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的恋水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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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社会科学·5/2001 沈从文的恋水情结王向阳

[提要] 沈从文与水有着须臾不能分离的密切联系,水是他文学作品中最为重要的意象;水是沈从文人格的写照,也是他文格的象征——作品中的人物性格、作品的情节结构、叙述节奏、语言色彩都透显出水的自然品性。

[关键词]水;人格;文格;自然品性

[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145[2001]05—0059—02

王向阳,湖南娄底师专中文系副教授湖南娄底417000

八十年代以来,沈从文作为“大家”的文学品格逐渐被文艺界认同。细细探究沈从文的文学创作,读者会有一个惊奇的发现:“水”,作为沈从文文学作品中的一种审美实体,与沈从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它呈现出作家丰富的艺术个性,并折射出作家对湘西本土文化洞悉和思考的深度。可以说,水饱浸了沈从文自我独特的审美情感,洋溢着他内在的生命激情,并负载着大量的文化内涵。从某种意义上说,水是沈从文人格和文格最显著的标识!

水——沈从文创作道路上的亲密伙伴

现代精神分析学认为,作家的生活环境和生活经历对日后的创作心态会构成或显或隐的情意结,对创作思维起着恒久的支配作用,甚至沉淀为个人化的原型意象世界。这在许多作家身上都可以得到明证,在沈从文身上我们也可以看到这样的经历和影响——青年时期的水上生活经历于沈从文的创作有极为深远的影响。

在这里,我们探寻沈从文的水上生活经历,首先必须把视角探向沅水流域。因为沈从文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时期就是在这条河上度过的。沈从文“幼小时较美丽的生活,大都不能和水分离”,及至年长游进社会,也多在沅水流域。年青时期的沈从文,对于生活在船上的水手及其生活, 散在沅水流域的几百个大小码头以及码头上的人事哀乐,尤其是那些河边吊脚楼里的人事,他都以冷静的目光一一摄录下来,成为他以后作品的“底片”。“水”,可以说是湘西自然世界的主体部分,湘西乡土独特的自然美,正是水和与水有关的其它景物所构成。在《从文自传》中,作者曾深情地描绘了他对这自然美的童年时代的回忆。这美丽动人的水的故乡是陶冶浸染沈从文幼小乃至年青生命的摇篮。特别是作家在那里生活了六七年的沅水,仿佛在作家灵魂里注入了永生的“活水”,唤醒了作家对生命的渴求。沅水的真挚、真诚、坚贞,最初把他引

入人生的大门;沅水的波涛,用它特有的丰饶,风土变迁、民情古俗,冲走了历史的苦涩,丰富了他的人生;沅水的流淌,连同它那激动的涟漪悄悄映照出他的人生烦恼,起起落落,酸酸楚楚的生活——他的悲欢离合,风风雨雨,他生命的每一个关节处,一刻也离不开长期伴随着他、滋润着他的沅水。

水——沈从文人格的象征

沈从文在“自传”中这样写道:“我情感流动而不凝固,一派清波给予我的影响实在不小。”确实水与沈从文有着那种“须臾不能分离”的非同一般的关系,这种关系决定了沈从文对“一派清波”必然有着深入、独特的认识。在与水朝夕相处的过程中,沈从文本人的性格自然被水同化了,意即在沈从文性格的形成过程中,水的陶冶和熏染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作家曾把自己“在沅江流域上下千里各个地方生活过五六年”的那一段“青年人生教育”叫做“水上教育”。所谓“水上教育”,也就是水的自然品格对于少年沈从文性格的影响和陶冶。沈从文始终以“乡下人”的质朴认认真真地做事做人。从乡下初到北京城的那段日子,沈从文窘迫到经常去同乡、朋友处吃蹭饭。这种人生最低需求层次的窘迫是最难忍受的。然而沈从文最可贵之处就在于他性格中有一种象水一样的锲而不舍、坚韧顽强、乐观进取的可贵精神。“他正视现实,与社会合作,向社会伸出求援之手,进行顽强奋斗”。①正是这种“水”一样的韧性使他实现了自己的目标,达到了理想的彼岸,也正是从沈从文坚韧顽强、百折不回的奋斗历程中,我们发现了:沈从文本身就是“水”的化身,有着“水”的特性——“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②同时,沈从文的性格明显带有水的刚柔二重性,它的基本特征是柔中有刚。正

如有的评论者所说:“这正如湘西的水,澄沏、温柔、透明,带着山花和乡土气息,萦回曲折,不停地向前流去。看似随和,一望见到,但又是十分坚韧的,有股无形的力,可以水滴石穿!”③水——沈从文文格的象征

水,是沈从文人格的写照,更是他文格的象征。水是沈从文作品所关注的主体意象。在他的小说和散文作品中,随处都可见这个柔濡的物什。例如对于散文集《湘行散记》来说,“水”可以说是它的灵感和生命。全集十59三篇文章,是作者在1934年冬重返阔别十一年之久的故乡时在溯沅江上行时的实录;而对于《湘西》来说,“水”则是它的内涵。这两个集子里的散文都精心营造了水这一生动意象。水,如同人物一样在其文学作品中存在着,它的形貌、性格、感情乃至呼吸,都可感、可闻、可见。这种感觉,自然来自只有沈从文才写得出的那些描写水的文字,以及那些弥漫于人物中间的水的气氛,水的气质,水的色彩。它让人感触到生命的律动。在作者笔下,湘西自然世界溪流萦回,水清且浅,一切皆怡然澄明,优美和谐,湘西世界因水而显得静穆,充满柔情。水,作为主体形象,被作者描绘得分外鲜明;在《湘西》里,他这样描写修路的女子:“在轻烟细雨里,一个外来人眼见到这种情形,必不免在赞美中轻轻叹息,天时常是那么把山和水和人都笼罩在一种似雨似雾使人微感凄凉的情调里,然而却无处不可以见出‘生命’在这个地方有光辉的一面。”在这里,沈从文自然地将山与水与人联系在一起,给人一种人水合一的感觉,同时又突出了意象的主体。这种描写让人读来回肠荡气,胸襟开阔,其原因就在于作家所流露的是一种对水的情不自禁而自然奔淌的真挚的深情,一种对水的柔韧精神的领悟。当作家的精神与水物象相契合时,作品就有了超越于物象之外的更丰富的韵味。从这个意义上说,水在作家的心目中,早已不是单纯的自然之水了,而是具有了生命的意味。作家对水倾注了无限深情,他从不满足于写水的外在形态,而是把自己与水融合在一起,以赤子之心写水,以信念写水,以憧憬与理想写水,使人真切地感受到水的生命,水的呼吸。

水是沈从文作品中人物性格的实体再现。从沈从文塑造的众多人物形象身上分明可以看到水的影子,水造就了人物的性格,水的自然品性与人物形象出现了同化现象。《边城》中的边陲小镇民风淳朴,人性如水——如水的晶莹透亮,澄沏温柔——小镇里所有的人都各自守着自己的本份,善良、质朴,不分贫富、不讲地位,均以诚相待,以善相亲,充满了温爱。这些人既重义轻利,又能守信自约,即便是娼妓,也常常较之讲道德知羞耻的城市中的绅士还更可信任。“虎雏”(《虎雏再遇记》)、“老头”(《1934年元月18日》)等人物也都有水的品性,他们蓬勃进取,坚韧执着,勇往直前。在作者笔下,一方面,湘西的世界因水而显得静穆,充满柔情,而另一方面,与这静柔相对立的是湘西生命的张扬与雄悍。假如说,湘西女人体现了水的柔弱、静美,那生长在湘西的男人则显示了水的刚健与动态之美——“吊脚楼”里柔静的夭夭,边城渡船上的温善的翠翠与具有阳刚之气雄强彪悍的牛保、傩送,他们无一不是受了水的哺育和恩受,他们都是“水”的化身,都有着水的特性,但两类性格形成鲜明的对照,分别体现了水的性格的两极——至刚与至柔。

在艺术结构上,沈从文的许多小说作品显得恬适、潇洒,在组织的松散中显示出艺术审美上的从容、舒纡。因之,许多研究者称其小说为“散文化小说”,这种散文化小说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疏忽了作品的结构。作品结构上最显的特征是象水一样“信马由缰”,任其自然流淌,充分透显出水的自然随意性,这种自然随意性涵盖了作者所要叙述的渺渺思情,结构在这里已然不是作品的框架,而在不知不觉中消融了。

在叙述节奏上,沈从文的许多小说重视叙述的平静、幽缓,看起来也更象散文,读其作品,我们似乎是观赏一条乡间小溪,溪水是那样的从容不迫,自在欢畅。《边城》的叙述节奏是缓缓的,静静的,即使是天宝失事,白塔坍塌,爷爷作古等人生中的大事,也都不是跃起的波澜,最多是溪中微澜。整个《边城》就象茶峒山城的那条小溪,静静地向前流,携着脉脉的温情,又隐着淡淡的忧伤。到作品最后:“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叙述节奏的这种幽缓的特征更加凸显出来,好似小溪徐徐流向远处,最后消失在尽头。其《长河》亦恰似一首优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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