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人物周刊:北京大学“数学奇才”柳智宇出家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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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北京大学“数学奇才”柳智宇出家前后
南方人物周刊:北京大学“数学奇才”柳智宇出家前后(图)
柳智宇的童年就生活在竞赛之中
柳智宇
北大数学奇才出家前后
□高中语文老师文勇记得,他为学生们讲屈子的《离骚》,“课文仅是摘录了几十句,柳智宇就把全部文本背下来,还模仿骚体写下回忆过去时光的几百句诗句,取名《九忆》。
”
□ 我仍记得他当年一心向佛时跟家里的争执,后来他的父母拗不过他,只能随他信了佛。
他向周边的人宣扬教义,包括我们这些室友和他的父母。
午夜10点。
上完一天的课后,柳超美总算能从心底里缓口气了。
他正踏上回家的班车。
这段时间,他的内心饱受煎熬。
伴随车身的晃荡,他的声音发颤:“我们8月份去过龙泉寺,把他带回来了。
可他不干呐,还是要出家。
”快一个月了,儿子柳智宇隐身在北京的寺庙中,手机处于关机状态。
作为武汉华师一附中的高级物理教师,柳超美一生信奉的无非是儒家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可眼下,“家”与“天下”就是难平。
媒体、网络连日铺天盖地——北大数学系毕业生柳智宇,在成功申请到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全额奖金后,……来到北京西山脚下的龙泉寺,成为一名修行居士。
“他妈妈年纪大了,承受不了又病了,这个伢不懂事呀。
我太注重民主了,他好像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一样。
“网上称理解他的多是学生,那是一种变相的发泄。
我相信全天下99%的家长都认为他很草率。
”
“寺里的住持学诚地位高了,不见我们。
见也不好,反正我们是谈不拢的……”
从江夏区汤逊湖到武昌大东门要一个小时的颠簸。
忧怨似那厢的信号,牵牵绊绊。
隔天后,柳超美的小灵通彻底不通了。
国际数学大赛在即,他还在读《庄子》
“柳智宇与佛学的缘分原不属最高。
他与哲学的缘分才算最高。
数学对他更像是顺带的事”
此刻,柳智宇高中班主任文勇较能平静地接受柳智宇的决择。
他更担心的反而是爱徒的身体。
那个过去每天坐在柳超美的自行车后座上的弱小身板,深印在他的记忆中,“柳老师在想这个独生子是不是太自私无情。
我不这样想。
”
面对当地媒体的来访,文勇多是回绝。
一来顾念老同事柳超美的感受。
再者,他早定下基调,“那孩子不会被一般世俗中人理解。
他思考方式独特,数学上更是个天才。
”
网上,曾有人以华师一附中第一届学生科学院社科部部长的名义写过:
他(柳智宇)的智商起码280以上,……他那篇《幂数列求和纵横引论》提交上我们科学院审评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了。
……论文答辩的时候,……最后有一个人颤颤巍巍站起来,用颤抖的声音问:“你是如何想到去解这个世界性的难题呢?”
柳智宇回答:“这个构思我从幼儿园的时候就开始想了。
”
张欣却不太相信这些。
他是柳智宇高中时代的同窗好友,从巴黎打来了电话:
“在高二寒假之前,柳智宇与数学组另外一个同学之间还是有明显差距的。
他的强不在于他的锋芒毕露或者解难题能力超群,班上有比他聪明的,但没有比他纯粹执著的。
”
“每次假期归来,数学组很多人都会水平倒退,简单题、难题会全面告急。
但柳智宇厚积薄发,让人感觉到明显地进步。
”
柳智宇的数学禀赋在初中时期便已显露峥嵘。
2003年中考前,华师一附中便开始网罗全市初中里的理科尖子,欲成立理科实验班。
省重点初中的武珞路中学里“最优秀的学生”柳智宇自然被囊括其中。
筛选出的尖子们每逢周末必来华师一附中上理科竞赛启蒙课。
当时,这一群体里,因武珞路中学学生居多,从而形成了一个“圈中圈”。
“于是在武汉竞赛与中考圈子里,柳智宇广为人知。
”张欣说,柳智宇的初次登场,留给他以及其他同学的,永远是一幅固定的画面:
开学那日,有一人在花坛围栏前旁若无人,大声吟读。
令他身旁的家长们、入学新生们面面相觑,引以为乐。
张欣与一帮同学戏谑地一把抢过那人手中的书,待一细看原是《庄子》。
“后来才知道他就是柳智宇。
以前我们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
“柳智宇第一喜欢古典文学。
”那年6月,语文教师文勇担任了这一理科班班主任。
那是学校的一次试验,为了提高学生们的人文素养。
文勇记得,他为学生们讲屈子的《离骚》,“课文仅是摘录了几十句,柳智宇就把全部文本背下来,还模仿骚体写下回忆过去时光的几百句诗句,取名《九忆》。
”
课本中有篇1954年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阿尔贝特·史怀哲所写的《我的呼吁》,柳智宇对文中提倡重视生命的伦理观发生了强烈兴趣。
“他专门研究了史怀哲。
后又研究了一些西方哲学,比如斯宾诺莎的自然法理论;包括佛学对生命终极关怀的经典。
寒假中,他写下了四五万字关于尊重生命、认识生命的论文。
”文勇说。
无从知晓,这是否为柳智宇日后专注佛学种下了因缘。
但高一结束时,文勇自编了一系列文史教材:如房龙的《人类的解放》、弗兰克博士的《活出意义来》,以及《论语》、老庄文集等选段;无疑,“柳智宇学得最认真。
”
“柳智宇与佛学的缘分原不属最高。
他与哲学的缘分才算最高。
数学对他更像是顺带的事。
”文勇沉思片刻说。
直至2009年,一天他开车回家途中,还接到过柳智宇打来的电话。
电话中,柳智宇向他吐露近期的困惑,“主要是对一些科学问题没有想通,文章也写不顺手。
他很焦虑,没有方向感。
”他建议柳智宇,不要急于发表文章,先细致通读西方哲学史原版原著。
2005年,柳智宇前往俄罗斯参加第31届数学奥林匹克循环赛,夺取了中国唯一一枚金牌。
归国后,带队教练向文勇抱怨,眼看第二天就要比赛了,柳智宇在头天晚上居然还在看《庄子》。
“你到底是怎样教导他的?”
文勇说:“我怎么教他的?我教他要思考宇宙人生的大问题,数学只是小问题。
”教练无可奈何:“我真是搞不懂你们。
”
让他极感欣慰的是,他平时为学生们灌输的“中国知识分子的担当”,在柳的身上化为一股“救世情怀”。
曾有某一阶段,柳智宇沉浸纠结在“科学究竟能不能拯救世界?人文精神是否可行?”等一连串自我追问中。
他的童年就生活在竞赛之中
每天周而复始,从家庭到学校,再就是医院。
读书是他获取心灵养分的唯一途径。
这种情形下,巧遇文老师在人文精神上的启蒙,像推开了他心灵的一扇大门,他拼命吸收户外的新鲜空气。
高二时,柳智宇便少来班里上课。
为准备竞赛,他在学校拥有一间单独的办公室。
这段时期,张欣与他保持了定期来往。
柳智宇曾向他和班上其他同学倾诉过自己心中的郁闷。
而今,张欣想来——
他的童年就生活在竞赛之中。
特别是他父亲,曾带出过不少物理上获得金牌、一等奖的学生,相形之下,也就对他要求更严。
他跟我们说,节假日他妈妈不让他出去玩,只令他在家里读书。
在数学组时,他妈妈常帮他料理后勤。
后来,学校迁到汤逊湖,她就在校外租房陪读。
因为总在学校内外出没,我们暗地里笑她是“楼管”。
我想,他上高中之前并没有什么朋友。
他原本身体就差,特别是视力在高三时锐减得厉害。
他也不爱逛街购物,所以他的生活轨迹特别单一。
每天周而复始,从家庭到学校,再就是医院。
读书是他获取心灵养分的唯一途径。
在这种情形下,巧遇文老师在人文精神上的启蒙,像推开了他心灵的一扇大门,他拼命吸收户外的新鲜空气。
也正因为少被外界沾染,所以他非常善良纯洁,总想帮助周围有问题的人。
高二时,数学组由原来20多人选拔只剩下9个人。
他向教练提出,让每个人上台讲解自己擅长的题目,然后列出顺序表,涉及奥林匹克竞赛中的每个领域。
他根本没意识到,这一想法太单纯,尖子们毕竟存在竞争关系,多少忌惮相互交流。
高中时,他读过佛学启蒙、《心经》之类的,但没明显倾向于佛学。
那时,他在儒学与道学之间徘徊。
即便在数学中,他也能体悟这些哲学的韵律。
他说过,把数学概念学通就是与自然相通,领悟它与自然一样的奥秘与美。
相比老子,他更倾向庄子的学说。
在他眼中,庄子是真正的无为。
他甚至蒙生过激流勇退的念头。
他疲惫时吐露,如果华师一附中从来没有拿过国际奥林匹克数学金牌的话,他极有可能在获得一等奖后便停滞不前。
当然,他的这种想法马上会得到教练老师们及时“纠正”。
在众人劝导下,他一步步撑到冬令营、集训队,再上国家队。
上集训队时,学校就剩他一人将竞赛走到头了。
在这个过程里,他心理上的种种矛盾、挣扎、外在孱弱的身体,让我们看得好心痛。
别看他读的是庄子《逍遥游》,却远不及一般人快活逍遥。
“宇,你受的限制太多。
……难道领悟真理就不是你的事情吗?你无法表达你自己的观点,……你这样下去一辈子都只能跟在别人后面走,你不能与我讨论就算了。
”他说完就离开了教室。
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呆了好久,仿佛不再有一丝站立起来的力气。
我想我的一生就真的就只能这样度过吗?昏昏惶惶,说出的话永远都是对别人的重复,永远只会做几道别人出的题目,永远找不到自己的归宿。
我离开教室的时候,关上灯,眼前一片黑暗,我突然发足狂奔,跑到自己喘不过气来,……我又冲到空无一人的操场,翻过栏杆爬上看台,沿着台阶一口气冲到最顶端,爬上平时不允许我们上去的高台,在上面蹦啊跳啊。
……有一句话在我的心中越来越清晰了。
天地虽大,无一可载我之物;
众生虽广,无一可立我之人。
文勇的电脑里保存着柳智宇高三时的旧作《远慰风雨夕》,他在啧啧不住地赞叹“那个孩子是要干大事的”。
张欣则在闻知“柳智宇出家”消息后,连看了文章两遍。
张欣记起高中时,低年级的一个叫蒋方舟的女生几次跑到数学组来找柳智宇;还有柳那本厚厚的札记上,爬满蜘蛛体的字迹,模仿屈原的禀气,写下的《涉江》。
“那时候的我,不明白他的世界和他的执著。
我们曾经辩论过,可是我有我的哲学体系”,正如张欣为柳写过的:我们生命之沉浮自有时代所主,我们急切之间改变不了什么,也没有勇气去挣脱出去。
禅学社与耕读社是他尚佛的发端?
柳智宇因炒得沸沸扬扬,连带社团陈年往事一并挖出,“包括柳智宇在内,耕读社三任社长全部出家”
大一入冬时,柳智宇加入了北大的两个社团——禅学社与耕读社。
柳超美、文勇和张欣一致认为这才是他尚佛的发端。
2006年夏,柳智宇被保送到北大数学系。
第一年的大学生活,这个多思善感、极其敏锐的男生与众多大一生相仿,迷茫、不适,是“经常失眠的上学期和在功课中苦苦挣扎的下学期”。
文勇透过他的言谈,隐约感到他似乎没有遇到交流投契的同学,另外“对北大中文课感到失望”。
有几次去参加禅学社的活动,认识了一位师姐,那时她在艺术系读研二。
不知为什么,一见到这位师姐,我内心就特别的温暖。
师姐讲话的声音很柔和,仿佛抚平内心的伤痕;而她的微笑中流露着淡定,仿佛什么都已了解,什么都能包容。
“我总想为别人做些什么,可是似乎做什么都没有用。
”我说这句话时,声音是支吾的。
“仿佛世界上没有快乐,做什么都没有意义,都没有用。
”师姐静静地听着,只是微笑。
“即使我帮助了别人,这件事做成了,我还是会找个地方一个人痛哭。
”这时,几滴泪珠已流下我的面颊。
张欣揣测,柳智宇后来淡出禅学社,与这位师姐毕业后去往西安大学教书不无关系。
恰好那年暑假,耕读社的社长孟祥兰与柳智宇相熟,问他愿不愿意当副社长,谈起了耕读社的理念,“知行合一”、“历事练心”,甚动他心,他便同意了。
我觉得他将耕读社视为一个实现他抱负的地方:一方面是他个人的抱负,一方面是他“挽救苍生”的抱负。
……他认为症结在于人们抛弃了“中国传统文化”,故而解决之道在于弘扬这些文化。
他也付诸实施,包括每日给底层人民奉粥、给打工子弟学校的孩子们讲儒家经典(不过我疑心他已经掺了很多佛学的东西在里面了),以及耕读社的内部讨论和结集成刊。
豆瓣网上,一个自称与柳同一寝室4年,署名ozone的人称柳智宇“大一时渐渐开始接触他后来言必提及的“中国传统文化”,一开始是儒学,后来才是佛学。
”
耕读社现任社长吴庆前现在与社团骨干们商议决定,凡社团成员一律回避记者采访。
柳智宇因炒得沸沸扬扬,连带社团陈年往事一并挖出,“包括柳智宇在内,耕读社三任社长全部出家”、“ 耕读社原由北大02级哲学系研究生邓文庆一手创办,他后在福建某寺剃度出家,现是龙泉寺的显庆法师。
”
他在北大未名BBS发的帖子上,则不乏对柳智宇的敬服:……有一阵子耕读社真的只剩他一个骨干了。
……仅过了两三年,他就凝聚了一批挚友,将耕读社建设成许多人的精神家园。
另一名社团前社员署名“核桃酥”,也在北大未名BBS上发帖子,讲述柳智宇主管社团工作时,利用私人关系,加强社团和仁爱慈善基金会的合作。
开展过奉粥、助学、与新疆内高班联谊等公益活动。
该基金会坐落在凤凰岭脚下,紧挨龙泉寺。
基金会的成员中有一些佛教徒。
“如果说有人因此对佛教产生兴趣,那也是因为基金会慈善的理念与行为打动了他和我们。
”“柳智宇有佛教倾向,……他从来没有主动向我们阐释佛家思想,他对佛经的研习,只是个人行为,如果有同好,便会一起研读,完全自由。
”“核桃酥”写道。
同时他又觉得柳智宇“自己也没有完全分辨清楚,他的追求是不是可以在佛家思想中得到体现;他理解的佛教,也并不完全是佛经上宣示的佛教。
”
我们觉得自己缺少发心,……发心,是发自一颗真挚的心、同情的心、感恩的心、渴望成长的心、对真实而鲜活的生命的向往,是发自我们的本心,不是发自野心、谄媚讨好的心、计较利益的心。
佛教中讲求的“发心”在柳智宇后来的文章中一片赤诚可寻:
——大二快期末的时候,在耕读社看了两集《孔子传》,……当时非常感动于孔子的人格和为天下苍生追寻大道的胸怀。
寒假回家就和父母一起看了全剧,当时就立志要作孔子这样的人,也希望能找到像孔子这样的老师。
——“独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这句话自五四以来就成为中国人精神的理想。
从小学起,教科书里就告诉我们,要敢于怀疑权威,要有自己的思想。
可是想一想,我们活到今天,有多少自己的思想呢?……我们从小学和中学接受应试教育,分数至上,很少有自由思想的空间。
到了大学以后,一下子面对五彩缤纷的世界,不同的价值观、不同的人生的方向,发现自己没有取舍的标准。
怀抱很远大却显苍白的理想,却不知如何开始行动;未来似乎充满希望,又似乎离现实非常遥远。
——孔老师,孟老师啊(子就是老师吗),教教弟子吧。
弟子一直在向上仰慕和希求,愿冷漠、孤独、伤害离我们远去,愿善良、仁慈、忠诚、智慧的光辉遍洒人间。
还有那些点点滴滴,朴拙甚至略带迂阔的“自观”:
以前总不知道如何与父母相处。
接触了传统文化,我就一直想怎样孝顺父母,让他们开心。
有一次我听说可以给父母洗脚,我寒假回到家就对父亲说,我帮你洗脚吧。
父亲非常奇怪。
我告诉他原委,他很不屑。
我计划中的第一件孝行就这样泡汤。
后来一起去买面包,父亲要多买一点,我说:“不能太贪,要注意节约。
”他生气地说:“你怎么这么机械,你要学什么东西都学成这样子,我可对你非常失望。
”…… 最近才搞清楚,原来孝道最重要的,不是形式,而是能否从内心深处体谅父母的用心。
吴庆前说,我仍记得他当年一心向佛时候跟家里的争执,后来他的父母拗不过他只能随他信了佛。
他向周边的人宣扬教义,包括我们这些室友和他的父母。
两年前,他就动过出家的念头
在听到楼宇烈近似两年前的发问后,他一反往日,温和又不失倔强地问道:“您怎么知道我不懂太多佛法?”
Ozone的某些说法被北大哲学系博士生导师、宗教研究所所长楼宇烈不经意地证实,“两年前,他就动过出家的念头。
”
他清楚记得,当初正是因为柳智宇的父母知晓儿子心意后,坚决不同意,诚请耕读社社员带着儿子来见他。
交谈长达数小时,楼宇烈语重心长,“我不想干涉他的决定,但希望他能更
慎重。
很多人生的决定要了解全面,深思熟虑。
他究竟知道佛法多少?僧团生活多少?究竟知道现在佛教现状多少?每年有多少人出家后又还俗的?如果贸然出家,终不是好事。
”
柳智宇听完后,当即点头称是。
今年7月份,文勇与几位教过柳智宇的教师,正等待着柳家的宴请,为柳智宇即将赴美留学饯行,并接受其家人的谢意。
“最后没搞成,智宇从北京回来后,估计又与他父亲争吵了起来。
临走时,火车站距离他家非常近,柳老师都没去送儿子。
”这是文勇最后的记忆。
这个夏季,正在家为儿子高兴忙活的柳超美夫妇,不意接到了柳智宇的来信。
在这封信中,“他说了他的事。
之后,我们就去问他。
”柳超美在车上说。
夫妇二人赶到龙泉寺后,柳智宇起初并不愿现身相见。
“后来还是随他们回到武汉。
因为他祖母年岁已高,十分想念他。
”楼宇烈略知详情。
在家中,柳超美当着儿子的面拨通了楼宇烈的电话。
“作父母的肯定想不通。
在世俗眼中,他放弃了一条黄金大道。
父母更加感到,他们白白辛苦一场,心血付诸东流。
”
“我跟他父亲说,你可以跟他讲,如果他认为出家是种解脱很好。
但是他的解脱不能建立在父母的烦恼上。
如果取得父母同意,出家不是更轻松?”楼宇烈说。
电话转至柳智宇手中,在听到楼宇烈近似两年前的发问后,他一反往日,温和又不失倔强地问道:“您怎么知道我不懂太多佛法?”
“大二暑假那年,他来华工大找过我。
他讲话更沉稳了,不爱笑,走路慢腾腾地像一名学究。
老爱引用一些句子,讲一些禅理。
”
张欣不太了解好友在大学期间的内在变化。
毕竟,4年中他俩仅真正相聚了两次。
他对文勇说,他希望柳智宇“再多走一步”,“到美国体验一番。
他会发现他过去的圈子太窄了。
”他的想法契合了文勇的隐忧,“我相信那孩子。
但我担心环境与他的期望有距离,让他心理上有落差。
佛门并不清静呀!”
楼宇烈则对柳智宇直截了当,“我说你对佛法的了解不甚高明。
第一在…孝‟字上,你处理得就不符合佛教精神。
第二,我不主张年纪轻轻出家。
你对社会都不了解,即使你下定决心出家,想去度化众生,你对众生的内心有什么真正掌握?又怎么度化?你好像说有献身精神,可是献身何其容易?”
10月过后,柳超美想约上文勇再度上京,期冀儿子能稍许听进老师的话。
他又泄气道,“有下落我才能来,否则又有什么用呢?”期冀混合忧心忡忡,是绵绵无尽的父爱:“柳智宇现在很难。
你们非给他贴张标签,他像动物园里动物被人围观一样。
他以后还要学习,还要在社会上为人处事的呀!”
“他不和普通居士待在一起。
他在僧团里面准备剃度。
”龙泉寺里,贤雷和尚站在一块残砖上,望着斋堂外人出人进。
客堂对过,一个蹲在石阶上的居士则说,柳智宇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大概到别的庙去了。
他也是北京某大学毕业,预期今年剃度。
倒是正殿外一湖低洼的秋水,平面如镜,不生涟漪,好像啥事都没发生。
明海法师
我们为什么出家
——对4个知识分子出家人的访问
本刊记者彭淑马维博实习记者王蔚然发自石家庄赵县
暝色中的中关村尽收眼底。
“冯先生,你多大接触佛教?”明影法师把问题抛给了前座的美国学者冯克强。
“在俄勒冈大学读书时,我学习到了禅宗。
研究中国历史后又开始研究达摩。
”冯克强扭过头来温和笑着。
于是,他直面我说:“你看,一个1969年到1973年间读大学的美国人,能在大学里很轻松地读到达摩,知道禅宗。
中国大学生,包括现在的,真正了解佛教有多少?起码在1990年以前,我是不知道佛教的。
”
我们也来自北大
明影法师是河北佛学院教务长,柏林禅寺堂主。
当年在北大地质系,他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没有方向感,成天沉溺于对生命的思考中。
“却有独立思想。
”他强调。
1989年,他被分配到北京海淀区政府。
他的校友说他生性率直,不太适宜机关里的生活。
“我上了11年的班。
其实没什么事。
我平时就是打坐。
只要你不跟别人争什么,他们也不会来管你。
”他轻松地说。
颇有趣的是——“上世纪90年代以后,市面上佛学书籍才多了起来,我看了蔡志忠的漫画《六祖坛经》后,挺郁闷的。
原来中国还有这么好的文化,我居然过去一无所知,还以为六祖慧能是日本人。
“从那以后,我才开始研读经书。
我过去所受的教育全是基础教育。
比如研究地质可以让我的观察力增强,但佛学才是真正的博大精深。
”在深圳小梅沙的海边,他研读《维摩诘经》,“眼前的每朵浪花后面是另一朵浪花在推动。
其实,波峰并不比其他浪花多伟大或最出色。
大海是整体的生命。
”
他方才释然,在世俗中,一个社会中人的成就也不能更多证明什么。
要知道,此前他愿望强烈:出家前,一定要用财富证实自己,不是混不下去才出家。
2001年,他在柏林禅寺正式剃度。
多年后重返校园,他依旧对北大的外在变化无所感知。
但他却对柳智宇出家传闻有话要说:
——为什么很多人要在网上哗然惊奇?一年几千个北大毕业生,一两个出家算什么?一年有几十个出家人才是正常。
——这恰恰是中国人注重物质,精神危机的一个信号。
或者说很多人根本不关心精神,也无从谈什么危机。
华东师大宗教与社会研究中心主任李向平哈哈大笑:“北大一年十几人、几十人都去出家的话,北大不成了佛学院了?站在出家法师的立场上,我理解他的忧虑。
”
这时,他在电话那厢想到了明影的师兄——柏林禅寺的方丈明海法师。
与柳智宇相似的是,北大时期,这位法师热爱哲学,勤于思考——“他极其向往一个理想中的清净家园。
”
2003年,明海法师对北大校友们讲解佛法时,谈及自己的出家:
我在上大学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缘,看了一本介绍弘一大师的书,从而接触到佛教。
同时也认识了一个北大的朋友,他应该说是老师,比我高五届,北大人口研究所的,他是我非常要好的朋友。
他认识我师父(净慧法师),他到广济寺去,向我介绍那里非常清净。
我说那你带我去吧,后来我们就到广济寺去。
那天进入寺中,他的内心安静平和下来,似乎找到了那个理想的家园。
……我念阿弥陀佛,念一阵以后,很有感触,身心有很大的感受,以后呢,心态有很大的转变。
晚上经常做梦,梦见和一些出家人在一起,从来没见过的和尚,有中国的、有时候有印度的,或者晚上做梦,梦见到寺庙去,所以人的心发生很大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