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方以智对庄子学说的整合与改造

200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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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方以智对庄子学说的整合与改造

李 波 方 勇

摘 要:方以智是明清之际著名的遗民诗人、学者,他荟集古今学者的学说炮制5庄子6,对庄子虚无主义的思想进行了批判,使其唯物思想和质测之学得以展现。方以智主要是以象数来会通5易经6与5庄子6内篇七篇,通过5药地炮庄6三十三篇,使庄子学著作始终贯穿着易学象数学思想,从而把以易解5庄6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以/公因0、/反因0说来解释5庄子6则更闪耀着朴素辩证法思想的光辉,实为以往的一切解说者所不能及。关键词:方以智;庄子;公因;反因中图分类号:I2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

1001-490X (2009)7-178-03

作 者:李波,安庆师范学院文学院,文学博士;安徽,安庆,246133/方勇,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师导师;上海,200062

基金项目:安徽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项目(2008SK 404)

方以智(1611-1671),字密之,号曼公、宓山氏、浮山愚者,桐城(今属安徽)人。方氏数代殚5庄6研5易6,家学渊源颇深。方以智青年时即已名振江南,但生不逢时,一生坎坷。明清易代之后,他不得已寄身佛门,师从觉浪道盛,改名大智,号无可,别号五老、药地、墨历等数十种。他虽颠沛流离,但笔耕不辍,著述等身。

一

受家学及师学影响,方以智从年轻时就对5庄子6颇感兴趣。其所著5药地炮庄6集中体现了他的庄学思想。/药地者,以智僧号也。以5庄子6之说为药,而以解为药之炮,故曰5炮庄6。0(5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药地炮庄提要6)所谓/药地炮庄0,就是方以智荟集古今学说来阐释(炮)5庄子6。故其征引了魏晋到明清几十名治庄学者的著作,不仅有玄学家、理学家、道教学者和佛学家等人的大量学说,更保存了同时代学者的大量论说,可谓兼容并包,内容极为繁富,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且劈古今薪,冷灶自烧煮0(5愚者智禅师语录6卷一),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他早年所定下的/坐集千古之智,折中其间0(5通雅6卷首之一)的治学原则。但方以智并不只是仅仅/折中0前人的观点,而是有着自己独特的哲学思想。作为明末遗民学者,他关注的不是怎样阐释庄子消极避世的虚无思想,而是更关注对现实的冷静观察与思考。四库馆臣评曰:/大旨诠以佛理,借滉洋恣肆之谈,以自摅其意,盖有托而言,非5庄子6当如是解,亦非以智所见真谓5庄子6当如是解也。0馆臣的说法并不准确,方以智在炮制庄子的过程中,的确是

/自摅其意0,但并无意来发挥其佛理思想,更多的是借解庄来阐释自己的哲学主张,从而对庄子的思想进行了改造和批判。

首先,方以智对庄子一味强调/无0,无视矛盾双方对立统一的哲学思想进行了批判。众所周知,方以智的哲学范畴体系是以/太极0为核心的。他认为/太极0作为宇宙万物的本体,其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既不离有无,又不落有无。也就是说,宇宙间本体与万物的关系是/一必用二0、/两乃用一0(5易馀#性命质6)的关系,即没有/两0则/一0便无从显示,没有/一0则/两0之用便无法发生,体与用不外就是一种既对立又互相依存的矛盾关系。而庄子哲学体系的核心思想是/道0,而/道0即为/一0,是绝对的超现实的哲学存在,是空,是无,是对有的彻底否定。因此方以智对庄子的思想表现出了不满。如庄子在5逍遥游6一文中具体阐述了其无待的、超现实的绝对自由的人生理想,彻底否定了/有0,而归一切于/无0。对此,方以智炮之曰:

或问药地曰:大有人怕/无0字,何以炮之?曰:塞乎天地,谓之无天无地也可乎?惟天下至诚为能化,谓惟天下至诚为

能空也可乎?以无而空其有,以有而空其无,以不落而双空,以法位而空其不落,有知/一用二、二即一0之妙叶本/冥0者乎?笑破漆园老叟,不得走索捕风,化作金山鸟王,只是一番怒笑。

[1]

他批评庄子只知/无0,一味/以无而空其有0,而根本不懂得/一用二、二即一0的道理,因此/笑破漆园老叟0,对其学说/只是一番怒笑0。又炮5齐物论6曰:/一切法皆偶也。丧偶者,执一奇耶!奇与偶对,亦偶也,丧之当立何处耶?莫是一往自迷头耶!莫堕混沌无记空耶!丧二求一,头上安头,执二迷一,斩头求活,汝知之乎?0(5齐物论6炮语)在方以智看来,世间任何事物都是对立面的矛盾统一,/耦0与/奇0亦是一对矛盾,而庄子主张/丧其耦0,那么/奇0不就失去了存在的依据了吗?显然,庄子的主张堕入了虚妄不实的空洞之说。

方以智在对庄子基本哲学思想进行批判的基础上,又对庄子的人生观进行了彻底的否定。我们知道,庄子所追求的是泯灭是非、齐同生死,不为外物所累,与大道浑同为一的/无为0思想,因而他对现实所采取的就是一味地退缩与消极地逃避,是一种悲观思想和虚无主义。方以智虽然因不得已而遁入佛门,明显地受到了庄子思想的影响,但他/出世还传救世方0,并不甘心老死于山林之中。因此他认为庄子一味消极悲观诚不可取,于是他对庄子思想一一进行了驳斥。庄子想/藏天下于天下0(5大宗师6),他告之曰:/曾知吾身之遁于地水风火乎?曾知苍天之遁于瓦砾矢溺乎?曾知太极之遁于马毛龟甲乎?此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也。0(5大宗师6炮语)庄子想要躲进/特室0,/无视无听,抱神以静0(5在宥6),他告之

曰:/切忌面壁!0(5在宥6炮语)可见,经历了明清鼎革之后的方以智并没有如庄子般地走向人生幻灭,而是在积极寻求救世之方。

其次,以质测之学对庄子思想进行了批判。在方以智的哲学构架中,/质测0与/通几0是一对非常重要的哲学概念。质测即/物有其故,深考究之。0(5物理小识自序6)通几即/寂感之蕴,深究其所自来。0(同上)简言之,质测就是现代所说的/自然科学0,通几就是现代意义上的/哲学0。/质测即藏通几0(同上),/或质测,或通几,不相坏也。0(5物理小识总论6)方以智特别强调二者之间的辩证统一,认为二者不可偏废,互为表里。因此,他认为庄子那种形而上学的虚无思想是没有现实存在的依据的。他说:

维世重纪纲,遂功有权变。凡夫听理,不如利害。辨士贪奇,必贪颠倒。达人遣放,才子标新,破相者逃玄,核欺者据物。不可以质测废通几,岂可以通几废质测乎?突出难辨,硬扫亦痴。自非神明其故,何能因其代错而化归中和也哉?不则安用齐物论,而且为齐物论梦话所惑乱矣。真具眼者,试齐齐看。(5齐物论6炮语)

在他看来,辩士们一味地追逐利害,/以质测废通几0,固然不可取,但世人亦不能为庄子齐物论梦话所惑乱,而/以通几废质测0。显然,在方以智眼中,庄子是一个只知道逃避现实,不通物理,一味求虚之人,庄子的主张与其崇实黜虚的哲学原则是相违背的。

与对庄子无情批判的态度不同,方以智对惠施等人的思想作了充分的肯定。他在5天下6篇曰:/惠施,,正欲穷大理耳,观黄缭问天地所以不坠不陷、风雨雷霆之故,此似商高之5周髀6与太西之质测,核物究理,毫不可凿空者也。0受西方自然科学知识的影响,方以智认为惠施等人关于自然方面的一些辩题与中国古代天文历算著作5周髀算经6和西方质测之学相似,表现出了勇于探索的可贵精神,而不像庄子那样完全只是凿空的人。显然,由于方以智是以经世致用的思想来审视5庄子6,因此,他的庄学思想无疑带有了其质测之学的烙印。

二

明嘉靖以后,三教合一论成为了当时主要的社会思潮。虽然方以智的家学主要以程朱理学为主,但他从小师从外祖父吴应宾,吴氏力主儒释道三教合一,对其影响很大。出家后,又师从当时江南遗民界的精神领袖之一觉浪道盛,而道盛亦是集儒释道之大成人物,/发扬孔孟,襟带老庄。0(5国朝觉浪道盛禅师传6语)其所著5三教会同论6在当时颇有影响。因此方以智的学术思想深深地打上了二人的烙印。正如其父方孔炤评之曰:/宗一而圆三,外祖早回护。肥遁行鸟道,托孤五石瓠。,,0(5寄情笑峰大师6)[2]方以智一生力主打通儒释道,故其庄子学思想也带有了鲜明的时代特色。在5药地炮庄6中,他主要继承并发扬了其师道盛提出的庄子为尧孔之孤的/托孤说0(5正庄为尧孔之孤6)。方以智的老师余飏说: /自天界老人发托孤之论,药地又举而炮之,而庄生乃为尧舜周孔之嫡子矣。0(5药地炮庄6序)时人宋之鼎说:/5提庄6托千古之孤,真奇书也,药地大师因作5炮庄6。0(5庄子提正6跋语)方以智除了在书中大量引用了道盛的资料外,又从以下几个方面对道盛的/托孤说0进行了发挥。

首先,方以智吸取了王安石5庄周论6中/知人论世0、/以意逆志0的读庄方法,积极推求庄子之意,并进而提出了庄子尊六经之说。

庄子生战国而全其天,彼时贵人,不尽横死,而老死牖下者无算。即如稷下三千人,亦多善终,何尝不全天,岂皆闻道耶?所难者,庄子以绝世之才,自知其忍俊不禁,而别路以为善刀,不犯锋芒,使人莫争,不堕暗痴,留其高风,故为贵耳。(5书庄子后6)[3]

庄子叹世之溺于功利,而疚心其始,又不可与庄语,为此无端崖之词,卮之寓之,大小重之,无谓有谓,有谓无谓,使见之者疑愤。疑愤不已,乃有旦暮遇之者,鹏之与鷽也,椿之与瓠也,豕零也,髑髅也,虫臂鼠肝也。,,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虽曲为之解,亦终身骈拇而不反者也。(5向子期与郭子玄书6)[4]

他认为庄子作为一个绝世之才,生在乱世之中,/叹世之溺于功利0,为了让人们消除争斗之心,/卮之寓之,大小重之,无谓有谓,有谓无谓。0故其风高,其言贵。因此,方以智认为庄子并不像世人所认为的那样,是反对六经的,庄子实尊六经。/六经传注,诸子舛驰,三藏、五灯,皆迹也。各食其教而门庭重门庭,迹之迹也。名教寓神于迹,迹之固非,犹可以循。真宗者,欲忘其神迹,迹之则毫厘千万里矣。庄子实尊六经,而悲一曲、众技,不见于地之纯、古人之大体,故以无端崖之言言之,其意岂不在化迹哉?若泥其平泯而任之,则民泯仁义,不泯嗜欲,是人而兽也。养生为全天,则颜不如彭矣。0[5]他进一步指出,世人只有熟读六经,精通仁义,方能真正地理解5庄子6。/义精仁熟,而后可读5庄子6;蒸湆六经,而后可读5庄子6,则庄子庶几乎饱食后之茗荈耳。0(5惠子与庄子书6)由于方以智是在儒道合一的思想支配下来阐释庄子的,因此在他眼中,庄子往往是与儒家思想暗合的,因此他大量援引了儒家经典5中庸6等与5庄子6进行会通。如庄子5养生主6篇无非告诉人们要/缘督为经0,清静离欲,虚无恬淡,方是入道之工夫,养生之大体。而方以智却阐释说:/此篇发明慎独中节之学,以一善刀而藏,消尽善恶名刑。0/庖丁以全牛为有间,右师以介独而全天,一全一独,取譬妙叶,只是怵然之戒,有谁肯顾,不妨惊之,庶几稍慎其独耳。依然收归吊哭。呜呼哀哉!0我们知道,/慎独0语出5礼记#中庸6:/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是故君子慎其独也。0意即君子在独居时,一定要谨慎不苟,自觉遵守儒家的伦理道德规范。由于方以智以自觉维护儒家经义为大任,坚持以儒入道的阐释指向,因此,他根本无视二者之间的差别,在他眼中,庖丁的/善刀而藏0与右师的/介独全天0的道家休养之功与儒家的/慎独中节0的休养功夫就可以互为发明了。有时方以智还喜欢以5孝经6来诠释庄子。如5养生主6篇庄子在开头说:/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近年。0对此,方以智慨叹曰:/既说身又说生,于何分疏?年何以为尽,所以立命也。插入-养亲-一语,令人诵之手舞足蹈,仰天涕洟,盖必养其生之主者,方能得亲顺亲耳。5孝经6曰:-孝无终始,通于神明。.曰:-孝无始,则有在发肤之前者。.曰:-孝无终,则有在祭葬之后者。.,,0可见,方以智完全是以儒者的心态来涵咏庄子的,在他笔下,庄子带有鲜明的儒学化倾向了。

进而方以智指出,庄子虽称老子,但其学并不出自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