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磨坊 7 图鲁斯劳特雷克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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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土拉克街二十号是幢有着绿色的百叶窗和漂亮的铁栏杆阳台的四层楼房,房子顶部笼罩着悲哀的气氛,使人想到一场刚失败、而且从一开始就不应当着手进行的高深的实验。
这是一位名叫鲁瓦利埃的住在巴黎的好心的资本家在普法战争结束不久建造的高级公寓,当时是为那些固执而不易取悦于人的资本家的家族造的,并打算如果顺利的话继续造下去的。
起初,乔迁者对蒙马特尔清爽的空气及豪华的设备非常满意。
确实,每层楼面都装有煤气炉和厕所,二间一套,每套房都有浴室;还有个令人满意的地方,那就是管理人米歇丽努〃鲁贝夫人是个态度举止都很有素养的温文尔雅的人。
然而,乔迁者没过多久就发现了这一带的风气极坏,一到晚上,街娼就会走来,硬挽住你的手,答应让你享受妻子决办不到的热烈快乐。
有人摆脱了这些纠缠,回了家,但也有的却并非能够如此。
结果,年轻夫妇争吵起来,鲁贝夫人把围裙的下摆贴着眼睛,流泪目送乔迁者一家又一家、有时甚至几户人家一起搬到别处去了。
几个月里,公寓的房间空着。
幸运的是,资本家没亲眼看到事业的失败就已辞世离去了。
他的继承人指示鲁贝夫人降低迁入者的标准,只要能支付房租,无论是谁都可以租借。
于是,两三天后,蒙马特尔的舞女、歌女都蜂拥而至,问管理人是否可以将二楼的后房租给自己。
有了上面的指示,鲁贝夫人也就不得不收下她们肮脏的钱。
以后,一位满头红发、高个子、自称是画家的男人搬进了四楼。
一搬来他就马上着手工作,首先拆除了位于正门两侧的两间屋子中间的隔墙,使其成为一间过于宽畅的画室。
他把弄坏的碎片和废物扫到了走廊上,又在墙上修建一个大的玻璃窗。
马路上行人的头上掉了碎石和碎瓦,他们对画家挥动着拳头,反而又被吐了唾沫。
于是鲁贝夫人再也沉默不下去了,她敲了五、六次门,门好不容易开了,出现了只穿一条裤衩、浑身是汗的画家,胡子上沾着灰泥,一只手拿着锤子。
说:“怎么样,不错吧,这样就能画画了,画室总算弄好了!”他立即拿起锯,开始在门上钻个大
大的通风孔。
一会儿,警察来了,赶走了画家。
从那以后,不正派的蒙马特尔人在鲁瓦利埃的公寓里住了下来。
墙上的油漆脱落了,不久从天花板上掉下了灰泥,蟑螂在走廊上到处乱爬。
鲁贝夫人叹着气,脱去了上等的驼羊毛礼服和鲸鱼骨做的紧身胸衣。
现在,闭着眼睛借给任何一个来借房子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觉得惊讶。
她在管理人办公室看看报,春意盎然时,喜欢把种着老鹳草的花盆放到窗台上,和唯一的朋友——一只黄色的野猫作长时间的交谈。
她胖呼呼的,下巴也胖得垂落了下来,在罪恶深重的蒙马特尔的显眼处孤守着堡垒,过着不为众人背后指责的生活。
公元一八八五年十月的一个黎明,她靠在厨房的窗边,啜饮着咖啡,眺望着从走向灭亡的黑夜中诞生出来的阴沉沉的、马上就要下雨的天空,啊!多么难看,
没有一点儿魅力的婴儿啊!可能的话,真想把他送还他出生的地方。
“蒙马特尔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她叹息着,低垂的下巴抖动着。
“是个魔鬼般的地方。
”她拿着玻璃杯,纹丝不动地站着,继续注视着沿着窗户流
落下来的雨点。
她长着丰满的圆脸,穿着咖啡色的裙子,围着绛紫色的披肩,夹着银丝的头发在头上被梳成鸡蛋形的发髻,眼里流露出不得不在城里住下来的农村人所特有的漠然无措、憧憬未来的那种神情。
外面,雨点敲打着铺着石棉板的复层屋顶,像泪水似的淋湿了破房子的入口处,从屋檐上滴滴答答地流落下来,又通过导水管嘟噜嘟噜地在卵石上流着。
到处都是水坑,映出了楼房和灰色的天空。
蒙马特尔的雨格外寂寞,比巴黎任何地方都湿身子。
那的确是寂寥的溶液,只能说是悲惨化为了水。
鲁贝夫人把杯子递到嘴边,喝完了最后一口,用厌恶似的眼神看了一下,向窗边的椅子走去。
她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常常是坐在塞满填塞物的椅子上,望着马路度过的。
她小声地哼哼,沉甸甸地坐了下来,把裙子边掖在膝盖下,然后有点费劲地把靠垫挪到了背后。
又从旁边的桌上拿了付钢丝眼镜戴上,带着一种受抑制的烦躁打开了报纸。
她看报是一条消息都不漏的,巴黎公寓的管理人几乎都是如此。
报上刊登着日本发生地震的报道,在印度发生了杀人事件,秘鲁爆发了革命,巴尔干半岛又开始打起来了。
她粗粗地看了一遍这些消息,开始寻找更为有趣的消息。
嗳!有一条一八八九年召开的万国博览会的消息,她读了最初的段落。
报上说一八八九年,也就是四年之后,眼下正在建造的位于巴黎中央的大铁塔就是为了这个万博会。
什么铁塔,简直是愚蠢。
她生气似地蜷曲着身子,把报纸翻了过去,目光移到了社交界专栏。
他联想起了宫殿般豪华的客厅,脑海里浮现出那些青年和社交界的妇女一起入神地跳着华尔兹,漫步在庭园的情景。
青年们穿着优雅的夜总会礼服,妇女们身着飘拂着的波纹绸长袍或礼服。
手套戴到曲肘,高雅得简直令人难以臵信。
但是,今天的早报,社交界专栏里没有这方面的消息。
她把报纸放在膝盖上,从围裙的口袋里掏出了念珠。
一哼起圣母玛利亚,心情就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像噗哧一下断了似的,变成了一片空白。
头突然向前垂了下来,下巴被栗色的羊毛披肩遮了起来,她睡着了。
醒来时雨已停了。
屋檐角上还在滴滴答答地掉着水珠。
抬头一望,满天的白云
之间露出了蓝蓝的天空。
鲁贝夫人还想祈祷,这时传来了渐渐近来的马车声。
她从窗帘缝里往外张望,瞧见一位戴着赛马帽,穿着大衣,留着黄胡子的男人,拄着根橡皮包头的短手杖,正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快看,咪咪,是个矮子呐。
”说着,因为从马车上走下来的男人越走越近了,才不由的咽了口气,然后站起身打开了管理人的房门。
“有什么事吗?”连问话声都显得冷冰冰的。
来访的男人彬彬有礼地脱去了平帽檐的赛马帽。
这时,她注意到他那剪得短短的头发朝一边梳得光光的。
“我看了门口的告示,能不能让我看一下作画室用的房间?”“当然可以。
”
鲁贝夫人想,这个鼻梁上架着眼镜的小个子男人满面笑容,作为一名画家倒还是很讲礼貌的。
“不过,是四楼。
”她瞟了一下对方的脚,遗憾地补充道,“而且楼梯
很陡呐。
”“的确是很陡的,”他的视线投向了走廊尽头的楼梯。
“但是,您还是
让我看看吧。
”鲁贝夫人满怀疑虑地瞥了对方一眼,双手提着裙边,开始上楼。
他
一只手抓着扶手,用拐杖把身体推了上去,跟在后面登着梯子。
走到四楼时,已是气喘嘘嘘,面颊上的汗珠亮晶晶地一闪一闪。
“这个楼梯果真如您所说的很陡呐。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用手帕擦着脸上
的汗水,微微一笑,“简直像登阿尔卑斯山。
”鲁贝夫人想,这人的牙很美,而且
眼睛也格外地大,奇怪的是有些地方竟有些像小孩儿,这时,她才明白他虽然留着胡子,却还是个青年人。
“老爷是画画的吗?”她的声音里总使人觉得有点怀疑的语气。
“不,还不能这么说,还是个学画的学生。
”他微张着紫色的厚唇,“我在柯
尔蒙先生的画室学画,已是第三个年头了,正打算画些在沙龙展出的画,因此需要一间自己的画室。
”可怎么办才好呢?鲁贝夫人用这样的眼光俯视着他。
画画,我
可不欢迎。
不过,这人也许有所不同吧。
他年轻,身体又小,而且看上去彬彬有礼,最主要的是他长着一双漂亮的眼睛,这人也许不会惹麻烦吧。
鲁贝夫人转动一下钥匙,把门推开。
“啊!”他感动得把声音拖得长长的,“真漂亮的画室。
”他就这样在门槛上
站了一会儿,呆呆地张着大嘴,环视了一下空空的大得惊人的屋子。
淡灰色的墙壁,正中放着圆火炉,窗户很大,一直连着屋顶。
他像被谁拽拉着似的在屋子里走了一圈,看了看窗外的屋檐和烟囱的通风管,隔着肩膀回头看着鲁贝夫人说:
“多好的风景啊!晴天一定能看到圣母院吧。
”然后又转过脸去,看着狭窄的
楼梯,这楼梯通往四周用栏杆围着的阳台。
“可以看一下上面吗?”“寝室在左面。
”鲁贝夫人对开始艰苦地登搂梯的亨
利说。
“真美,”只听到他一个劲地张望着糊着墙纸的小屋,发出了一阵赞叹声。
他又推开了一间屋子,竟吃惊地叫了起来。
“唷,还有浴室!”“是的,打算造这房
子时就是让那些有钱人住的嘛。
不是为蒙马特尔的下层平民造的!不过,我招呼打在前头,厕所不能用。
先前住在这儿的画家经常把灰泥仍在那儿,不讲理的人。
不过,走廊尽头有一个好的,没修好之前你就先用那儿的吧。
浴槽也坏了,不过,如果您想用的话,我可以请人修一下。
”然而从她说的口吻中可以听出弦外之音是高级的人是不用的。
“不,什么事都不必那么急。
”他边下着楼梯边和颜悦色的说。
“反正这儿只
不过是用来画画的,我另外在封特纳大街又借了公寓,和朋友们住在一起。
”听了之后,她又纳闷起来。
借二处公寓,眼前的这个人真怪呐……。
下楼梯并不比上楼梯轻松。
两人沉默着走了下来。
鲁贝夫人抬头望着亨利走走停停,靠着短拐杖一步一步慢慢地下着楼梯。
这样,难保有一天,会摔下来折断骨头……。
“我决定借了。
”刚到管理人的屋子他就说。
“行吗?”鲁贝夫人露出担心的神色说。
“楼梯太陡了。
”“没关系。
”他满
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我已经习惯了,以前的画室也是在四楼,楼梯也有这么陡。
这也是运动,房租多少?”“是一年吗?”他点了点头。
“四百二十个法朗”。
鲁贝夫人摆出一副双方会讨价还价的架势,因为按惯列,对方会提出再便宜些的。
“是吗?什么时候可以搬呢?”对方一句怨言都没有。
这使鲁贝夫人深深地吃了一惊。
她赶走了咪咪,请他坐了下来。
“什么时候都行。
那就这样了,不过您必须要留下您的尊姓大名。
”她开始寻找帐簿,找到之后在桌前坐了下来,又重新戴好眼镜,看着他。
“请先讲一下您的名字。
”鲁贝夫人拿起笔,用严肃的口吻问道。
“警察非常
哆嗦,任何事都要知道,不这样就不会感到舒心的。
”“那倒是的。
叫吐鲁斯。
亨利〃德〃吐鲁斯”“我没问您出生地,只要讲名字就行了。
”“是的,的确如此。
不过,我的名字是叫吐鲁斯。
”她放下笔,“吐鲁斯不是名字,老爷,那不是一个个城市的名字吗?”她抑制着,然而声音中还是可以听出她是在生气。
“没有人会自称自己是巴黎、或马赛的吧,那么请再说一遍。
”她拿起了笔。
“所以我说了叫吐鲁斯,您说那是城市的名字,那就没办法了。
”“老爷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吧。
”鲁贝夫人的沽像是从紧闭着嘴唇缝里挤出来似的。
“老爷自称是拿破仑也好,是詹纳〃达尔克也好,和我无关。
不过警察是不会有好脸色的。
”握笔的手指使着劲。
“请说清楚,名字,出生地,还有——什么都要。
”他慢慢地说了起来。
“亨利〃马利〃雷蒙〃德〃吐鲁斯-劳特累克-蒙发。
一八六四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出生在阿尔比……。
”这天,鲁贝夫人和往常一样,准备午饭,吃完之后,同猫说会儿话,然后扫楼梯,又催了几家房租,踩死蟑螂;到了傍晚,点上油灯,坐在椅子上准备看报。
这时,她又一次听到了渐渐驰近而来的马车声,鲁贝夫人又隔着窗帘朝昏暗的马路上望去,突然,她大吃一惊,怎么?这不是那种常见的马车。
因为马车夫戴着印有花形族徽的草帽,白色的马裤上套着长统靴。
这不是家庭用马车吗!谁会来这种地方呢!!。
鲁贝夫人克制着激动的心情,注视着带篷马车在公寓前停了下来,穿着制服的马车夫下来开门。
只见一位纤细的白发夫人走了下来,叮嘱了马车夫几句,抬头望了一下大门,径直走了进来。
“对不起,有什么事吗?”鲁贝夫人迎着这位一眼就能看出是位贵夫人的女子,极有礼貌地问道。
“我来是有些事想同您谈谈。
”来访道者低声地说。
鲁贝夫人透过黑色面纱的网眼,凝视着夫人风度不俗的容颜。
她穿着简朴的黑色礼服,披着黑貂披肩,皮手筒也是黑貂皮制成的。
鲁贝夫人请客人坐在扶手椅子上,一再让她把靠垫挪到身后,然后,坐了下来,两手放在膝盖上等待对方开口。
“我的儿子今天早晨来您这儿租公寓了……”“啊,是您的儿子!”鲁贝夫人
不由地抽了口气。
“那个矮子……”无意中话脱口而出,想收回已来不及了。
“啊呀!真对不起,夫人。
”鲁贝夫人结结巴巴地说。
“怎么办呢?作为我……”贵夫
人的嘴唇变得毫无血色,一下子脸上现出无限的悲哀,过了一会儿,她说道:“是的,那是我儿子。
小时候腿断了……”在点着昏暗的油灯、宁静的管理人屋里,贵夫人讲了亨利的事情,患了原因不明的怪病,腿被折断了,徒劳的手术和疼痛的发作,等等。
鲁贝夫人不时地发出同情的叹息声。
两人之间的地位之差似乎完全消失了。
“因此,我才来打扰您的。
”来访的女客人总结般地说道。
“请注意照顾他,
我拜托您了,万一发生了什么事,万一腿被折断了,请立即通知我。
”“不用担心,夫人。
”鲁贝夫人说着,流下了同情的眼泪,她用一块大手帕擦了擦鼻子。
“我会
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看待的。
他来这儿时,我一定把画室打扫干净,把房间弄得暖暖的。
冷天,让他穿上大衣,各方面都会注意照料他的,清不必担心。
还有,今天您来这儿的事我也不告诉他,因为这对年轻小伙子是难以取悦的。
”挨着亨利母亲在走过正门大街时,鲁贝夫人问道:“临别时,我是否可以冒昧地问一下您的真名?您儿子说叫吐鲁斯,当然我明白这只是个玩笑,实际上,就是这件事,我们俩才说了起来的。
”“的确是吐鲁斯,那孩子的父亲是亚冯士〃德〃吐鲁斯——劳特累克
伯爵。
”“啊,是伯爵大人!那么您的儿子也是伯爵大人啰?”“是的。
”来访的
女客人不太愉快地回答。
“不过,那孩子不用爵位,反正这也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
两人肩并肩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谢谢!鲁贝夫人。
”伯爵夫人说着把手伸给了她。
鲁贝夫人目送着四轮马车在马路上渐渐远去。
夜幕已经降临,大雾弥漫的黑夜中,星星点点地亮着一盏盏灯,从北站发出的火车在远处像受伤的野兽似的咆哮着,巴黎的上空布满了大城市的悲哀。
两天后,土拉克街的住户看到一列奇异的“送葬队伍”而深感震惊。
气喘嘘嘘的瘦马拖着灵柩车上高高地堆着藤椅、画架、制图机、高高的梯子,还有其它各种东西。
其中和实物一般大小的米罗的维纳斯石膏像,像是折腾着企图复活过来似的从马车上戳了出来。
马车的座位上,一个留着漩涡似胡子的年轻男子正扬鞭高唱着画室之歌。
他不时地停下歌声,把长柄的烟管送到嘴边,和洗衣女及从窗里伸出头来的眼皮浮肿的妓女说着蒙马特尔特有的那种低级笑话。
马车的后面有四个穿着破旧黑色外套、看上去邋遢的年轻人,鲁贝夫人从管理人屋子的窗口看去,早就明白了这是些画画的。
他们的身后,那位新租画室的年轻人上气不接下气地拼命走着。
到公寓了,学生们围住了马车,开始解开捆住家具的绳缆。
“今天,鲁贝夫人……”他喘着气,脱下赛马帽,让呼吸缓和了一会儿。
“我不知道专业的搬家行在哪儿,正感到为难时,朋友们提出要帮忙,所以……。
我们一定注意不喧闹,请您放心好了。
”一会儿,公寓里到处是乱七八糟的脚
步声、画室之歌,和要遭报应的坏话声。
背着家具的年轻人排成一列纵队,摇摇晃晃地登着楼梯。
擦着了墙壁,撞着了扶手,在上下层大声地互唤着,喧闹极了。
亨利在画室,挽起袖子,浑身汗津津的,在莫大的屋里走来走去,指挥着,并不起什么作用的伸手相助。
“喂!劳特累克。
”鲁卡斯两臂捧着画布,在门口喊道。
“这个破烂货放哪儿呢?”“哪儿都行……就放在那个角落吧。
当心点!里面
有的地方还没干呢。
”鲁卡斯“叭”的一声把画放在地上,然后在屋里兜了一圈。
“这完全是个典型的画室,我那吝啬的爸爸是不会替我借这样的画室的。
”
“愿意的话,你可以来这儿画。
”鲁卡斯忌讳画画吗的“吗”字,他慌慌张张地从
屋里逃了出去。
正碰上拉肖迈着蹒跚的步履走了进来。
他背着制图机,身子像是折成两半似的弯曲着。
“扯蛋!”把桌子放在地上后,他伸了伸腰,疾首蹙额地说:“没有谁会特意借四楼作画室的,你是觉得登楼梯是莫大的愉快吧?”他鼓着腮,
走到窗边的躺椅上坐了下来。
他膝盖上支着胳膊肘,在屋里东张西里好一会儿,这才点头说:“真不错,可以从北面采光,没什么可挑剔的。
”“你真是那么想的?”
亨利走过来,在旁边坐了下来。
他很想握住朋友的手,但是伙伴们的礼仪规定了不许感情外露。
“你弄了辆灵柩车,真是帮了大忙了。
”拉肖耸了耸肩,像是在说,
怎么搞的,尽说这些,他又一次环视了屋子,哼了一声站了起来。
“嗨,再下一次楼吧。
等着搬的东西多的很呢。
”他跨过门槛时,听到下面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
亨利疾步走到客厅,身体探出扶手叫道:“不要吵了。
”“戈齐这家伙,贬低了我
认识的女人,”昂克坦在二层叫道。
“说她是老太婆。
”“我只是说管理人都是些
老太婆。
那昂克坦的女朋友是管理人罗。
”戈齐从背着的画架后面回答说。
“是的,是管理人。
”昂克坦说。
“所以,她是个美丽的女人。
我乘管理人丈夫外出运煤时,经常去管理人屋里玩的。
”他把一折三的屏风放到楼梯上,倚着扶手,俯视着下面的吵架对手,“如果你认为是胡说的话,那就请上来,我让你看看埃米丽是不是老太婆,白眼色鬼和那样的女人没睡过吧,真想让你看一下她的乳房,宛如大理石一样。
”戈齐的大笑震动了公寓。
仅在一周前,他刚拿到绝交信,刚洗过的衬衫下摆用大头针别着,因此,他变得孤僻了。
“你的埃米丽同样如此,一定是腹部满是皱纹,乳房一直垂到肚脐。
”“是到膝盖吧?”鲁卡斯搅和道。
“坐在上面!”说话的是格莱尼埃,他的头上正顶着把藤椅。
“不、不、不,
听说是用脚踩。
”这鼓声似的声音是拉肖在说话,他正从楼梯上下来。
于是,大家都笑了起来。
笑声充满了楼道,回荡了好一会儿。
走廊的门一扇扇地打开了,住户们探出头来一起笑了。
“别那么放肆了。
”亨利在四楼的客厅喊道:“鲁贝夫人会听见的。
”她正在听,岂止是听,并且被他那留心别损伤女人感情的话语感动了。
艺术家几乎都是些粗鲁、爱吵闹的人,而这人却完全不同……。
昂克坦和戈齐走进画室时还在议论。
“埃米丽确实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昂克坦为了和解说道。
“而且非常的热情!她会提各种要求,那是无法想象的。
”他把屏风立在墙边,用袖口拭了拭汗,“比方说……”“我知道。
”戈齐嘲笑似地说。
“不就是扭着屁股、指甲伸到你的背上、咬住你的脖子说可以去死吗!这不过是说说的。
女人生来就是水性扬花,生理上和鱼同样构造,因此是无药可救的。
”东西整理得差不多了,朋友们把最后一点东西运进画室后,随便地躺在地板上,轻轻地坐在躺椅上,有的抽着烟,有的却目不转睛地瞪着眼环视着。
“这就完了。
”拉肖喘着气,正摆布着两臂相抱的维纳斯像。
“都有一吨重了。
好大的臀部!我扛着它时仔细地观察过……”“今天太谢谢大家了。
”“可是,有
点儿嘴干呐。
”格莱尼埃说。
“灵车在下面等着呢,”拉肖说。
“在回墓地的途中我们下车上“黑猫”吧。
”
很快就定了下来。
年轻人同时直起腰,戴上了帽子。
“你们先走吧,我过一会儿就去。
”他们登、登、登地下了楼梯,声音渐渐远去了,从上到下喧闹声不停的画室又恢复了宁静。
亨利在躺椅上坐了下来,嘴角浮起了微笑,他环视了一下靠在墙边
的画布,叠在一起的椅子、画架、梯子,放在一角的米罗的维纳斯像。
这是我的画室,总算有了自己的画室了,在这儿我感到抓住了幸福,这将成为我画家生涯的起点。
即使以后成了有名的肖像画画家,我也绝不忘记这有着圆火炉、宽大的窗户、带有阳台的卧室、还有浴室的房子……。
他满面笑容地从躺椅上站了起来,戴上赛马帽,穿上大衣,最后幸福地瞥了一下屋子,瘸着腿走出屋子,倒背手轻轻地拉上了门。
客厅的煤油灯亮着。
鲁贝夫人是位多么善良的女人啊,为了不使自己下楼梯时踩空,特意为我点上了油灯。
亨利心中充满了快乐。
是的,我一定能在这儿寻找到幸福……。
亨利推开屋门,向屋子一端朋友们经常占用的座席走去。
这时,“黑猫”已经
是顾客盈门,烟雾弥漫,他到了之后,戈齐和昂克坦还是不想结束两人之间的议论。
他俩啜了口啤酒,互相瞪着眼,你侮辱我、我侮辱你的,不停地吸着长柄烟筒里的旱烟,互相痛骂着。
拉肖坐在铺着皮子的窗下长椅上。
亨利在他的旁边坐了下来,擦着眼镜片,要了杯啤酒,看了一下周围,正是艺术家不可缺少的食前酒时间。
围着白围裙的男侍者,用手指危险地托着围盘,在房子间跑来跑去。
每当门被推开时,前面比加尔广场上夜间马车匆匆疾驰而过的声音像发怒的波涛似的涌进屋里,不断地吞噬着大理石桌面上的盘子声和谈话声。
这儿和那儿都有学画的学生在争论不休地谈着艺术和女人,用手指把头发拢上去,也有的在一声不响地打着扑克,他们把扑克放在胸前,酒有点上头了,目光是认真的。
穿着沾上星星点点颜料的裤子,披着黑色斗篷的放荡不羁的中年画家,看着报,喝着苦艾酒,恢复着一天的疲劳。
其中也不乏有人围成一团,贬低着画商的精明,批评评论家的无情,叹息那些不买自己佳作的愚蠢而不可捉摸的人。
六点,亨利的朋友们结束了互相间近似讨厌的攻击,以及关于委罗内塞、戈雅、德拉克洛瓦的看法,怎么才能使女人作为奴隶,引出其最恶劣的东西等等这些必谈的东西。
他们喝了五、六杯啤酒,吸足了刺激力大而廉价的香烟,开始有些感到疲倦了。
这时,鲁卡斯谈起了他和杰丽幽会的事。
“她叫夏波〃弗莱丽,在一顶帽于也
要五十法朗的华丽的妇女服装店工作。
非常美,她从不说一声嗯。
我要吻她,你们想想她怎么啦?她啪嚓一声扇了我一下耳光。
”他被冒险的念头所驱使,失败的可
能使他的眼光闪亮着。
“我对她充满了强烈的冲动。
”说完,他把椅子往后一推。
“可怜的女人。
”格莱尼埃叹息着。
“像对待一般女人一样对待她,那她就会
觉得不如投到塞纳河更好了。
”鲁卡斯一言不发地把钱付给了男侍者,把找钱放入
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