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女性诗歌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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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南北朝女性诗歌解读
魏晋南北朝时期,女性著述颇丰。

据《隋书·经籍志四》记载,南朝梁时尚存的晋代女性作家作品集就有十一部。

但是由于天灾、战乱以及人为焚书等原因,加之“闺秀之传又较文士不易”(沈善宝《名媛诗话》),至唐朝武德年间,魏晋南北朝女性作品及作品集已所剩无几。

只有个别的篇章由于被传世典籍记载,或是其他原因而被保存下来,从而使我们可从这吉光片羽中窥得当时女性创作的一点风貌。

一、魏晋南北朝女性诗歌对感情生活的描述
上古时代,大禹治水的故事中有一首出自涂山女之口的短歌,表达对远行在外的夫君的思恋之情:“候人兮猗!”这是传说中我国古代的第一首情歌,虽然简单淳朴到极致,却仿佛一个谶言,暗示了后世无数女子的命运——终生生活在对男人的思念和等待、幻想和失望中。

无论社会富足安定还是乱世流离,情感生活始终是诗人的心之所系。

中国古代诗歌以情之抒发为本质特征,所谓“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毛诗序》)。

正如钟嵘《诗品序》中所说:“至于楚臣去境,汉妾辞宫;或骨横朔野,魂逐飞蓬;或负戈外戍,杀气雄边;塞客衣单,嫣闺泪尽;或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女有扬蛾人宠,再盼倾城;凡斯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骋其情?”诗歌是用心灵观照世界的产物,也是世界作用于心灵而产生的回音。

诗以言情的功用尤其突出地展现在女性作家的写作中。

在传统社会,男性文人受文化传统影响,常怀以天下为己任之心,有意识地在文学创作中言志载道,直接间接地对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做出反应,这之中自然不乏情之所至的佳篇,但不可否认其创作的功利性是相当强的。

对于女子来说,文学是释放她们为男性社会所禁锢的灵魂的一条可行渠道,因而她们舞文弄墨自然较少实用色彩和向外部世界扩张、进取的意味,主要是面向自己的内心世界求得一种精神上的平衡与安慰,其思维主要朝向自身,呈内敛状态。

因此感情生活成为她们创作的核心要素,
在作品篇章中占有重要的地位。

1、相思之情。

女性的生活状态随着社会的变动而起伏不定,但是无可置疑的是,封建社会的妇女始终处于对男性的依附状态,从某种意义上讲,爱情的命运就是她们的根本命运。

寻求一个如意郎君、一个可靠的归宿往往是女子最大的渴望。

所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唐·鱼玄机《赠邻女》)。

而一旦成婚之后,思念在外或求学或征战或游历或为仕的丈夫也成了才媛们永恒的话题了。

无论深宫望幸的妃嫔、秋闺冷落的弃妇,还是为从军边塞的丈夫赶制寒衣的妻子、游宦者的家属以及所嫁非偶的怨女,甚或遁身寺院的道姑、堕入风尘的妓女,其创作虽然外在形态上带有不同时代、不同生活际遇的印痕,但融入作品中的内涵是颇为接近的。

对男人的思念和期待,幻想和失望,围绕家庭生活特别是婚姻际遇而生的种种悲戚,成为女性文学突出的吟咏对象。

这种私情的挂念从始至终贯穿了中国女性文学,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女性诗歌也不能例外。

相思之情是其中最常见的一种情感形式。

在封建社会婚姻和家庭之中,孝敬公婆、教养子女是女子的责任和义务,因此尽管丈夫在外宦游,大多数的官妇也不能跟随,而须留在家中侍奉公婆,这就造成了夫妇的长期离居。

而且宦海沉浮,官场倾轧,很多官员还经常有遭贬谪的命运,这不能不令闺中思妇愁肠之外更添担忧。

这些苦闷很自然地成为她们抒写的第一主题。

空仓雀,常苦饥。

吏人妇,会夫稀。

出门望,见白衣。

谓当是,而更非。

还入门,中心悲。

北上堂,西入阶。

急机绞,杼声催。

长叹息,当语谁?君有行,妾念之。

出有日,还无期。

结巾带,长相思。

君忘妾,未知之。

妾忘君,罪当治。

妾有行,宜知之。

(苏伯玉妻《盘中诗》)
自君上河梁,蓬首卧兰房。

安得一樽酒,慰妾九回肠。

(陈少女《寄夫诗》)
郎如洛阳花,妾似武昌柳。

两地惜春风,何时一携手。

(张碧兰《寄阮郎诗》)
丈夫与情郎是女子情感的唯一寄托,古时女子早婚早育,青春对
她们来说尤为短暂,可以说是人生百年中的倏忽一瞥而已。

而这短短的时光,如果无法和丈夫生活在一起,青春的年华、容貌无人欣赏无人垂怜,鲜活的生命力得不到舒张,那种挥之不去的相思苦痛、害怕年华流逝的忧愁之心更是时刻萦绕在眉间心头:
人生谁不别,恨君早从戎。

鸣弦惭夜月,绀黛羞春风。

(鲍令晖《拟青青河畔草》)
芳华岂矜貌,霜露不怜人。

……妾持一生泪,经秋复度春。

(鲍令晖《代葛沙门妻郭小玉诗二首》)
由春到秋,年复一年,对丈夫的思念与对自我的怜惜是女子诗歌情感中的主旋律。

2、闺中之情。

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一个大混乱大萧条的时代。

生逢乱世命如朝露,各人都体会到一种朝不保夕无所依托的无力感与生命沉重感,因此都在寻求一种可以互相抚慰互相依靠的力量。

夫妇之情、情人之爱在这个时候就显得尤为重要。

冷冰冰的纲常伦理被更私密化的情感生活所代替,男女关系变得更加温馨而充满乐趣。

如陈后主沈后沈婺华《答后主》:谁言不相忆,见罢倒成羞。

情知不肯住,教遣若为留。

作者并没有因为夫婿是帝王之尊而摆出严肃面孔,一板一眼地说话。

言谈之中反而充满了夫妻间特有的亲密调侃意味,像是两人的悄悄话,活脱脱地写出了作者的娇俏可人。

而更直白地描写男女闺房之乐的亦不少见。

这一时期的女性思想较之前代更为开放,也更敢于把私密的快乐记录成文字:感郎千金意,含娇抱郎宿。

试作帷中音,羞开灯前目。

(李月素《赠情人诗》)丁六娘的《十索四首》和《十索六首》也很有代表性。

值得注意的是,类似叙述与记录大多出自娼家之手。

魏晋南北朝时期官妓、家妓盛行,她们无所顾忌的职业特征与及时行乐的意识为这种大胆奔放的书写提供了客观条件。

3、离别之情。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古代交通很不发达,出门则是山重水远路途迢迢,离别之悲比之现代要沉重百倍。

丈夫上
京赶考、万里戍边、贬谪蛮荒之地,多年不回是寻常之事,捎封信也往往要三月半载才能到达对方手中。

故而离别诗的基调通常也是一片灰暗,充满着留恋之情、重逢之盼与不胜之悲。

理楫令舟人,停舻息旅薄河津,念君劬劳冒风尘,临路挥袂泪沾巾。

飙流劲润逝若飞,山高帆急绝音徽,留子句句独言归,中心茕茕将依谁。

风弥叶落永难索,神往形返情错漠,循带易缓
愁难却,心之忧矣颇销铄。

(沈满愿《晨风行》)
临路惜别,泪流沾巾,水急舟逝,中心茕茕无所依靠,身子已经在往回走了,心神却好像随着离人同往一样,这就是离别之时的不舍与愁思。

诗人虽未写其后的场景,但是可以想见忧愁难却、魂牵梦萦、长夜孤灯、望穿秋水,非亲历者实在难以体会。

此外还有寡居之悲。

尽管此一时期男女婚姻较为自由,夫死再嫁之事史不绝书,但是还有许多女子受到传统道德观念的影响和束缚,自愿守节,在孤苦寂寥中终此一生。

那些漫漫长夜中的苦楚我们只能从留下的些许字句中感受分毫。

倡人助汉女,靓妆临月华。

连针学并蒂,萦缕作开花。

孀闺绝绮罗,揽赠自伤嗟。

(王淑英妻刘氏《答唐娘七夕所穿针诗》) 刘氏代答诗虽非自身所亲历,一句“绝绮罗”也把正值妙龄的孀妇无心装扮的孤独绝望描摹得传神,揽卷则自怜自伤、绵绵苦恨扑面而来,读来令人神伤。

事实上,处于寡居状态的的并非仅仅寡妇,很多宫女妃嫔也是在这种寂寞中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魏晋南北朝时期皇帝生活奢靡,宫妃动辄上万,其中能得到皇帝恩宠的寥寥无几,其余的妃子则只能顶着华丽的头衔,在深宫中数着月亮圆缺度此一生。

这种悲哀自班婕好的《团扇歌》以来便不曾消歇,隋炀帝宫女侯夫人的诗就是最好的记录:庭绝玉辇迹,芳草渐成窠。

隐隐闻箫鼓,君恩何处多。

欲泣不成泪,悲来翻强歌。

庭花方烂熳,无计奈春何。

春阴正无际,独步意如何。

不及花间草,翻承雨露多。

(侯夫人《自感诗》三首)
可以说,这种生活虽有夫而如无夫,比之寡妇,因为仍抱有一线
希望,所以绝望来得更加深重。

相思、寡居之外,另有许多诗歌描写遭弃之怨。

弃妇在当时亦很常见,或不为丈夫所喜,或不为翁姑所容,或为其他势力逼迫。

平虏将军刘勋的妻子王宋,人门二十余年,丈夫另有所爱则以其无子出之,在还家的路上写下了《杂诗》二首:翩翩床前帐,张以蔽光辉。

昔将尔同去,今将尔同归。

缄藏箧笥里。

当复何时披。

谁言去妇薄,去妇情更重。

千里不唾井,况乃昔所奉。

远望未为遥,踟躇不得共。

并非只有平常人家的女子才会有被休弃的命运,即便贵为皇后也依然命在人手,不能为自己做主。

曹丕皇后甄氏被抛弃后作《塘上行》。

细细品味这两首诗,两人虽名分各异,际遇实则相同。

而诗中旧情难忘的款款深情,无辜被弃的悲苦都写得入木三分,有《诗经·廊风·柏舟》的余韵。

4、人伦亲情。

中国古代有重视人伦亲情的传统,亲情诗在中国诗歌中是一个重要的题材领域,而在魏晋南北朝的女性诗歌中也不乏此例。

左棻的《感离诗》即是其中动人的篇章。

魏晋易代之际,左思、左菜兄妹先后降生在一个日益没落的寒素之家。

尽管家境贫寒,兄妹二人却拥有丰富的学识、横溢的才华。

由于才名卓著,左棻被晋武帝司马炎宣诏人宫伴驾。

对于左菜这样一位以才德而非美貌胜人的后宫女子,晋武帝仅仅把她作为皇宫内的一位文学侍从,与她谈论些诗赋文义,每逢宫中饮宴欢庆,举丧迎新之时,武帝总要诏左棻写作诗赋诔颂。

其余的时间她只能偏居薄室,在佳丽如云、妒嫉争斗泛滥的后宫里,苦苦熬度一生。

凄凉孤寂的宫禁生活中,歌咏成为左菜清寂孤苦皇宫生活中的精神寄托,而对亲人的思念应该是她最重要的情感体验。

左棻自幼丧母,与父亲、哥哥相依为命,入宫之后与亲人咫尺天涯,虽为生离实同永诀。

满腔思念寄于笔下,就成为感染了无数后人的《答兄感离诗》。

诗日:自我离膝下,倏忽逾周期。

迢迢浸弥远,拜奉将何时?披省所赐告,寻玩悼离词。

仿佛想仪容,欷欺不自持。

何时当奉面?娱目于书诗。

何以诉辛苦?告情于文辞!
诗中描摹了她在宫中反复读着兄长写给她的《悼离词》,追想着过往的欢乐和兄长的模样。

而想到今生相见希望渺茫,只能以文辞寄托自己的思念与辛苦,又唏嘘不能自已。

此诗文辞质朴,却是情真意切字字血泪,与其兄左思之诗有异曲同工之妙。

“嘤嘤鸣矣,求其友声”(《诗经·小雅·伐木》),友情亦是中国古典诗歌的一项重要内容。

朱光潜先生说:“中国叙人伦的诗,通盘计算,关于朋友交谊的比关于男女恋爱的还要多,在许多诗人的集中,赠答酬唱的作品,往往占其大半。

苏李、建安七子、李杜、韩孟、苏黄,纳兰性德与顾贞观诸人的交谊古今传为美谈。

”(《中西诗在情趣上的比较》)友情诗可以分为送别、留别、怀远、酬唱和追悼五类。

在魏晋南北朝女诗人的作品中,友人之间的酬唱赠答是最为常见的类型。

两叶虽为赠,交情永未因。

同心何处恨,栀子最关人。

(徐悱妻刘令娴《摘同心栀子赠谢娘因附此诗》)明珠翠羽帐,金蒲绿绡帷。

因风时暂举,想像见芳姿。

清晨插步摇,向晚解罗衣。

托意风流子,佳情讵可私。

(沈满愿《戏萧娘诗》)
赠答诗中往往同时存在两个个体,“自我”与“对方”。

刘诗中“自我”是显性,是表达的主因,着重于自身感情的抒发,因此情意诚挚动人。

而沈诗里的“自我”是隐形的,主要写的是自己所揣想的对方生活,应和这诗题中的“戏”,具有朋友间开玩笑的性质,所写内容更为私密,别有一段旖旎风流。

这两首诗充分说明,此时的赠答诗继承了建安时期的遗风,展现出了“无物不可写,无情不可抒,无事不可述的新体貌”,完全摆脱了秦汉时期以诗为礼仪、外交场合的典雅交际手段的实用目的,转而落至个人自身层面,真正透过诗来进行个人间情灵交感的赠答往返。

而女子的赠答诗比之男子,意义也更为简单纯粹,消遣和感情交流的因素远胜于互相美誉、表达志向。

二、魏晋南北朝女性诗歌对乱世流离的描述
历代诗评论及女子诗篇,往往不脱一种评语,“闺阁习气”。

与之相对的男性风格,则是“广阔的社会生活”、“深刻的社会意义”。

“这种评价的根据是男性中心的批评标准,它只强调女诗人不能那样做诗,
而没有解释她们何以那样作诗”,难免失之偏颇苛刻,但是事实上女性诗歌的确普遍存在一些弱点。

由于经历的贫乏、视野的局限而导致其诗所涉及的范围相对狭小,更多地局限在一己的情感际遇、悲欢离合,虽然由于人类情感的共通性,这些描述也能够引起后世读者的共鸣,但是千篇一律的情感抒发也的确难避“浅弱”之嫌。

不过,一切社会史都是由无数个体的历史组成的。

个人历史与社会历史总有一些光影交叠的瞬间。

在这个时刻,个人史就是社会史,个人的悲欢在社会的历史背景下可以被放大成为一个群体命运的缩影。

同样的,魏晋南北朝的女性虽然不能如男性那般全面地接触社会的各个层面,但是她们的生活依然与当时的社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们的喜怒哀乐也带上了时代的色彩,从她们的一些诗中我们可以窥见社会的一角,把握住历史发展的脉动。

魏晋南北朝是中国历史上大分裂、大动荡持续最久的时期。

虽然从历史上看来客观促进了民族的交融和思想的解放,是一个辉煌的时代,但是对于当时生活于其中的平民百姓来说并没有美好可言。

战乱四起、徭役繁重,战场上积骨如山、人民承受着不尽的离散困苦。

本来就处于弱势地位的女性在这样的乱世更像是一叶孤舟在海浪中被抛起又甩落,饱尝颠沛流离滋味。

她们的际遇各自不同,但是却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百姓生活的凄苦无助。

据《洛阳伽蓝记》记载:“洛阳城南正觉寺,尚书令王肃所立也。

肃在江南,娶谢氏女。

及至京师。

复尚公主。

其后谢氏为尼来奔。

作诗赠肃。

公主亦代肃赠谢。

肃闻之甚恨。

遂造正觉寺以憩之。


短短一百余字,刻画出一个家庭的悲哀。

当时男子多妻妾并不罕见,休妻再娶也是常事。

但是王肃所娶之人为一朝之公主,容纳前妻成为不可能的事情,而他和前妻之间又显然尚有情意。

他是为前途,还是为形势所迫而再娶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其间三人的煎熬纠葛不难想象。

本为箔上蚕,今作机上丝。

得络逐胜去,颇忆缠绵时。

(王严妻谢氏《赠王肃诗》)针是贯绅物,目中常碛丝。

得帛缝新去,何能衲故时。

(陈留长公主《代答诗》)
谢氏情意缠绵的赠诗与陈留长公主针锋相对的代答,读罢只能一声长叹。

在相对安定的时期,尚有王肃这样的家庭悲剧,若生于朝代之末,遇到大厦倾颓的局面,女性的命运难免会更加悲惨。

陈朝末代公主乐昌公主和北齐的冯淑妃就是这样。

乐昌公主是南朝后主陈叔宝的大妹妹,陈朝亡国之后她被迫与极相恩爱的夫君徐德言分离,被隋朝统治者赐给丞相杨素作妾。

著名的“破镜重圆”故事出自《本事诗》,所说的就是她后来又与徐德言重逢的经历。

但是重逢的欢乐之后落寞接踵而至:一个是亡国之臣,布衣芒鞋来到当朝丞相府中,丞相以贵宾之礼相待,客人的旧妻乐昌公主却要以主人宠妾的身份陪侍在侧。

感慨万千之中,乐昌公主提笔赋诗一首:今日何迁次,新官对旧官。

笑啼俱不敢,方信作人难。

(《饯别自解诗》)
对旧人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对新人则是担心惧怕,左右为难,笑啼不敢,其间的尴尬悲苦,非寻常所能想象。

北齐冯淑妃与乐昌公主有着相似的命运轨迹。

同样是亡国之恨,同样是从高高在上的位置跌落,被迫随侍他人全活性命。

北史后妃传日:淑妃侍代王达,弹琵琶。

因弦断,作诗曰:虽蒙今日宠,犹忆昔时怜。

欲知心断绝,应看膝上弦。

(《感琵琶弦》)
今日之恩宠终究无法代替去日之欢乐。

心肝摧裂、伤心欲绝之态借着断了的琴弦得以抒发,读之不由心生怜惜。

上面几位女子的生平已是曲折万分,还有一人比她们更多三分悲怆。

北周宣帝时,突厥佗钵可汗派遣使者朝见北周,请求和亲。

宣帝遂将自己的侄女、赵王宇文招的女儿封为公主,远嫁和藩,赐号“千金”。

在千金公主刚刚出嫁不久,杨坚篡位,改国号为隋,北周灭亡。

在亡国亡家的巨大悲痛中,公主劝说自己的丈夫,出兵讨伐隋室。

可惜外患未除,内忧又起:西突厥达头可汗拒绝承认沙钵略可汗的宗主地位,妄图用武力统一突厥。

无可奈何之中,沙钵略可汗选择了投靠隋朝。

千金公主也只能收拾起自己的怨恨,上书自请改姓,乞为帝女。

隋文帝答应了,赐她以杨姓,并改封号为大义。

大业九年,隋攻灭南方的陈,隋文帝将陈后主宫中的一架屏风赐给大义公主。

公主亲睹陈朝遗物,伤的却是北周的亡国之痛,在屏风上题下一首《书屏风诗》:盛衰等朝露,世道若浮萍。

荣华实难守,池台终自平。

富贵今何在?空事写丹青。

杯酒但无乐,弦歌诓有声。

余本皇家子,飘流入虏延。

一朝睹成败,怀抱忽纵横。

古来共如此,非我独中名。

惟有《明君曲》,偏伤远嫁情。

全诗质朴苍凉,饱含悲慨世事无常之意,更有一股难忘亡国恨的切齿之痛。

后来大义公主年未满三十而被隋朝设计杀害,追根溯源,正是因此而起。

谢氏、陈留长公主、乐昌公主、冯淑妃以及大义公主的身世有同有异,在历史长河中划出了不同的生命曲线,但是她们共同代表了那个时代的不幸女子,或无故遭到抛弃,或同心上人爱笃却不能相守,或守着亡国之痛度过余生。

她们无法掌控自己的归属,只能用文墨流泻出一腔悲愤,那些心酸的文字像是一个个巨大的叹号,诉说着乱世女性的可悲命运。

除此之外,魏晋南北朝女性诗歌还有不少对生活之趣的描述。

生活里有许多小情趣,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样。

哪怕时代的底色是苍茫灰暗的,哪怕命运的脚步是急促沉重的,还是会有一些亮点在生活中闪现。

正所谓“春山淡怡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

每时每地都饱含无限生机。

女子心思细腻感情饱满,更容易被这些细节所打动,写下生活中短短的温馨片段,也许不足以温暖一个时代,至少可以给主人公的诗歌带来一片崭新的气息。

南朝沈满愿《映水曲》所写的就是这样一个瞬间:轻鬓学浮云,双蛾拟初月。

水澄正落钗,萍开理垂发。

少女眼看四下无人,悄悄来到水边顾盼自赏,看鬓发如云,秀眉似月。

水面澄净,正可以如对妆镜戴上发钗;浮萍聚了又散开,露出一片水面,恰合适梳理长长垂落的头发。

小诗清新如画,下笔不曾工笔素描,只浅浅画出意态,就把少女初长成,对美刚有了朦朦胧胧的
追求描摹得栩栩如生。

读来让人惊艳,只觉美不胜收。

这是视觉上的美在人们眼前的乍放,除此之外还有听觉上的享受。

徐悱妻刘令娴《听百舌诗》写道:庭树旦新晴,临镜出雕楹。

风吹桃李气,过传春鸟声。

净写山阳笛,全作洛滨笙。

注意欢留听,误令妆不成。

春天的清晨,日上庭中树,诗中女子对镜梳妆。

风中飘散着桃花香味,还带来了鸟的鸣叫声。

清澈和美如最好的音乐,宛转吸引了女子的注意,以致忘记了还在梳妆。

鸟声的清脆动听,女子的细腻情怀对自然的关爱,都一一道来,淡雅而生动。

南朝女子的诗趣味横生,达到了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情景交融的境界。

相比而言,北朝女子的情趣更平凡,像是一曲安谧的田园牧歌,充满了普通生活的烟火味道:取红花,取白雪,与儿洗面作光悦。

取白雪,取红花,与儿洗面作妍华。

取花红,取雪白,与儿洗面作光泽。

取雪白,取花红,与儿洗面作华容。

(卢士深妻崔氏《獍面辞》) 母亲在给孩子洗澡的时候随口吟唱出的独白,或者说是祝颂,回环复沓,满含深情,更像是直接承接了《诗经》中的妇女吟唱,来源于生活,来源于劳动,来源于最平凡的图景,经过感情的渲染而别具一番优雅和乐之美。

三、魏晋南北朝女诗人的咏物诗
咏物诗是“以自然风物,包括天象、植物、动物以及人工物品以及物化的人等物类为吟咏对象”的诗歌。

魏晋南北朝时期,咏物诗进入繁荣发展的时期。

女性作者创作的咏物诗至今留下不足十篇,但是时间跨度很大,从西晋到南朝,基本可以体现这一时期咏物诗的发展风貌。

左棻《啄木诗》创作于西晋初年,这时候咏物诗多是托物言志之作,上承屈原《橘赋》之文化内涵,将人的情感、人的品格移人物象之中,表达了人格理想的高扬。

南山有鸟,自名啄木。

饥则啄树,暮则巢宿。

无干于人,唯志所欲。

性清者荣,性浊者辱。

诗歌由感而发,写啄木鸟饥则啄木取虫充饥,夜晚则在树上作巢
歇息,并不有求于人,也无须看别人脸色
行事,一切都凭自己意愿去做。

此诗可看做左棻在明争暗斗、尔虞我诈的皇宫内院之中的自我写照,表达了自己的高洁志趣:远离名利的陷阱,不祈求别人的恩宠,做到任意而为、无求于人,成为“惟志所欲”、具有独立品格的真性情之人。

托物言志是咏物诗的缘起,也是流传最久的形式。

南朝时卫敬瑜妻王氏的两首咏物诗均属此类。

墓前一株柏,连根复并枝。

妾心能感木,颓城可足奇。

(《连理诗》)昔年无偶去,今春犹独归。

故人恩既重,不忍复双飞。

(《孤燕诗》)
两诗都是王氏丧夫之后所作,一是咏亡夫墓前柏树忽成连理,另一据《南史》记载咏家中燕。

常双飞来去,后来忽然孤飞。

王氏“感其偏栖,乃以缕系脚为志。

后岁此燕更来。

犹带前缕”。

两诗所言之志相类,均是借以表达自己对亡夫的情深意重与守贞之志。

东晋时期咏物诗又发展出“不空言道,而写器用之载道”的咏物说理新类型,最大的特点是以自然界的事物来说理。

这是因为东晋以来山水游观进一步进入诗人生活,自然界所展现的生生不息的生命常引起诗人对宇宙万物,以及人生的种种思索,所以这时期的咏物说理诗的物象多是自然风物。

谢道韫的两首咏物诗即是如此。

一首《拟嵇中散咏松诗》:遥望山上松,隆冬不能凋。

愿想游下憩,瞻彼万仞条。

腾跃未能升,顿足俟王乔。

时哉不我与,大运所飘飘。

孔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论语·子罕》)松在中国文化语境中一贯被赋予了高洁的品格。

尽管有人怀疑此诗为残篇,但是我们仍可以从中窥见谢道韫的胸怀和志趣。

诗中绝无柔弱之气,境界阔大、理想高远,与宇宙相始终,以青松、王子乔相比拟。

所写内容又充满迁逝之感、养生之意,与当时名士的思想意趣相统一。

另一首《泰山吟》:峨峨东岳高,秀极冲青天。

岩中间虚宇,寂寞幽以玄。

非工非复匠,云构发自然。

器象尔何物,遂令我屡迁。

逝将宅斯宇,可以尽天年。

前四句写景,起首写山之高秀,气势凌人,形象具体。

次句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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