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与_同路人_文学

鲁迅与/同路人0文学

p王福湘

这是鲁迅研究中一个已经受到关注但还有待深入的课题。它不仅是指鲁迅对苏联/同路人0文学的翻译评介,而且涉及鲁迅对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接受与选择,也不仅和二十年代末/无产阶级革命文学0的论争直接相关,而且与鲁迅后期思想发展乃至一生的整体评价都有着重要的联系。本文试图从剖析/同路人0概念入手探讨这一课题,希望得到同行专家的指正。

一

/同路人0是完全对应的俄语词的汉译,从词源上讲就是走在同一条路上的人,转义为政治运动里暂时或表面上走同一路线的人。1922至1923年间,托洛茨基写了一组论当代苏俄文学的文章,即5文学与革命6一书的第一部,首次把/同路人0概念用于文学批评,书的第二章就叫/革命的文学同路人0。被托洛茨基列为/文学同路人0评论的对象,几乎包括了当时苏俄文坛上除所谓/国内流亡派0和/无产阶级文化派0之外所有出名的流派和作家。虽然他表现出对文学异己者难能可贵的宽容大度和彻底改造/资产阶级知识分子0的信心,而且如鲁迅所称赞的,/也是一个深解文艺的批评者0,但他毕竟/是一个喑呜叱咤的革命家和武人0,从根本上来说,把这些作家视为/同路人0,完全是以阶级立场和政治态度为标准的划分,是从政治家观点看待文学家与革命的关系。由于作家对现实政治的态度既和他的阶级出身没有必然的固定的联系,也不能决定他的文学观念和艺术方法,且现实政治本身就是复杂多变的,因而/文学同路人0这一概念一开始就带上了政治功利性、界限模糊性和主观随意性。于是,托洛茨基这些包含诸多正确和谬误内容的文章发表后,立即在文学界产生了很大的反响以至混乱。不同的人们根据自己的理解和需要,认同或反对其中不同的内容。/同路人0成为苏俄流行的文学批评术语,如苏联文学史研究者舍舒科夫所言,/从一九二三年起,由托洛茨基开头,把小资产阶级作家称为-同路人.。结果,大多数苏维埃作家,实际上是没有加入-拉普.的所有人都被归入这一类型。0¹而对待/同路人0文学的态度,就成为二十年代苏联文学理论批评和思潮流派斗争的一个焦点,并且对包括中国在内的世界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运动都有着重大的影响。

本文的主要目的是研究鲁迅,而不是研究苏联文学。但历史告诉我们要用比较研究的方法,思考苏俄/同路人0文学之争对中国左翼文学思潮的影响,特别是鲁迅的遭遇和态度。在这个背景下,鲁迅给我们提供了非常宝贵的经验和启示。自十月革命以后,鲁迅就密切注视着俄国正在发生的一切,当然特别关注自己曾从中受益的俄国文学的现状。从1925年4月为任国桢辑译的论文集5苏俄的文艺论战6校订校字并写5前记6,到1936年10月16日为曹靖华译5苏联作家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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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集6写序,鲁迅做了大量的翻译和评介工作。中间有几年(1928)1932)更是集中精力于俄国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和/同路人0占优势的文学创作及有关的批评论争。这方面的翻译连同序跋,总字数几近百万,约等于1927年以后鲁迅的全部杂文与其他创作数量之和。如果再考虑到他的病,他的年龄,他的不懂俄文,主要从日译(极少量德译)本重译,而且是遭人笑骂也无可奈何的/硬译0,我们就不能不感叹鲁迅为此投入的劳动)))即耗费的生命)))之巨大和艰难,更要努力探究其中蕴含的意义和价值。

二

无须否认,是1928年后期创造社和太阳社倡导/无产阶级革命文学0,对五四以来的新文学进行批判并首先拿鲁迅开刀,激发了鲁迅大规模译介苏俄文学与理论批评的热情和斗志。当时中国/革命文学者0的左派幼稚病和小集团宗派主义与苏俄的拉普如出一辙。就连对创造社提出公开批评、主张以/宽大态度0团结鲁迅的冯雪峰,/也机械地把鲁迅先生派定为所谓-同路人.0º,如同拉普把高尔基看成/同路人0一样。鲁迅不但不因为受到来自/革命0方面的错误打击而离开革命,反而进一步更主动更坚决更积极地投身革命,)))投身建设中国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和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斗争,不忌惮所谓/投降0之讥。这正是鲁迅的伟大之处。

但是,在讨论鲁迅思想发展的过程时,我以为,不应过分强调创造社的推动作用,也不宜把1927年大革命失败作为/本质不同0的前后期的分界,甚至不必要煞费苦心用/马克思主义者0之类的美名为之盖棺论定。1932年,鲁迅在5三闲集#序言6里回顾三十年代末的这场论争,说了大家熟知的如下的话:/我有一件事要感谢创造社的,是他们-挤.我看了几种科学底文艺论,明白了先前的文学史家们说了一大堆,还是纠缠不清的疑问0。对此我倾向于胡风的解释:/这是说他读了一些马列主义文艺理论,解决了一些文学史上的问题,并没有说他的全部思想-转变.。0»至于下面接着说的:/并且因此译了一本蒲力汗诺夫的5艺术论6,以救正我)))还因我而及于别人)))的只信进化论的偏颇。0也没有抛弃掉进化论,他所救正的偏颇是/只信进化论0,其意是:进化论还是有用的、可信的,但/只信0就/偏颇0了。这正像他谈/文学的阶级性0时所说的:/这些就一定都带着阶级性。但是-都带.,而非-只有.0。在1925年4月的一封/两地书0中,他说:/现在我想先对于思想习惯加以明白的攻击,先前我只攻击旧党,现在我还要攻击青年0。这里已经对先前/青年必胜于老年0的进化论思想表示了怀疑和部分否定。虽然1927年4月的国民党屠杀和大革命失败,确使鲁迅/吓得目瞪口呆0,思路轰毁,但思想的本质转变并非从此始。鲁迅没有否认文学中有如托洛茨基所言/死之恐怖0一类/为古今人所共同0的/不带阶级性的分子0,更没有放弃他一贯的对非某阶级独具的/国民性0的批判改造。他说/后来又由于事实的教训,以为惟新兴的无产者才有将来0,这个/事实0只能理解为俄国十月革命以来的胜利的事实。早在1919年写的5随感录五十九#/圣武06就热烈讴歌了/别国0不怕牺牲的/有主义的人民0,从中看到了/新世纪的曙光0。此文发表在李大钊编辑的5新青年#马克思主义专号6上,可以视为鲁迅在思想上开始接受马克思主义的一个标志。在此后鲁迅的思想发展中,进化论和阶级论是兼备而互补的关系,并非用后者完全取代前者。1927年4月8日鲁迅在5革命时代的文学6演讲中说:/必待工人农民得到真正的解放,然后才有真正的平民文学。04月10日在一篇政论文里引用列宁的话,告诫革命民众不要/陶醉在凯歌中0忘却进击,称赞/俄国究竟是革命的世家,列宁究竟是革命的老手0。在创造社攻鲁前夕的1927年12月,鲁迅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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