 茶 是“千 红 一 窟 ” 贾 写作之处叫“悼红 轩 ” ， 宝玉的住处为“怡红院 ” 并有 爱 红 、 嗜 红 的 毛 病， 众女子的 小说回目 中 有“滴 翠 亭 杨 妃 戏 彩 蝶， 埋香冢 衣服多为红色， ， 飞燕泣残红 ” 甲 戌 本 凡 例 中 亦 有 诗 曰“漫 言 红 袖 啼 痕 重， 239 ︽ 红 楼 梦 ︾ 书 名 中 的 修 辞 原 型 及 其 英 译
⑩ 型的词组英译如下 ：
表 1 《红楼梦 》 中几处含红词组的英译对比
悼红轩 杨译 Mourning-the -Red Studio 怡红院 Happy Red Court 千红一窟 Thousand Red Flowers in One Cavern Maiden ’ s Tears 落红成阵 Red petals fall in drifts
乔译
Dao Hong Study
one thousand red in one hole
邦译
Tao-hung ion
Pavil-
A thousand Reds in one Hole
The fallen red formed ranks
表中四个词组中 的 红 都 有 浓 厚 的 象 征 意 味， 并且都象 征小说中的众女子， 诸如此类的含红话语共同促成了红在 小说中作为 修 辞 原 型 的 地 位 。 前 三 例 中 红 之 象 征 自 不 必 （ 又 名《会 真 记 》 ） 中的 言， 第四例“落红 成 阵 ” 是《西 厢 记 》 名句， 其出现在小说中是作者的刻意安排， 与黛玉葬花形成 象征小说中众女子的毁灭与消亡 。 由上表可知， 杨译 呼应， 再现了原文中的红， 特 别 是 前 两 例， 更 是 豁 人 耳 目， 后两例 杨译则把红分别具体化 为 Red Flowers 和 Red Petals ， 同样 保留了红的意象， 鉴于中西皆有以花喻人的古老传统， 其中 的象征意味也不难体悟 。 霍译除了第四例出现了红的意象 （ red flowers ） ， 其他皆意译， 其中的象征流失殆尽， 虽然他在
⑧ 悲 剧 就 是 把 美 好 的 事 物 毁 灭 给 人 看， 剧 ” 。 鲁迅曾说过，
《红楼梦 》 之所 以 是 悲 剧 很 大 程 度 上 在 于 一 群 青 春 女 子 的 的 三 重 主 题 说， 即贵 消亡与毁灭 。 梅新林提出过《红 楼 梦 》
⑨ 族家庭的挽 歌 、 尘世人生的挽歌和生命之美的挽歌 。女
② 化的集体无意识 ” 。 显然， 谭学纯等受荣格原型的 启 发 更
大， 毕竟“集 体 无 意 识 ” 是 荣 格 分 析 心 理 学 的 核 心 概 念。 、 “家” 、 “颜 / 色” 、 “三 / 五 ” 他 / 她们进而以“大” 和“鹰 / 蛇 ” 二 〇 一 二 年 第 四 辑 为个案论述了修辞原 型 如 何 根 植 于 中 华 民 族 的 记 忆 深 处， 如何作为一种审美化的集体无意识潜移默化地构建出修辞 世界 。
③ 鉴于荣格原型的先验性 和 纯 粹 形 式 性 ， 笔 者 认 为， 在
文学批评中， 弗莱的原型概念对修辞原型具有更大的启发， ， 即其不仅 可 以 指“审 美 化 的 集 体 无 意 识 ” 或者审美化的 “原始意象 ” ， 更指那些在不同作品 中 反 复 出 现 的 具 有 审 美 象征 、 主 题、 人 物、 结 构 单 位、 叙 述 模 式 等。 故 意义的意象 、 梅兰竹菊 、 风花雪月 、 山 水 鸟 鱼、 伏 羲 女 娲、 五 律 七 绝、 人生 如梦的文学母题等皆可视为修辞原型 。 这样就扩充了修辞 增大了它的解释力和应用范围 。 比如， 在中国 原型的内涵， 文学中杜鹃（ 鸟） 便是一个比较典 型 的 修 辞 原 型， 出现了很 诗 词 曲 赋、 散 文 小 说 等， 其作为悲 多关于杜鹃的神话传说 、 凉感伤的意象和游子思归的象征已定格于中华民族的记忆 修辞原型是审美化的原型， 与人类的审美和情 深处 。 总之， 感密切相关， 对文学作 品 的 美 学 建 构 与 解 析 有 重 要 的 指 导
① 同的作品中 反 复 出 现， 具有约定性的语义联想 。与荣格
的原型（ 承载集体无意识的先天心 理 形 式 ） 相 比， 弗莱的原 型概念在文学批 评 （ 包 括 文 学 翻 译 批 评 ） 中 具 有 更 强 的 涵 盖性和可操作性 。 受原型批评的启发， 谭学纯 、 朱玲在其专 著《广义修辞学 》 中 提 出 了 修 辞 原 型 的 概 念， 指 一 种“审 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