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夔词作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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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夔词作赏析
鹧鸪天
姜夔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
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
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这首记梦词,作于宁宗庆元三年元宵节,题目是《元夕有所梦》。
本词以倒叙开始,先叙梦醒之后的无限怅触。
肥水源出合肥,点明两人相爱地点。
词人怅恨的是当初不该彼此钟情,因为情愫一经种下,就如水流之无有尽期,恋情亦是没有已时,即使分别以后,也是相互怀念,无时或忘。
词意至此转入梦境,“梦中”两句,写词人日有所思,夜间便有所梦,但梦里的她却似隐若现,迷离朦胧,还不及画中人那样真切分明。
可惜的是就连这样飘忽不定的梦,也很快被几声鸟啼惊破了。
这里写梦中相会,不作正面叙述描绘,而是隐约其词,欲说还休。
作者写本词时已四十多岁,开始进入老境;世途的艰难,使他叹息“少小知名翰墨场,十年心事只凄凉。
”二十多年前的恋情,到如
今只能引起无限悲思:“少年情事老来悲。
”“春未绿”两句点出,目前的凄凉况味,使他深感绿满大地的芳春尚未来到,而自身却已鬓发苍苍,徒伤老大。
两人一别多年,只有在梦中能够小会片刻:“人间离别易多时,见梅枝,忽相思。
几度小窗幽梦手同携。
”(《江梅引》)有时就连在梦中也见不到伊人,使他更深系念:“今夜梦中无觅处,漫徘徊,寒侵被。
”(同上)
“人间别久不成悲”,这句话耐人寻思,别离本来只令人悲:“悲莫悲兮生别离”(《楚辞·九歌》)。
“执手霜风吹鬓影,去意徊徨,别语愁难听”(周邦彦《蝶恋花》)。
但分别时间一久,其感觉就与初别不同,是由表露转为内蕴,敏锐变成迟钝,此所谓“不成悲”也。
但“不成悲”不等于不悲,相反的是别愈久则爱愈深,而悲也愈甚了。
词人在同时所作《鹧鸪天》题为《元夕不出》的词中写道:
忆昨天街预赏时,柳悭梅小未教知。
而今正是欢游夕,却怕春寒自掩扉。
帘寂寂,月低低,旧情唯有绛都词。
芙蓉影暗三更后,卧听邻娃笑语归。
这首词可以作为“谁教”两句的注脚,每当那个令人惆怅的日子──元宵灯节到来之时,人们都上街欢游赏灯,而他却偏偏触景伤情,闭户不出。
“谁教”是设问,试想两人各处天之一涯,每年此时,红
莲明灯虽粲然如昔日,而彼此却都已历尽沧桑,追忆起当年欢聚的“旧情”,怎不教人黯然神伤!这种由于长别离而引起的长相思,究竟是谁所造成的,又有谁能理解呢?只有两人各自去细细体味了。
总的说来,两首词都是写梦境,只是前者勾勒清晰,想象丰富,后者情调幽暗迷惘,低徊留连。
关于梦醒后的描写,前者采用淡笔,以自然之物衬托出内心衷情;后者运用浓墨,借灯节欢乐反跌出沦落之悲。
此外并通过补叙、倒叙、衬托、渲染、追忆、想象,使这首字数不多的小词容纳了丰富的内容和复杂的心理活动,还能开拓词境,给读者留下回味的余地,而作者的相思之意,也就象梦幻般地萦绕在人们的心上。
这大概就是白石恋情词最值得称道的特色吧!
鹧鸪天
己酉之秋,苕溪记所见。
姜夔
京洛风流绝代人,因何风絮落溪津?笼鞋浅出鸦头袜,知是凌波缥缈身。
红乍笑,绿长嚬,与谁同度可怜春?鸳鸯独宿何曾惯,化作西楼一缕云。
白石为人淡远超脱,不汲汲于富贵,也不戚戚于得失,其诗词集中几无酒色征逐之作。
白石亦非不食人间烟火的枯木寒岩,他喜欢诗
词音乐书法,因多人敬重周济,有时生活不错,每饭必有食客,图史翰墨汗牛充栋。
当然最终是一介寒士。
白石对待异性,保持一种虔诚的尊敬,词中怀念女子,多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甚或是偶然邂逅时只有白石心里才知晓的一缕渺茫好感。
白石从不汲汲于占有,这在男权中心的封建社会中实属少见。
白石式的独特爱情,是近(遇合)──远(离散)──近(心中的近)的三部曲,净化人的心灵。
这首词作于1189年三十四岁时。
秋天的吴兴苕溪渡口,风絮般飘落一位风尘女子──京洛风流绝代人。
闪电一般,也在渡口的白石心头一震,觉得此女甚美。
对方似有所觉察,白石视线垂落,看到她笼鞋头露出的鸦头袜──前端丫状如今日本式袜子。
好感移情,这袜子给白石留下深刻印象,七八年后作《庆宫春》还曾提及。
可怜可贵的痴情。
白石《鹧鸪天》多怀念一位合肥女子,与合肥女似曾有些交往,与苕溪渡口这位京洛女子,不曾交一语,“所见”而已。
整首词把这位京洛女子写得超凡脱俗,溪津风絮简直成了曹子建笔下的洛水女神,鸦头袜凌波缥缈。
下片更多词人想象成份,女子乍笑长嚬(嚬同颦,皱眉),可见流落江南境遇不佳,“谁为同度可怜春”,谁是伊的保护人?孤零零的伊,该不会“化作西楼一缕云”而飘逝?雪泥鸿爪的邂逅相遇,白石竟感发出那么多的生命的真诚,薄幸者恐
无法理解。
一腔赤诚只自知,只有词创作时才会倾吐这藏在潜意识里的酸辛情愫。
这词中可能含有一点非分之想,但也属闲云野鹤式的一点尊重、理解和珍爱。
与市井轻薄气不可同日而语。
读白石词可知词──乃至一切文学作品源于好人的真诚。
闲云野鹤式的“爱情”,是白石整个人生态度的一个侧面,由之可略窥其人生观。
踏莎行
自东沔来,丁未元日,至金陵,江上感梦而作。
姜夔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
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
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姜白石是南宋著名词人,他的词格调“清空峭拔”,犹如“野云孤飞,来去无迹”(张炎《词源》)。
其生平亦如孤飞的野云,飘泊不定。
他曾在安徽合肥居住过,“我家曾住赤栏桥”(《送范仲讷往合肥》。
在这儿他有过一段恋爱史,他有好几首词便是为此而作,他写恋情,不同于一些艳词之以软媚纤丽取胜,而是以蕴藉深挚见长,在爱情词中别创一格。
这首词,用记梦方式诉述内心深情,无论在艺术构思或者描写手段方面都有独到之处,十分引人注目。
白石二十多岁时在合肥结识了一位女子,“正岑寂,明朝又寒食。
强携酒,小桥宅。
”(《淡黄柳》)由于他行踪不定,往往聚会以后又赋别离:“韦郎去也,怎忘得,玉箫分付,第一是早早归来,怕红萼无人为主”(《长亭怨慢》)。
这里的小桥、玉萧,都是指他那位合肥的伊人。
正因为别多会少,两地相思的离恨也就经常在他笔下出现。
小题指出本词写作时间是孝宗淳熙十四年正月初一,地点是在金陵附近的江上舟中。
词虽短小,但却写得纡回曲折,含蓄而多不尽之意。
上片写梦境,但不先说破,却着力刻画伊人形象(莺莺、燕燕本为女子名,这儿即指伊人),且轻盈、娇软形容她的体态、举止和谈吐,真使人有如见其人,如闻其声之感。
接着点出上面两句乃是写梦中人,作者是在梦中(华胥国)和她相会。
“夜长”两句补叙梦中情,两人互诉情怀的口吻宛然在目:她在埋怨薄情郎怎能想象她长夜怀念之苦,他则有感于相思情意比春天来得还快。
这是交织着欢乐与痛苦的场面。
下片是梦醒以后。
先写睹物思人,随即借用富于浪漫情调的倩女
离魂故事,设想伊人亦如倩女一般,其离魂亦不远千里来与自己梦中相会、黯然归去的凄凉况味,借此展开新的境界。
这种写法,做到了白石自己所说的“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善之善也”(《诗说》)。
王国维对白石词多贬语:“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
”(《人间词话》)但对本词结尾两句却特别推重:“白石之词,余所最善者,亦仅二语:‘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同上)。
月光皓洁,千山冷寂,在大自然静谧的气氛中,更突出了离魂踽踽独行、伶仃无依的姿影,而词人魂牵梦萦的怜念之情也随而徐徐流露。
《人间词话》又指出:诗人“必有重视外物之意,故能与花鸟共忧乐。
”花鸟本来不知人的忧乐,所谓“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杜甫《春望》),乃是借花鸟以说明特定环境之下人的主观心情。
白石此二语之受到激赏,恐怕也在于其能使客观的“外物”(冷月千山)与自己主观的内心活动相互映照衬托,从而暗示出词人蕴藏于心底的无限深情。
满江红
姜夔
仙姥来时,正一望、千顷翠澜。
旌旗共、乱云俱下,依约前山。
命驾群龙金作轭,相从诸娣玉为冠。
向夜深、风定悄无人,闻佩环。
神奇处,君试看。
奠淮右,阻江南。
遣六丁雷电,别守东关。
却笑英雄无好手,一篙春水走曹瞒。
又怎知、人在小红楼,帘影间。
《满江红》,宋以来作者多以柳永格为准,大都用仄韵。
像岳飞“怒发冲冠”一片,更是脍炙人口的名篇。
可是这首《满江红》却改作平韵,声情遂发生较大的变化。
词乃作于宋光宗绍熙二年(1191)春初,前有小序,详细地叙述了改作的原委:
《满江红》旧调用仄韵,多不协律。
如末句云“无心扑”三字,歌者将“心”字融入去声,方谐音律。
予欲以平韵为之,久不能成。
因泛巢湖,闻远岸箫鼓声,问之舟师,云:“居人为此湖神姥寿也。
”予因祝曰:“得一席风径至居巢,当以平韵《满江红》为迎送神曲。
”言讫,风与笔俱驶,顷刻而成。
末句云“闻佩环”,则协律矣。
书以绿笺,沉于白浪。
辛亥正月晦也。
是岁六月,复过祠下,因刻之柱间。
有客来自居巢云:“土人祠姥,辄能歌引词。
”按曹操至濡须口,孙权遗操书曰:“春水方生,公宜速去。
”操曰“孙权不欺孤”,乃撤军还。
濡须口与东关相近,江湖水之所出入。
予意春水方生,必有司之者,故归其功于姥云。
小序中所举“无心扑”一例,见于周邦彦《满江红》“昼日移阴”一片,原作“最苦是蝴蝶满园飞,无心扑。
”歌者将“心”字融入去声,用的是“融字法”即如沈括《梦溪笔谈》卷五所云:“古之善歌者有语,谓当使‘声中无字,字中有声’。
……如宫声字而曲合用商声,则能转宫为商歌之。
此‘字中有声’也。
”夏承焘以为“宋词‘融
字’,正谓此耳”(见《姜白石词编年笺校》卷三)。
为了免去融字的麻烦,以求协律,所以词人改仄为平。
其实改仄为平,非仅白石一例。
贺铸曾改《忆秦娥》为平韵,叶梦得、张元干、陈允平亦改《念奴娇》为平韵。
……可见这是宋词中重要一格。
仄韵《满江红》多押入声字,即使音谱失传,至今读起来犹觉声情激越豪壮;然而此词改为平韵,顿感从容和缓,婉约清疏,宜其被巢湖一带的善男信女用作迎送神曲而刻之楹柱了。
词中塑造了一位巢湖仙姥的形象,使人感到可敬可亲。
她没有男性神仙常有的那种凛凛威严,而是带有雍容华贵的姿态,潇洒出尘的风范。
她也没有一般神仙那样具有呼风唤雨的本领,却能镇守一方,保境安民。
这是词人理想中的英雄人物,但也遵守了中国的神话传统。
因为在传统神话中常常记载着我国的名山大川由女神来主宰。
从昆仑山的西王母到巫山瑶姬,从江妃到洛神,这些形形色色的山川女神,大抵是母系社会的遗留。
巢湖仙姥当是山川女神群像中的一位。
词的上片是词人从巢湖上的自然风光幻想出仙姥来时的神奇境界。
它分三层写:先是湖面风来,绿波千顷,前山乱云滚滚,从云中似乎隐约出现无数旌旗,这就把仙姥出行的气势作了尽情的渲染。
特别是“旌旗共、乱云俱下”一句更为精采:一面是乱云翻滚,一面是旌旗乱舞,景象何其壮丽!从句法来讲,颇似王勃《滕王阁赋》中的“落霞与孤鹜齐飞”而各极其妙。
这是一层。
接着写仙姥前有群龙驾
车,后有诸娣簇拥,甚至连群龙的金轭、诸娣的玉冠也发出熠熠的光彩。
至于仙姥本身的形象,词人虽未着一字,然而从华贵的侍御的烘托中,已令人想见她的仪态和风范。
这些当然是出于词人的想象,但也有一定的现实根据。
原词在“相从诸娣玉为冠”句下有自注云:“庙中列坐如夫人者十三人。
”这十三位仙姥庙中的塑像,便是词人据以创作的素材。
此为第二层。
最后是写夜深风定,湖面波平如镜,偶而画外传来清脆的丁当声,仿佛是仙姥乘风归去时的环珮余音。
在《疏影》一词中,词人曾写王昭君云:“想珮环、月夜归来……”把读者带入悠远的意境。
此云湖上悄然无人,惟闻珮环,境亦杳渺,启人遐想。
此为第三层。
通过这三层描写,巢湖仙姥的形象几乎呼之欲出了。
长亭怨慢
姜夔
予颇喜自制曲,初率意为长短句,然后协以律,故前后片多不同。
桓大司马云:“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此语予深爱之。
渐吹尽,枝头香絮,是处人家,绿深门户。
远浦萦回,暮帆零乱向何许?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
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日暮,望高城不见,只见乱山无数。
韦郎去也,怎忘得玉环分付。
第一是早早归来,怕红萼无人为主。
算空有并刀,难剪离愁千缕。
据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中《行实考·合肥词事》的考证,姜夔二三十岁时曾游合肥,与歌女姊妹二个相识,情好甚笃,其后屡次来往合肥,数见于词作。
光宗绍熙二年(1191),姜夔曾往合肥,旋即离去。
《长亭怨慢》词,大约即是时所作,乃离合肥后忆别情侣者也。
题序中所谓“桓大司马”指桓温。
《世说新语·言语》载桓温北征,经金城,见前所种柳皆已十围,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而题序中所引“昔年种柳”以下六句,均出庚信《枯树赋》,并非桓温之言。
此或是姜夔偶然误记。
按此词是惜别言情之作,而题序中只言柳树,一则以“合肥巷陌皆种柳”(姜夔《凄凉犯》序),故姜氏合肥情词多借柳起兴,二则是故意“乱以他辞”,以掩其孤往之怀(说本夏承焘《合肥词事》)。
上半片是咏柳。
开头说,春事已深,柳絮吹尽,到处人家门前柳阴浓绿。
这正是合肥巷陌情况。
“远浦”二句点出行人乘船离去。
“阅人”数句又回到说柳。
长亭(古人送别之地)边的柳树经常看到人们送别的情况,离人黯然销魂,而柳则无动于衷,否则它也不会“青青如此”了。
暗用李长吉诗“天若有情天亦老”句意,以柳之无情反衬自己惜别的深情。
这半片词用笔不即不离,写合肥,写离去,写惜别,而表面上却都是以柳贯串,借做衬托。
下半片是写自己与情侣离别后的恋慕之情。
“日暮”三句写离开合肥后依恋不舍。
唐欧阳詹在太原与一妓女相恋,别时赠诗有“高城已不见,况复城中人”之句。
“望高城不见”即用此事,正切合临行怀念情侣之意。
“韦郎”二句用唐韦皋事。
韦皋游江夏,与女子玉箫有情,别时留玉指环,约以少则五载,多则七载来娶。
后八载不至,玉箫绝食而死(《云溪友议》卷中《玉箫记》条)。
这两句是说,当临别时,自己向情侣表示,怎能象韦皋那样“忘得玉环分付”,即是说,自己必将重来的。
下边“第一”两句是情侣叮嘱之辞。
她还是不放心,要姜夔早早归来(“第一”是加重之意),否则“怕红萼无人为主”。
因为歌女社会地位低下,是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其情甚笃,其辞甚哀。
“算空有”二句以离愁难剪作结。
古代并州(今山西)出产好剪刀,故云。
这半片词写自己惜别之情,情侣属望之意,非常凄怆缠绵。
陈廷焯评此词云:“哀怨无端,无中生有,海枯石烂之情。
”(《词则·大雅集》卷三)可谓知言。
姜夔少时学诗取法黄庭坚,后来弃去,自成一家,但是他将江西诗派作诗之艺术手法运用于词中,生新峭折,别创一格。
男女相悦,伤离怨别,本是唐宋词中常见的内容,但是姜夔所作的情词则与众不同。
他屏除秾丽,着笔淡雅,不多写正面,而借物寄兴(如梅、柳),旁敲侧击,有迴环宕折之妙,无沾滞浅露之弊。
它不同于温、韦,不同于晏、欧,也不同于小山、淮海,这是极值得玩味的。
下片进一步从威力与功勋方面描写仙姥的神奇。
过片处先以两个短语提挈,引起读者的充分注意。
然后以实笔叙写仙姥指挥若定的事迹:她不仅奠定了淮右,保障了江南,还派遣雷公、电母、六丁玉女(案《云笈七籤》云:“六丁者,谓阴神玉女也。
”),去镇守濡须口及其附近的东关。
这就把仙姥的神奇夸张到极度,俨然就是一位坐镇边关的统帅。
紧接着词人又联想起历史上曹操与孙权的濡须口对垒的故事,发出了深沉的感慨:“却笑英雄无好手,一篙春水走曹瞒!”为什么现实中的英雄人物竟没有一个好手,结果却只能凭仗一篙春水把北来的曹瞒逼走?这曹瞒当然不是历史上的曹操,英雄好手也不会是指历史上的孙权。
词人一方面是出于想象,把历史故事牵合到仙姥的身上,以歌颂其神奇,如同小序结尾所云:“予意春水方生,必有司之者,故归其功于姥云。
”另一方面也是借历史人物表现他对现实的愤慨,因为当时距宋金的隆兴和议将近三十年,偏安江左的南宋王朝也正是依靠江淮的水域来阻止金兵的南下的。
历史掺和着现实,便使全词呈现出浪漫主义的色彩。
结句最为耐人吟味。
生活中的英雄人物没有一个顶用的,真正能够以“一篙春水”迫使敌人不敢南犯的却是“小红楼、帘影间”的仙姥。
封建社会的卫道士总是把妇女看得一钱不值,甚至提出“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荒谬口号。
而具有民主思想的诗人则往往有意夸大妇女的才能,抬高妇女的地位,借以贬低那些峨冠博带、戎衣长剑、实际
是酒囊饭袋的男人。
姜夔此词之所以被之管弦,刻之庙柱,说明他的思想倾向是符合当时人民愿望的。
“小红楼、帘影间”的幽静气氛,跟上片“旌旗共、乱云俱下”的壮阔场景,以及下片的“奠淮右,阻江南”的雄奇气象,构成了不同境界。
然正因为一个“小红楼、帘影间”的人物,却能指挥若定,驱走强敌,这就更显出她的神奇。
这种突然变换笔调的方法,特别能够加深读者的印象,强化作品的主题。
姜夔曾在《诗说》中总结自己的创作经验说:“篇终出人意表,或反终篇之意,皆妙。
”此词结句,正是反终篇之意而又能出人意表的一个显例,因此能给人以无穷的回味。
淡黄柳
姜夔
客居合肥南城赤栏桥之西,巷陌凄凉,与江左异。
唯柳色夹道,依依可怜。
因度此片,以纾客怀。
空城晓角,吹入垂杨陌。
马上单衣寒恻恻,看尽鹅黄嫩绿,都是江南旧相识。
正岑寂,明朝又寒食。
强携酒,小桥宅,怕梨花落尽成秋色。
燕燕飞来,问春何在,唯有池塘自碧。
宋光宗赵惇绍熙二年(1191),姜夔寄居合肥,这首词就是这年春天在合肥写的。
如小序所说,作者写这首词的目的是“以纾客怀”,可是,通篇都是写景,作者寄居异乡的惆怅,伤时感世的愁绪,尽在不言之中。
上片首二句先写“巷陌凄凉”。
作者写作这首词的历史时期,合肥离南宋的边防线不是太远,是所谓“边城”。
“空城”写出城内萧条冷落;“晓角”增添了气氛的悲凉。
“马上单衣寒恻恻”,写“巷陌”中的人物,也就是作者自己在异乡边地的感受。
“看尽”两句又转入写景,眼前的柳色“鹅黄嫩绿”,和江南十分相似,“都是江南旧相识”,流露出淡淡的思乡情绪。
过片“正岑寂”三字,承上启下,由柳色想到江南的故乡,但这里毕竟不是故乡,如“小序”所说,“与江左异”,因此才有“岑寂”之感。
“正”字引出下文,转写寒食时节。
“强携酒”句的“强”字,写出满怀愁绪,本来已无心访人饮酒,但适逢佳节,只好“强携酒,小桥宅”,去找情侣过节,无非是敷衍应景。
“怕”字又一转,写作者对春天的留恋,本来无心赏春,而当“梨花落尽”时,眼前会“尽成秋色”,那是会更添惆怅的。
结尾三句,紧承上句,叙写“春”将逝去,当“燕燕飞来”之时,就只有一池绿水了。
惋惜春光逝去,在写春景中反映边城的凄凉,作者意在排解愁绪,实际上却不自觉地流露
出无限烦恼,家国隐恨。
全词意境凄清冷隽,造句朴素自然,用语清新质朴,绝无矫柔造作的痕迹。
本词以写景为主,情在景中。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一书中谈词的“境界”时说:“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姜夔这首《淡黄柳》是“有我之境”。
在柳色春景的描写中,作者的万般愁绪,无限哀怨之情,也就巧妙自然,不着痕迹地表现出来。
点绛唇
姜夔
丁未冬过吴松作(吴松即苏州河)
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
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
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
今何许?凭栏怀古,残柳参差舞。
俞平伯先生论历来为人重视的张炎对白石的评语(如“清空”、“清虚”、“骚雅”,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道,“似乎被他说着了,又似乎不曾,很觉得渺茫。
”(《唐宋词选释·前言》)渺茫在于对白石创新的理解。
这首揉合情景、自抒胸臆的怀古小词是淳熙十四年(1187)雁南飞的残秋道经吴松至苏州时所作。
“燕雁”即北雁,象词人一样“太
湖西畔随云去。
”上片第二韵为传唱千古体现白石独特风格的名句,其貌其神清苦的数峰聚首商量黄昏降雨,物拟人,人拟物,活画穷愁而颇自得,是词人──自我完成者形象,内蕴极丰富。
自然与诗人浑然为一,动态寥阔的自然景观体现了诗人的风骨和精神。
下片点怀古,家住苏州甫里的唐代高士诗人陆龟蒙(天随子),思想与一生浪迹天涯的鸿爪颇似白石,姜一世甚推崇之,今临其地,能不念及?云雾缭绕“商略黄昏雨”的数峰中,陆、姜当各占其一。
白石语言艺术极高明,所谓裁云缝月,敲金戛玉。
他的语言如名提琴手的弓子,在琴弦上灵动机敏极富弹性的无穷变化,力度、动静、虚实、疾徐……。
如清风流云,海浪空礁,无所往不极其妙。
这词中,随云去的燕雁,商略黄昏雨的清苦数峰,参差飘舞的秋柳,乃至拟共天随住的词人自身,都处在无穷变化的艺术魔法中。
琴弦可理解为情化的客观现实。
隋唐以来,儒、佛、道三教合流已渐成哲学史和伦理史的主要趋势。
白石诗词,标榜“非奇非怪,剥落文采,知其妙而不知其所以妙”的“自然高妙”;继承与创新方面,主张“求与古人合,不如求与古人异;求与古人异,不如不求与古人合而不能不合,不求与古人异而不能不异。
”白石所说的“自然”,与道家的“道”很相近似:“有物混成,先天地生。
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
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
”(《老子》)白石流寓浙江吴兴(湖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