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同语言的方法或原则(已阅)

谈合同的拟定与审查，不能不谈合同的语言。就好像谈一个演员，不能不谈外貌、气质。外貌气质，是普通人的“表”而非“里”，但对演员来说，外貌气质就是表演本身的一部分。

某种意义上，合同的语言，几乎就是合同本身。

然而合同的语言并不好谈。我当然可以列举几条要求：要准确、要全面、要典雅等等，但这基本等于废话。我希望能提供一些比较有操作性，重要但又未必众所周知的方法或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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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目中合同语言的第一要义是：金字塔式表述。

切换到合同拟订与审查中，则要求：

特征一：整篇合同都是为特定交易而服务的。

双方的交易主旨可以在开头描述（鉴于条款、合同主旨条款）。简单的合同未必专门描述合同主旨，但是仍清楚看出整个合同是做什么的。

特征二：每一段只写一个事情！每一段只写一个事情！每一段只写一个事情！

见过太多的合同表述把多个事情搅活在一起，所以我要重复三遍。我多少次“粗暴”的要求助理：任何法律文书，每一段都只准写一个事情！

这一段写事实，就只准说事实，“可见甲方构成违约”必须放到另一段！

这一段写费用，就只写费用，“乙方应开具发票”放到下一段！

特征三：把符合特征二的意思分门别类的整理好。

按照层次归类：这个层次，可能只有一层，也可能会有四五层。

按逻辑顺序排列：这个顺序，可能是重要性顺序，也可能是正常的流程先后顺序。

示例：以下条款，看起来是很普通的条款，似乎也看不出多大的问题：

乙方借阅甲方资料期限在两周之内，如有特殊情况，最长不超过一个月。借阅资料要妥善保管，不得转借，未经甲方允许，不得复制资料内容，严禁在资料上勾、划、改。若资料归还时，资料有缺失，甲方有权拒绝接收。

但经过整理，应该是这样的（不改措辞，仅整理结构）：

第3条资料借阅

3.1 乙方借阅甲方资料期限在两周之内，如有特殊情况，最长不超过一个月。

3.2 借阅资料要妥善保管，包括但不限于：

3.2.1不得转借；

3.2.2未经甲方允许，不得复制资料内容；

3.2.3严禁在资料上勾、划、改。

3.3若资料归还时，资料有缺失，甲方有权拒绝接收。

或问：这样调整后，意思不还是一样吗？

我认为不是的：

1、整理好之后，别人（客户、交易对方、法官）看起来一目了然。这一段是说什么，那一段是说什么。

2、每一段只描述一个东西，可最大限度的避免歧义、防止不当的语义牵连。

例如上面的表达中：

“未经甲方允许，不得复制资料内容，严禁在资料上勾、划、改”，其本意应该是想表达“未经甲方允许，不得复制资料内容”以及“严禁在资料上勾、划、改（不存在甲方允许的可能）”。但如果连在一起，则无法准确判断其本意。

多个事情搅和在一起表达，极容易出错！而且成倍的增加了发现错误的困难！

3、当你分门别类整理清楚之后，你就容易看出，是否少了哪些东西？

你有没有感觉到，上面那条资料借阅条款，作了整理之后，你再观察它，你心中很容易引起这样的想法：1）“资料借阅”方面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因为整个条款标明了就是“资料借阅”，因此你会集中于思考“资料借阅”的问题。

2）“借阅资料超期如何处理”？——根据一个单独的3.1条，你很容易看出这里只有要求，没有违约责任。

但是，如果我单独看一整段文字时，我必须仔细琢磨之后才能做上述联想。

合同语言第二义：概括/列举+正说/反说的“固定套路”。

合同语言几乎不涉及各类修辞手法，需要的只是平实的、全面的、准确的描述。如何做到全面准确？高云律师在《思维的逻辑》说是“有逻辑的婆婆嘴”，我则总结为：“概括/列举+正说/反说“的固定套路。

具体说明：

概括－概括其本质、内涵、主旨等；

列举－范围内可能的情形，尤其是重点情形；

正说－正面界定，正面措施；

反说－反面排除

概括与列举，是面与点的配合；正说与反说，是正与反的配合。这是两组概念，可以互相配合。例如“正说”可用概括，也可用列举。

具体形式：甲是A，不是B；甲包括但不限于1、2、3，尤其还包括4，但不包括5、6。

也就是说：当我们在合同中要表达任何要求、定义、权利义务时，脑子里都要问四个问题：

这是什么？要做什么？——正说、概括

这包括什么？特别是什么？——正说、列举

这不是什么？——反说、概括

这不包括什么？——反说、列举

例如下面一个条款：

乙方有权按照甲方店面经营收益的2%获得分红。

对于一般人，这句话就算说清楚了。但是作为律师，里面的每一个词，都得用“概括、列举、正说、反说”的思维过一遍。

甲方店面－系指甲方位于……的天使咖啡店（概括+正说），包括天使咖啡店的一层、二层与阳台等经营范围，包括本合同签订以后该店面在原址的扩张与新建（正说），但不包括甲方的其它店面，亦不包括甲方在天使咖啡店原址以外新增的店面（反说）。

经营收益－系指甲方店面的所有业务收入，系指未扣除成本、税款、支出前的收入（概括、正说），包括餐饮、服务等甲方店面所有对外提供的服务的收益，包括未开具发票的收入（列举），但不包括甲方店面所获得的投资、借款等（反说）。

不见得所有表述都要这样。有的事情，正面说一句就清楚了；有的事情，列举一下范围也就可以了。但是仍然必须强调：在脑海里，应该用那四个问题问自己一遍。

像武林高手一样，一开始是有意识的运用套路，后来娴熟了，脑子里可能根本没有想起这个套路来。然而，那不是因为高手忘记了套路，恰恰是因为高手掌握套路掌握得太深了。

最后再总结一下我的不深刻、不好玩但也许实用的合同语言观：

1、一段话只说一个意思；

2、把所有的意思按层次、按逻辑排列好；

3、概括说一下，列举说一下；正面说一下，反面再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