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度副词一般不能修饰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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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度副词一般不能修饰名词,但是茅盾笔下的“很感情”、曲波笔下的“很军阀”,以及港台和东南沿海地区的一些作品、报刊中出现的“很淑女”、“很绅士”等,都是程度副词修饰名词的言语事实。尤其是改革开放以后,近20年来,在大陆作家的笔下和广告媒体中,“很西藏”、“非常现代”、“很女性”这样的副名组合也频频出现,似有流行开来的趋势。

对于副词能否与名词组合,语法学界的认识有一个发展变化的过程。早期的语法著作一致认为副词直接与名词组合不是汉语句法的一般规律,而是特殊的修辞现象。黎锦熙先生在《新著国语文法》中说:“副词是就事物的动作、形态、性质等再加以区别或限制的。所以必附加于‘动词’、形容词或旁的‘副词’等。”[1]吕叔湘、朱德熙先生的《语法修辞讲话》认为副词“能限制或修饰动词(如‘不去’)、形容词(如‘很好’),但是不能限制或修饰名词(不能说‘不人’、‘很人’)”。[2]当时的初中《汉语》课本也认为副词是用在动词或者形容词前边,表示范围、程度等,而不能用在名词前面的词。

20世纪60年代,学术界开始在副词能否修饰名词的观点上产生了分歧。张静先生的《论汉语副词的范围》指出:“修饰动词、形容词,不是副词最本质的特点,只是它的主要用途。”“副词作为一个独立的词类,区别与其他词类的最本质的特点应该是不能做主语或者谓语,只能作附加语———经常附加于名词、代词、数量词、介词或其他副词,也可以附加于全句或又不独立的主谓结构。”[3]而邢福义先生在《关于副词修饰名词》一文中仍对“很

模范、非常兴趣”持否定态度,认为这是语言的变异现象。[4]

20世纪90年代,随着副名组合在言语运用中的增多,语法学者开始从语言发展的内因入手,阐释副名组合的可能性,分析这种组合的理据。于根元先生在《副+名》一文中指出:“副+名的情况不是单一的”,有的是名词前面的“动词不露面”,如“很有气派”可以说“很气派”;有的是“临时的修辞用法”,如“最感情”“太瘪三”,“临时的修辞用法用多了,就容易固定,人们会以为是普通的用法”;有些是方言的说法,“方言的用法肯定会影响普通话的用法”。[5]张谊生在《名词的语义基础及功能转化与副词修饰名词》一文中强调,本身具有“量度义”是受程度副词修饰的语义基础。因为“现代汉语中的相当一部分名词及名词性短语的语义中也包含着或蕴涵着一定幅度的量度义,而且,在一定的语言环境中,部分名词还可以临时获得量度义。所以,这些具有量度义的名词同样也可以受到程度副词的修饰”。[6]邢福义先生《“很淑女”之类说法语言文化背景的思考》一文,从语言和文化两个层面对副名组合进行了探讨。他认为,“很X”结构槽是形成“很+名词”的语言背景,“一个名词,如果偶尔进入这个结构槽,便只是名词的活用现象;如果经常进入这个结构槽,跟‘异感’意义发生经常性联系,就会出现词性裂变现象,即在名词的基础上裂变出形容词”。而“具有特定的文化修养的人,以及对事物属性的特异感受,是形成‘很淑女’之类说法的文化背景”。[7]桂诗春《从“这个地方很郊区”谈起》一文从“使用语言的策略性行为”的角度对“副+名”现象做了解释,因为人们在使用语言既受规则的支配,又可能按照交际的需要灵活地使用规则,甚至突破规则,人们凭着自己的语言知识可以理解一些语法不完全正确但有意义的句子,因此“很郊区”之类的言语现象的出现是语言动态发展的表现。[8]

词类是一个历史范畴,语言在历史发展过程中产生了各种不同的词类,同时,在语言演变过程中,每一种词类本身也在演变。因此,作为一种历史现象看的词类显然不是一成不变的。“程度副词一般不能修饰名词”作为一般的规律是应该肯定的,但是“程度副词+名词”的现象又是客观存在的,它不仅有流行的趋势,而且确实具有一定的积极的表达效果。因此,从语言事实出发,认真考察这种既非普遍又非个别的现象形成的规律,有着现实意义。

(六)具有“特质”义的专有名词

所谓“特质”义是指名词的内涵义极具个性、富有特色,而且比较普及,足以引起人们丰富的联想。这类“特质”的语义特征,很容易与程度副词的语义特征“程度”组合,构成“程度副词+名词”结构。这时,专有名词不再被理解成它所代表的物象,而是用具体的人和事物来指称它所代表的物象本身所具有的某些突出性质。

1·专有人名

能够进入“程度副词+名词”结构的专有名词都有很大的知名度,如现实生活中的雷锋、保尔·柯察金、张海迪、王朔,文学作品、电影电视中的阿Q、阿巴公、林黛玉、高仓健等;而且他们都具有鲜明的个性特征,如雷锋的助人为乐,保尔·柯察金、张海迪的身残志不残、王朔的诙谐幽默、阿Q的自欺欺人、阿巴公的吝啬、林黛玉的若不禁风、多愁善感。这类名词进入副名组合后,不再指称那个特定的人,而是表示某类人所具有的性质特征。例如:

24)这一切等等,确是十分堂·吉诃德的了。(鲁迅《中华民国的新“堂·吉诃德”们》)

25)真够雷锋的哎!(电视剧《渴望》第一集)

26)你这个人可太阿巴公了!

27)你呀,怎么这么林黛玉啊?(邢福义用例[7])

上例中的程度副词“十分、太、很”不仅对名词的性质特征在量度方面进行了主观的评价,更主要的是起到了凸现其性质特征的作用。如“雷锋”代表的是一种精神,这种精神包含异常丰富的内容,列举描写词“助人为乐、无私奉献、勤俭节约”等都不足以代表全部,但“很雷锋”的组合却可以充分显示其能意会不能言传的丰富内涵。

2.地域名词

一些表示地域的名词如“中国、美国、德国、西藏、山东、香港、国际、城市、乡村、郊区、山区”等,它们不仅具有鲜明的地域特点,而且人所共知。如“中国”是东方的文明古国,“美国”是西方现代文明的代表;西藏的高原特色,山东的老区民风等等,这些地域名词所富有的鲜明特征,是它们与程度副词组合的语义基础。例如:

28)又看到了昨夜招待我的那位西藏小伙。……他长就一张很西藏的脸。(余纯顺《走出阿里》)29)君安只会低着头“哈依,哈依”的,样子很日本。(袁一强《爱路门》,《北京文学》1996、5)30)克力策啤酒,很德国,很德国。(啤酒广告词)

31)她太洋气了,太城市了,她简直就是电影里的空姐。(孙惠芬《歇马山庄的两个女人》,《人民文学》2001、1)

28)的“很西藏”中的西藏不再是指一个地域,而是指跟西藏有关的某种气质、某种相貌特征;因为德国在啤酒制造业上独具特色,所以30)用“很德国”来表示啤酒的口味纯正;例29)、31)“很日本”“很城市”前面都有表示“日本”“城市”特征的解释性词语,从而使副名的组合在理解上没有障碍。

通过对程度副词直接修饰名词现象的分析,可以使我们进一步认识到,词语之间的组合从根本上说可以看成是语义之间的组合,语义之间的组合是词语得以组合的客观基础。

从词汇语义学的角度来说,名词的语义成分包括“关涉性语义成分”和“描写性语义成分”两部分,[11]关涉性语义成分是对名词的内涵起到说明、介绍作用的客观性内容,如类属、构造、原料、用途等;描写性语义成分是对名词的内涵起到描写、形容作用的评价性内容,如属性、特征、关系、特定表现等。有的名词的语义成分主要是关涉性的,没有明显的描写性语义特征,就不容易进入“程度副词+名词”结构,如“人、单位、家具、水果、楼房”等;有的名词的语义成分中具有显著的、典型的描写性语义特征,即性质、特征义(如上文所列举的大量实例),这种性质、特征义使它们可以像形容词一样,很容易与程度副词组合。而且,“程度副词+名词”这种语法格式只适用于那些性质特征为人们所普遍共知的名词,在程度副词的修饰下,名词指称实体的功能大大降低了,变为主要表示这种普遍共知的性质特征。“程度副词+名词”结构在语言表达中的作用,一方面是凸现名词所表示事物的性质、特征,一方面是对名词的性质、特征在量度上进行主观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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