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大陆的城市转型与单位制社区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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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大陆的城市转型与单位制社区变迁

——单位制研究的空间维度

张汉

文章来源于:《香港社会科学学报》2010年第39期(秋冬季)。

摘要:体制转型背景下的中国大陆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城市变迁进程,即「城市转型」。在体制转型的过程中,单位制作为一种重要的国家统治体系也在经历复杂的转型历程,而非简单的瓦解和消亡。单位制社区是中国大陆独有的城市社区类型,其变迁机制对于理解中国大陆国家体制转型和城市转型具有非常关键的意义。本文从体制和空间或称社会结构和空间结构两个方面去理解单位制社区的变迁,包括单位自我牟利性的增强,单位集体消费的消解,单位制社区管理的选择性退化等,以及相应的单位制社区空间转型过程。

关键词:中国、社区管理、城市转型、单位制社区、体制转型

作者简介:张汉,香港大学社会学系博士候选人。

一引言:中国的体制转型和城市转型

要深入理解当代中国大陆城市单位制的社区体制与空间转型,不能仅仅把视野局限在城市社区这一微观层面,甚至也不能局限于城市这一中观层面。宜把发生在城市社区这一微观层面的基本变化,理解为更为宏观和中观层面的变迁所形成的某些微观「映射」。从一个较长时间来看,社区的根本性变迁从来都不是能够由社区自主决定的。进而言之,宜把对社区变迁的理解作为理解宏观的体制变迁和中观的城市变迁的一种线索。

自1978年以后,中国的体制转型(institutional transition/transformation)引起了世界瞩目。中国的体制转型简单说是从传统的计划经济或再分配经济,走向政府管制的市场经济的转型,这一复杂的、渐进主义的转型是完全由政府主导的,并且充满了新旧体制的交错。孙立平把这一转型的基本特征归纳为三点:1、政体连续性背景下的渐进式改革;2、权力连续性背景下的精英形成;3、主导性意识形态连续性背景下的「非正式运作」(孙立平,2002:86-91)。这一转型是以实用主义和渐进主义为特征的,它试图利用市场促进经济发展的能力,同时保持政治体制的连续性并不放弃政府对经济和社会体系的强力控制。

转型中的中国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城市变迁进程,「城市化」对于中国来说已经成为一个国家战略和新的国家积累方法,城市成为中国体制转型的主要空间依托。笔者所使用的「城市转型」概念的内涵是,它是在社会主义国家(中国、越南)或前社会主义国家(苏联、东欧国家)所发生的重要的历史——地理过程,即城市发展战略、增长机制、治理模式和政策体系的转换,以及相应的城市空间重构、社会结构和价值观的变迁。城市转型是中国体制转型的重要实践机制,并且其方向、速度、内容和深度取决于体制转型。

由于中国体制转型的特殊性和全球经济关联性日益加强所带来的多重经济重叠(前工业、工业和后工业)的现象,中国的城市转型更为复杂。当代中国前所未有的高强度的固定资产投资热潮,各级地方政府纷纷提出的「经营城市」的口号,以及全社会对房地产业近乎狂热的心态,都是中国的国家积累体制正在转型的表现:在制造业这一传统的资本回圈之外,中国逐渐建立起以城市为依托的新的资本回圈链条,并且以其惊人的高利润吸引资本向这一回圈链条快速转移和高度集聚。地方政府越来越把城市作为最主要的「国有资产」,对经营城市而不是经营国有企业越来越感兴趣,并且其地方财政收入也越来越依靠与之相关的各种税费,如国有土地出让、城市基础设施建设融资、房地产业等。体制转型使得地方政府不再只是中央政府在地方层面的派出机构或分支部门,而成为更加具有独立法权地位的实体政府。另一方面,私人投资者受到地方政府的高度欢迎,因为他们能够协助建立新的国家积累体制。

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国家把国民的消费支出限制在最低水准上,并宣布一切私人资本活动均为非法;剩余资本都被纳入以重工业为主导的国家积累体制。因此,城市不可能成为组织卡斯特尔(Manuel Castells)所称的「城市集体消费」(collective consumption)的手段,城市中的「建成环境」(built environment) 也不可能成为转移社会剩余资本的空间。计划经济体制下,城市首先是一个工业生产空间,这本质上是由以重工业为主导的国家积累体制所决定的,但也与共产主义意识形态有关,因为社会主义国家需要以高度工业化的、其居民以无产阶级为绝对主体的社会主义城市展现自己的形象。其次,城市也是一个政治礼仪空间,党政机关的办公大楼总是占据着城市核心区的位置,并与宽阔的街道和巨大的游行广场等城市元素共同构成一个典型的社会主义中国城市。

而在中国向一个新的国家积累体制转型的过程中,以城市为基础的新的资本回圈链条被创造出来,以实用主义为基本取向的转型策略强调资本来源的多样性和丰富性,以及对城市大众

消费的诱导作用。因此,企业家主义(entrepreneurial)的地方政府娴熟的与各种私人资本建立起形态多样的「城市增长机器」(urban growth machine)或称「城市增长联盟」(urban growth coalition)。在中国城市中生产出多种类型的消费空间,不同个体和组织根据竞租理论(rent bid)选择各自的合适区位。

在城市转型的过程中,为了使城市成为更适合新的国家积累体制的资本积累空间,城市更新计划在当代中国城市中普遍展开,试图清理城市中的「污点」,为新的国家积累体制提升整体环境品质。但是城市更新并不一定发生在最衰败的地方,因为必须考虑市场需求。很多城市更新计划是使被更新区位成为更加「可消费」的空间的实践,这种「地方打造」(place-making)策略,促进了新的国家积累体制的合法化,并且提供了新的资本积累和回圈管道。城市更新是当代中国城市转型的重要实践方式,城市更新已经成为当代中国城市的一种流行话语和集体行为。我们需要从体制分析的视角去看待城市更新。「单位制」作为中国计划经济体制下城市的基本国家统治体制,不但能够完全贯通宏观、中观、微观这三个层面,而且因为单位制在城市中可以由「单位制社区」而实现明确的空间定位,所以也能够贯通体制分析与空间分析。

二单位制社区研究文献综述

单位制作为中国计划经济体制下的基本城市管理体制,吸引了众多学者的关注。众多社会学家都对单位体制进行过研究,但并未充分将社区的概念纳入其中,主要是把单位作为一种社会统治体制或社会组织类型而不是社区类型来研究的。另外一些研究已经从社区的角度认识单位制,但往往是从社区管理、社区服务等视角来展开的,对体制的深入分析又比较缺乏,空间概念同样没有得到足够的关注,能够将单位制社区的体制变迁和空间变迁结合起来进行研究的成果还不是很多。

笔者试对学术界关于单位制社区的研究做一个基本的梳理和评述。这些研究主要围绕着以下4个主题。

关于社区权力的研究

这些研究关注单位制社区中的权力主体结构以及权力运作的过程,研究者的学科背景主要是政治学和行政管理。何康(2007)研究了体制转型过程中单位、政府、社区三个权力主体的权力对比变化以及相应的社区权力结构重构过程,认为中国城市社区建设是围绕着社区权力资源的重新分配展开的。王雪(2007)认为当前城市社区权力运作模式正在由行政权力单向制约向多元权力互动转变,政府、市场、社会权力的配置处于不均衡的状态,主张促进多个治理主体间互动的「多中心治理」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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