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词人不入辛门即踏姜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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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夔
表字:尧章
号:白石道人
【传记】
鄱阳人。萧东夫德藻爱其词,妻以兄子,因寓居吴兴之武康,与白石洞天为邻,自号白石道人。(《绝妙好词笺》卷二)
夔长于音律,尝著大乐议(详载《宋史·乐志》),欲正庙乐。庆元三年,诏付奉常有司收掌,令太常寺与议大乐。时嫉其能,是以不获尽其所议,人大惜之。(陆钟辉刻本《白石道人诗集》引《吴兴掌故》)
夔学诗于萧千岩,琢句精工。(《鹤林玉露》卷十四)
尝为自叙:“某早孤不振,幸不坠先人之绪业。少日奔走,凡世之所谓名公巨儒,皆尝受其知矣。内翰梁公,于某为乡曲,爱其诗似唐人,谓长短句妙天下。枢使郑公爱其文,使坐上为之,因击节称赏。参政范公成大以为翰墨人品,皆似晋、宋之雅士。待制杨公万里以为于文无所不工,甚似陆天随,于是为忘年友。复州萧公,世所谓千岩先生者也,以为四是年作诗,始得此友。待制朱公既爱其才,又爱其深于礼乐。丞相京公不特称其礼乐之书,又爱其骈俪之文。丞相谢公爱其乐书,使次子来谒焉。稼轩辛公,深服其长短句。如二卿孙公从之、胡氏应期、江陵杨公、南州张公、金陵吴公及吴德夫、项平甫、徐子渊、曾幼度、商翚仲、王晦叔、易彦章之徒,皆当世俊士,不可悉数,或爱其人,或爱其诗,或爱其文,或爱其字,或折节交之。若东州之士,则楼公大防、叶公正则,则尤所赏激者。嗟乎!四海之内,知己者不为少矣,而未有能振之于窭困无聊之地者。旧所依倚,惟有张兄平甫,其人甚贤,十年相处,情甚骨肉,而某亦竭诚尽力,忧乐关念。平甫念其困踬场屋,至欲输资以拜爵,某辞谢不顾,又欲割锡山之膏腴,以养其山林无用之身。惜乎平甫下世,今惘惘然若有所失。人生百年有几?宾主如某与平甫者复有几?抚事感慨,不能为怀。平甫既殁,稚子甚幼。入其门则必为之悽然,终日独坐,逡巡而归。思欲舍去,则念平甫垂绝之言,何忍言去。留而不去,则既无主人矣,其能久乎?”(齐东野语卷十二)
夔晚居西湖,卒葬西马塍。有《白石道人诗集》、《白石道人歌曲》、《续书谱》、《绛帖平》等书传世。姜词有汲古阁《宋六十家词》本、江都陆氏《姜白石诗词合集》本、王氏四印斋所刻《双
白词本》、许氏榆园丛刻本、朱氏《彊村丛书》本、沈氏逊斋影乾隆十四年张奕枢刊本。其自度曲,并缀音谱,为研求宋词乐谱之主要资料。
【集评】
黄升:
白石道人,中兴诗家名流,词极精妙,不减清真乐府,其间高处,有美成所不能及。
【《中兴以来绝妙词选》卷六】沈义父:
姜白石清劲知音,亦未免有生硬处。
【《乐府指迷》】朱彝尊:
词莫善于姜夔,宗之者张辑、卢祖皋、吴文英、蒋捷、王沂孙、张炎、周密、陈允平、张翥、杨基,皆具夔之一体,基之后,得其门者寡矣。
【《词综》序】周济:
白石脱胎稼轩,变雄健为清刚,变驰骤为疏宕。盖二公皆极热中,故气味吻合。辛宽、姜窄,宽故容秽,窄故斗硬。白石小序甚可观,苦与词复。若序其缘起,不犯词境,斯为两美矣。
【《宋四家词选》序论】
白石词如明七子诗,看是高格响调,不耐人细思。白石以诗法入词,门径浅狭,如孙过庭书,但使后人模仿。白石好为小序,序即是词,词仍是序,反复再观,如同嚼蜡矣。词序序作词缘起,以此意词中未备也。今人论院本,尚知曲白相生,不许复沓,而津津于白石词序,一何可笑!
【《介存斋论词杂著》】王国维:
白石写景之作,如:“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高树晚蝉,说西风消息。”虽格韵高绝,然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梅溪、梦窗诸家写景之病,皆在一隔字。北宋风流,渡江遂绝,抑真有运会存乎其间耶?问隔与不隔之别。曰:陶、谢之诗不隔,延年则
稍隔矣。东坡之诗不隔,山谷则稍隔矣。“池塘生春草”,“空梁落燕泥”等二句,妙处唯在不隔。词亦如是。即以一人一词论,如欧阳公《少年游·咏春草》上半阕云:“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二月三月,千里万里,行色苦愁人。”语语都在目前,便是不隔。至云:“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则隔矣。白石《翠楼吟》:“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里。”便是不隔。至“酒祓清愁,花消英气”则隔矣。然南宋词虽不隔处,比之前人,自有浅深厚薄之别。
【《人间词话》卷上】南宋词人不入辛门即踏姜径。姜夔是任何文论词评都绕不开的,人间词话里也有大量直接或间接涉及到姜夔的内容,最近得闲,重翻了一下词话,发现王国维对姜的态度挺有趣的。先把他的一些评论整理如下:
“咏物之词,自以东坡《水龙吟》为最工,邦卿《双双燕》次之。白石《暗香》、《疏影》格调虽高,然无一语道着,视古人…江边一树垂垂发‟等句何如耶?”
“白石写景之作,如…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高树晚蝉,说西风消息‟虽格韵高绝,然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梅溪,梦窗诸家写景之病,皆在一…'隔‟字。北宋风流,渡江遂绝,抑真有运会存乎期间耶?”
“古今词人格调之高,无如白石,惜不于意境上用力,故觉无言外之味,弦外之响,终不,能与于第一流之作者也。”
“南宋词人,白石有格而无情,剑南有气而乏韵。”
“隔”与“不隔”是王国维在境界说下的一大命题,三两句话说不清楚。但是从上面可以确定的是,王承认姜夔的格调是历代词人中首屈一指的。这也不是王的一己之见,白石词的清雅风貌历来被人所推崇,这种高雅的风致也是姜夔的人品、词品的特征。宋人有语“白石道人气貌若不胜衣,而笔力足以抗百斛之鼎”范仲淹—范成大也评价姜夔“翰墨人品,皆似晋、宋之雅士“。姜的这种格调产生除了个人特质外,还深受社会环境的影响。南宋虽然偏安一方,但商品经济发达,士人的生活条件极其优越,比如姜夔长期依附的张鎡生活就极其奢华,可比石崇、王恺。说姜词”不于意境上用力,故觉无言外之味,弦外之响”大概是指他的词多以羁旅行役、男女恋情为题。但是否姜词在意境上就逊于苏辛,这个就见仁见智了。
“苏辛,词中之狂。白石犹不失为狷。若梦窗、梅溪、玉田、草窗、西麓辈,面目不同,同归于乡愿而已”
狂、狷、乡愿三个概念都出于《论语》“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乡愿,德之贼”。苏辛狂大概是指他们开拓了词的意境,提高了词的地位。姜狷,有所不为,认为他固守藩篱并无过错。从这里看,王对姜还是较为肯定的。王国维对南宋词人这个群体是不满的,他认为吴文英、史达祖等人的词都是雕琢之作,是对苏辛词的反动,阻断了词的发展。
“东坡之旷在神,白石之旷在貌。白石如王衍口不言阿堵物,而暗中为营三窟之计,此其所以可鄙也”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已修能。文学之事,于此二者,不可缺一。然词乃抒情之作,故尤重内美。无内美而但能修能,则白石耳。”
这话就毒了,直接攻击姜的人品,说他人文不称,虚伪。姜夔出身贫贱,一生以清客身份往来于名臣公卿之中,浪荡江湖,自号道人。“为营三窟之计”大概指的就是这个吧。但是,当时名流对姜的人品才华是极其推崇的,谓之“神仙中人”。当时之人“或爱其人,或爱其诗,或爱其文,或爱其字,或折节交之,四海之内知己不为少矣”连一代词宗辛弃疾也深服其长短句。
为什么王国维会这样鄙夷姜夔?确实毫无道理。这要看他的另一番表述,才会豁然开朗。“吾人谓戏曲小说家为专门之诗人,非谓其以文学为职业也。以文学为职业,铺啜的文学也;职业的文学家,以文学得生活;专门之文学家,为文学而生活。今铺啜的文学之途盖已开矣,吾宁闻征夫思妇之声,而不屑使此等文学嚣然污吾耳也。”《文学小言》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王国维对遭到同时代士人诟病的柳永并无多言,而提到人品才华备受推崇的姜白石总是语带讥讽。因为放浪形骸的柳三变,毕竟有功名,毕竟是柳屯田。格调最高的白石终身未仕,在王国维看来是“职业文学者”,将文学作为营生作为工具,这是对文学的最大亵渎,最为可鄙。呵呵,我倒是想,要是王国维活到现在,对于“作家”这个职业作何感想。
“白石之词,余所最爱者亦仅二语,曰:…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这个“亦仅”再次体现了王氏对姜的鄙夷。姜词可爱者真的亦仅二语吗?我没读全过他的词,但读过的每首都让我有所回味,这是很难得的。东坡词也不是每首都好的,有的酬和之作让人过眼即忘。王国维挑出的这两句自然最能代表姜词的价值。
踏莎行
自沔东来,丁未元日至金陵,江上感梦而作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