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由高中语文课本第四册中《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而得：
京中秋院有美姬，才可容颜二十余。

春风拂柳摇莲步，反弹琵琶旋作舞。

金丝银带飘香馥，玉音轻歌绝调出。

鸾鸣凤奏动人情，一曲红绡不知数。

若问美姬是何人，众人皆呼杜十娘。

十娘才貌世无双，倾倒万千富贵郎。

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对眼明秋波荡。

浑身雅艳遍体香，明媚鲜妍胜群芳。

可怜误落风尘间，无奈卖笑强欢颜。

明珰虽多金银钿，富贵荣华岂入眼。

恰似一枝白玉莲，身处淤泥心自远。

锦衣玉食情难悦，歌舞度日苦如年。

纨绔高粱常相伴，只叹慕色无真情。

一朝遇得真心郎，姓李名甲文质彬。

两情相悦意相合，一双两好心互印。

朝朝暮暮成双对，月下花前无单影。

指诚日月永相好，引喻山河白双鬓。

春去落花随水流，古来好事不长久。

李甲本是绍兴郎，至京欲把功名求。

岂知天不遂人愿，金榜无名囊又羞。

严父在家知此事，又闻秋院弄风流。

怒遣家仆传音信，若不速归敢优游。

李甲本自恋美色，闻信越加不敢回。

却说李甲初来时，大差大使无限度。

鸨母谄媚又奉承，其余主顾何曾顾。

不觉已有一年余，日往月来囊中虚。

待到财尽身位低，鸨母言语来触突。

欲激李甲起身去，谁知公子性温克，闻言词气愈顺和，鸨母便也没奈何。

日逐只将十娘骂：“我们乃是行户家，前门送出旧主顾，后门便可迎新客。

门庭红红闹如火，钱帛滚滚堆成垛。

自那李甲入门来，混帐已有一年余。

新客不来旧
客去，老娘一家气也无!”
十娘被骂奈不住：“公子岂是空手来，亦曾费过大钱物。

”
鸨母闻言又骂道：“彼一时与此一时，两下哪得同日语。

如今便可与之说，公子若有真本事，出些银两与老娘，也可赎你随他去。

”
十娘闻言便问道：“妈妈此话是真假？又欲讨他银几千？”
早知李甲已无钱，鸨母正言便应道：“老娘何曾有谎言？别人定须银三千，我只讨他三百两。

若拿白银三百两，便可得你赎身去。

逾期无钱将身赎，莫怪老身不认人。

随他公子不公子，一顿孤拐赶出门。

”
十娘闻言即说道：“公子逾期若无银，料之无颜再入门。

只恐便有三百金，妈妈翻悔又失信。

”
鸨母闻言立誓语：“便可与你击掌定，若翻悔时做牲畜。

”
十娘闻言心暗喜，惧告李甲以此事。

李甲初闻喜欲绝，忽而垂头默不语。

此时何来三百两，便说三两也是无。

出门四处寻亲友，个个无银个个难。

常言说钱便无缘，今朝究竟得亲见。

十日今已过六日，无钱依旧还无钱。

归来自觉甚羞惭，愧对十娘默无言。

十娘举言谓郎君：“不必惭愧与苦颜，妾有碎银一百五，郎可持去充其半。

其余一半君当谋，切莫迟疑莫误限。

”
时有同乡柳遇春，闻知此事大惊叹。

遂将良言谓李甲：“本以十娘独爱金，今见十娘一片心，李君万莫负此情。

缺银之事不足虑，吾当举债代借银。

非为李君朋友情，但怜十娘一片心。

”
李甲得银三百两，欣欣喜喜见十娘。

鸨母正欲来相催，未料李甲有银两。

足足三白花花银，不差分毫不越限。

心中顿时生悔意，默然变色欲食言。

十娘举言谓鸨母：“儿在家中已八年，所致金帛几万千。

今日若违从良愿，郎持银去儿自尽，妈妈落得两不全，”
鸨母自知无奈何，悔怒交加相驱赶。

二人出得虔婆门，拜别姊妹与柳君。

院中姊妹素相厚，喜闻十娘已赎身。

吹弹歌舞摆贺筵，务必尽欢到天明。

鸡唱五更天已明，二人又来别柳君。

十娘已知柳君事，倒身拜谢周全恩：“君子代为借银两，于我恩深满乾坤。

此生此世不敢忘，他日定当报此恩。

”
遇春撝退忙答礼：“十娘不以贫易心，实乃女中真豪杰。

区区小事何足谢。

”
次日十娘谓李甲：“此去安身在何处，郎君计议可有定？”
李甲闻言甚惆怅：“老父向来本严厉，如今为我生怒气。

若知今日娶卿归，势必严词相呵斥。

更将不堪来相加，故此寻思无良计。

”
十娘举言谓郎君：“妾有一策相与言。

父子之情不可绝，如今切莫相触犯。

不若与君先南归，权作浮居苏杭间。

妾留苏杭君先回，遍求亲友说情面。

待到大人相许诺，携妾于归可团圆。

”
李甲以为甚妥当，遂备车马理行装。

院中姊妹来送行，依依别语谓十娘：“十姊今从郎君去，千里间关山水复。

长途或恐有缺乏，今聚姊妹各所出，路上盘缠可少助。

”言罢送上一箱椟。

单见椟上锁甚固，不只其中是何物。

十娘谢领姊妹情，车夫三遍催起身。

柳君相与众姊妹，依依送出崇文门。

三杯别酒两行泪，各各挥手上归程。

深秋十月山河清，暖日秋草满地金。

长空万里无烟云，北雁归时雍雍鸣。

嗒塔马蹄起风尘，十娘车内喜闻铃。

车铃马蹄相伴生，不觉忆起旧光景：“八年卖笑实非人，今朝有幸遇恩君。

赎我从良离苦海，从此可得自由身。

郎君之恩何以报，唯思举案奉此生。

”秋风不冷马蹄急，大道轻车如箭驰。

几日便至潞河头，行尽路途行水舟。

潞河水好舟易行，一路行到瓜洲头。

正值严冬十一月，晚来月色寒如雪。

十娘李甲坐船头，把盏交杯赏明月。

待到酒酣兴致高，李甲举杯谓十娘：“自出都门奔程途，舟马疲惫气不畅。

今日已至瓜洲头，平明便可横渡江。

芳卿妙音六院首，初闻令某魂飞荡。

今晚江清月又明，可否为我解愁肠。

”
十娘闻言兴致厚，遂顿玉嗓开歌喉。

歌出杂剧“拜月亭”，“状元执盏与婵娟”。

声飞霄汉云皆驻，响入深江鱼出游。

鸾吹不足喻其美，凤奏何能道其优。

时有邻舟新安贾，姓孙名富好风流。

夜来闻得妙音响，倏而默然寂无声。

欲睹真颜不知人，辗转反侧到五更。

五更江上作大风，及到晓时黑云浓。

浓云沉沉飞白雪，已见鹅毛满江空。

江风舞雪舟不行，祸孽便从此处生。

孙富锦帽披貂裘，船头假作看江雪。

窥见十娘玉容颜，果是姿色天下绝。

再欲看时帘不揭，只见江上风吹雪。

忽而心中生一计，对雪
高吟梅花诗：“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李甲闻得梅花诗，书生偏爱高雅士。

出舱欲看是何人，未料已中孙富计。

孙富忙忙相攀言：“敢问尊兄姓何讳？今日风雪阻行舟，实乃天遣与兄会。

小弟颇觉甚荣幸，何不上岸饮一杯。

”李甲无言可拒推，便至酒楼杯复杯。

楼外江天雪正飘，二人饮得兴致高。

先说斯文中套话，渐渐引入花柳事。

两人于此道甚合，烟柳花月颇同志。

杯来盏去话投机，三杯两杯成相知。

孙富移席低声问：“昨夜清歌乃何人？”李甲正欲相卖弄，遂道始末告实情。

孙富闻言相举杯：“尊兄携得丽人归，固是人间大快事，未知令尊可许回？”
“只因老父性方严，故此寻思不敢回。

”
“尊兄既然不敢回，安身之处可有定？”
“此事曾与小妾议。

其欲浮居苏杭间，使弟先回求亲友，家父面前说情面。

待到回嗔作喜时，然后携归相团圆。

高明以为计如何？”
孙富闻言色愀然，欲言不言故推谦：“小弟与兄乍相会，交浅言深恐不便。

”
李甲闻言忙相谓：“正赖高明相指教，不必顾虑望直言。

”
孙富闻言慢慢答：“令尊位高居方面，必防内室有不贤。

已怪兄游非礼地，岂容兄娶不节人。

且说贤亲与贵友，谁不迎合令尊意，兄若相求必相拒。

思进不得睦家庭，欲退无词复尊宠。

即
使流连山与水，亦非长久可行计。

万一资斧困又竭，兄必处身两难地。

”李甲此时正无银，不觉点头连称是。

孙富见机又进言：“小弟还有心腹语，不知尊兄可听取？”
李甲闻言忙答道：“小弟诚心领清诲，还望孙兄相赐教。

”
孙富欲言故又止：“疏不间亲徒见怪，还是打住莫说好。

”
李甲忙忙相揖道：“今日有幸承兄爱，万望孙兄莫见外。

”
孙富闻言乃相告：“烟花之辈多真假，尊宠既为院中姝，相识必定满天下。

或许南方有旧约，欲借兄力挈带来，以便待时而他嫁。

”
李甲闻言摇首道：“此事恐怕未必然。

”
孙富忙忙又进言：“江南子弟最轻薄，兄留丽人独自居，难保逾墙钻穴事。

假若携之同归去，愈使令尊生怒气。

如因姬妾而触父，又为歌妓而弃家，海内必以兄轻浮，不经之人世难容。

他日妻不以为夫，诸弟不以为长兄，同袍不以为友人。

兄将如何立天地，今日不可不熟思。

”
李甲闻言大茫然：“孙兄必定有高见，小弟请闻千金言。

”
“仆有一计甚方便，只恐李兄未必行。

”
“孙兄诚有良计策，使弟重获家园乐，便是小弟大恩人，又何顾虑而不说。

”
孙富闻言始说道：“李兄飘零一岁余，严亲在家怀愤怒。

更有闺阁相离心，归家无有立身处。

然而令尊所怒者，不过为兄恋花柳。

今日挥金如白土，他日必为荡产人，故此不堪承家业。

如
今若是空手归，必然正触令尊怒。

李兄倘能相割爱，仆愿赠以千斤银。

兄得千斤报令尊，只道在京授家馆，不曾浪费分毫银。

令尊大人必然信，从此家和万事兴。

须臾之间祸转福，此计李兄请三思。

仆非贪恋丽人色，实为效忠于万一。

”
李甲本是没主意，闻言起身忙作揖：“今日闻君一席话，顿开茅塞去心疑。

只因小妾从千里，弃绝必然大无义。

容我与之共相商，得其心肯定回信。

”
孙富闻言心暗喜，故凝颜色又进语：“说话之间宜婉曲。

小弟忠心为兄谋，不忍李兄父子离，定然玉成还乡事。

”言罢举杯又劝酒，已从辰时饮到酉。

却看窗外雪不住，天色已晚风仍吼。

二人携手下酒楼，摇摇摆摆归晚舟。

却说十娘摆酒果，欲与公子同饮酌。

未料李甲仍不归，独对孤灯空等候。

待到李甲归来时，颜色匆匆似不乐。

十娘斟酒来相劝，摇手不饮只空叹。

三次五次闻何故，终究叹息不启口。

李甲一言也不回，倒头只向床里睡。

十娘心中无是非，坐于床头不能寐。

夜半李甲复醒来，哀哀又叹一口气。

十娘轻言相问道：“郎君有何难言事，如此频频只叹息？”李甲欲言又不语，扑扑簌簌掉眼泪。

十娘软语相抚慰：“妾与郎君情意好，艰难历尽得今日。

相从路途几千里，未见郎君有哀戚。

明日即将渡江去，归家便可得团聚。

如何反倒起悲伤，其中必定有缘故。

妾与郎君为夫妇，死生与共同甘苦。

有事尽可相商量，万勿顾虑而不诉。

”
李甲只得含泪答：“仆今在外困又穷，承蒙恩卿相随从，实
乃莫大之恩德。

只因老父居方面，拘于礼法性方严。

如今归去必黜逐，你我流荡何时止？夫妇之欢不可保，父子之伦又断绝。

承蒙孙友相邀饮，为我出谋筹善计，但恐恩卿未必从。

”
十娘已觉极不妙，闻言不由大惊道：“郎君之意将如何？所谓孙友又何人？计善如何不可从？”
李甲含泪便相告：“孙友名富新安贾，少年多才又风流。

昨夜闻得卿妙音，因而邀饮相问及，仆道来历告实情。

其欲聘汝以千金，我得千金见父母，恩卿亦得安身处。

只因情深不能舍，是以叹息又悲泣。

”言罢泣泪便如雨。

十娘闻言冷笑道：“为郎谋画此计者，实乃天下大英雄！贱妾须臾成他姓，郎君转眼得千金。

途中既无行李累，至家又有千两银。

发乎实情止乎礼，果然便是两全计。

千金重银在哪里？”
李甲收泪相答道：“未得恩卿相许诺，是以未曾交付我。

”
“明早快快去应承，如此良机莫放过。

但因千金乃重事，须得兑足交与君，贱妾始愿过舟去。

勿为贾商竖子欺！”
言罢已至四更天，十娘挑灯起梳妆：“迎新送旧不寻常，今日定须着盛装。

”遂施脂粉抹香泽，对镜画眉贴花黄。

金钗银钏绿翡翠，玉钿佩环明月珰。

花裙绣袄金丝履，更有白领红斗长。

锦袂轻飘闻兰馥，莲步微移送荷香。

浑身雅艳多珠玉，装成四壁生金光。

装罢坐等天晓时，不觉忆起儿时事：“当年本是江南女，家在水乡桥边住。

家父性行暴如雷，游闲无业好嫖赌。

拳脚责骂时时有，母女相依多悲苦。

一朝虔婆上门来，只道家父将我卖。

牵衣拉我上船去，怎奈奋力不能脱。

娘亲恸哭阻不得，含泪举身赴清河。

”
却看窗外天已晓，岸上路客起行早。

江天已不见雪飘，唯有阴风空怒号。

十娘暗中窥李甲，但见李甲色似喜。

乃催快快去回信，及早兑足千两银。

孙富闻信乃答道：“须得妆台为物信。

”十娘即指一箱椟，孙富送来千两银。

十娘亲自开检看，分量十足成色精。

遂蹑丝履出船来，岸渚汀洲皆雪埋。

却看江天日不见，冬风阵阵人心寒。

十娘出船仙下凡，过客驻足行人看。

已觉西子能再世，又疑嫦娥降人间。

十娘一手把船舷，一手招呼孙富道：“方才箱子暂发来，内有李郎路引纸，宜当容我检还之。

”孙富料想应无事，遂遣家仆送还去。

十娘开锁起箱椟，但见椟中还有椟。

遂命李甲开看取。

却说箱中是何物？一箱簪珥翡翠绿，钗钿佩环不计数。

二箱萧管尽古玉，紫金玩器满箱椟。

三箱宝石夜明珠，奇珍异宝价难估。

十娘手持百宝箱，珠玉金银万丈光。

众人惊异叹不已，只将诸宝投诸江。

李甲顿悔心欲裂，抱持十娘哭声绝，孙富见此忙劝解。

十娘漠然正容颜，推开李甲在一边，手指孙富怒骂道：“我与李郎尽艰辛，不是容易有今日。

汝以恶心奸淫意，巧为谗说使邪计，断人恩爱破姻缘，实乃我之大仇敌。

我下黄泉而有知，必当持之诉神明。

”
回头又对李甲道：“妾落风尘已八年，寻常私下有所积，本为他日终身计。

自遇郎君见情意，又得山盟与海誓，遂托终身愿
相依。

前出都门南归时，假托姊妹来相赠。

箱中珠玉与宝石，万两白银又何止？本欲打点郎之装，然后归乡见父母。

大人或怜妾有心，许郎收我佐中馈。

如此妾身有所托，死而无憾又怨何？谁知郎君信不深，惑于浮议迷于计，中道便将妾抛弃，负妾平日一片心。

今日当众开箱椟，区区千金何足惜！空叹贱妾椟有玉，只恨郎君眼无珠。

甫得脱离花柳间，又遭弃捐他人处。

今日众人有耳目，便可为我作明证：贱妾不曾负郎君，实乃郎君负妾耳！”
众人闻言皆流涕，唾骂李甲太无情。

李甲羞愧又悔泣，方欲谢罪还未及，却见十娘持宝箱，举身一跳赴巨江。

呜呼哀哉噫吁唏！花容月貌随流逝，此恨哪得有绝期！旁观之人皆切齿，欲殴李甲与孙富。

二人惊慌忙开船，急急分路遁逃去。

却看寒江波浪滚，船去人散风已停。

东边红日依旧升，十娘杳杳无踪影。

我于今日览此事，悲愤叹息可奈何？当恨李甲薄情郎？愤骂孙富奸淫徒？岂云红颜多薄命？宁道天数违不可？百感交错言不得，留与诸君细琢磨。

2009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