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构“宏大叙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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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构“宏大叙事”(中)
作者:郑工
来源:《中国美术》2016年第01期
(上接2015年第6期)
二、近三十年创作中的转型案例
在改革开放后的三十年,可以通过几个重要的知名度较高的画家创作经历,讨论他们在前后不同时期的风格样式及创作观念上的变化。
显然,这种讨论的目的在于揭示其共同的转化趋向,从中寻求具有普遍意义的观念内涵,由此呈现其创作思想的流向。
这并不等于说他们的个体性实践具有多大的影响力,他们的艺术风格具有多大的覆盖面,也许他们的创作转向只是一种个体行为,但在思想观念层面上所呈现出的一致性,却不能不引发我们的思考。
1.罗中立:1980-2006年
罗中立是以《父亲》(1980年)留名于世,但他很快就转身了,如后来的油画《金秋》(1984年)。
在语言方式上,《金秋》与《父亲》具有相同的特点,即以写实细腻的绘画手段,以大头像的方式表现一位老农民。
老农脸上的皱纹所包含的沧桑感,依然是罗中立所要表达的核心内容,但主题明显变了,从内敛的苦涩的悲情的主题转向外向的欣喜的快乐的主题,从对人生的感叹转向对现实的歌颂。
也许我们会认为主题是罗中立绘画思想的主导,可我们还会发现罗中立绘画的兴趣完全不在主题,而在乎那些绘画的细节,如老农的皮肤,如从粗瓷碗到铜管乐器的质感。
由此可见,罗中立的绘画注意力在于现实世界中的那些可画之物,在于物自身的品质内涵,而不是什么附加的主题。
我们往往会惊异于罗中立的这种主题转向,这声东击西的表达策略。
当我们批评罗中立的《金秋》缺乏思想深度时,绘画中的思想性或观念性问题似乎为罗中立所忽略,他关心的是一种乡间生活的情趣以及具有地区特征的生活记忆。
这种倾向,可见1981年至1982年问罗中立所画的《春》《春蚕》以及《吹渣渣》《屋檐水》《翻门坎》(以上三者即罗中立的毕业创作《故乡组画》)等,开始从细节入手描绘农民的日常生活,日常化取代了崇高的主题表达。
对于《金秋》,毕竟是为全国美展准备的作品,罗中立不可能会忽略主题。
也许在他的潜意识里,出于社会对《父亲》一画批评的反馈,想改变形象,去反映“快乐而幸福”的农民。
但画了《金秋》之后,罗中立绘画的彻底转型最能说明问题。
1984年,他赴比利时安特卫普皇家美术学院研修,1986年回国。
北欧的绘画传统给罗中立带来什么,在他后来的绘画中难以直接得出结论,可无论如何,我们都会由此联想到中世纪与圣经故事相关的细密画,一则由于其叙事性功能,二则由于那些条状的、分离的笔触。
在90年代,罗中立画出一批表现乡村题材的绘画,有人将其归入乡土绘画,也有人将其视为样式主义,因为其绘画风格或手法上的原因。
罗中立则一方面自称为乡土写实主义,另一方面又认为他已经从主题性创作转向了对绘画本体语言的探索,力求寻找属于自己的个人风格。
罗中立自己并没有特别看重《金秋》,反而
觉得1982年的那批《故乡组画》,构成他创作过程中的一个拐点,并认为他现今的绘画,就是从《吹渣渣》(《故乡组画》之一)一路走来。
其实,从创作意图上如此,但在语言形态上,《吹渣渣》与《父亲》还是有联系的。
真正实现其语言转型的,应该是从欧洲回国后,经历了90年代的一系列探索,他才从写实性的笔法转向具有表现力的写意性笔法,以自由的笔触与夸张的造型,以诙谐而幽默的笔调,进入乡村叙事,同时调动民间美术资源,如贵州蜡染与西南的民间剪纸、刺绣等因素融入绘画,体现出极为浓厚的乡土气息。
其不仅有“脱欧”(脱离欧洲的油画语言系统)的倾向,甚至有“脱油”(脱离油画语言自身的材料系统)的意味,如2010年6月26日在重庆举办的个展“语言的轨迹”所展出的雕塑作品,便是其绘画图式的移植或置换。
寻找并确定个人的图式,是罗中立自《父亲》之后一直在追寻的目标,以他自己的话语,便是“在文化现代性的框架下,建立一个有别于西方的,并具有本土文化价值和艺术史逻辑的语言体系”。
纵观这一时期的作品,我们不得不注意到他的《过河》系列。
《过河》系列有绘画作品,也有雕塑作品。
如绘画作品《过河之二》(160cm×200cm,2006年),又如雕塑作品《过河》(80cm×60cm×140cm,2006-2010年),其空间的造型意念与装饰性的绘画意趣,几近一致。
这是一个典型的“混搭”图式,既有毕加索的影子与非洲黑人雕刻的因素,也有中国民族民间的美术因素;既是油画,又像是色粉画;最关键的,还是由绘画转向雕塑,竟然如此贴切,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欧洲的古典绘画和雕塑,其图式是一致的,可以转换,且雕塑性优先;在中国唐宋时期的绘画和雕塑,其图式也是一致的,可以转换,且绘画性优先。
19世纪以后的欧洲,也有从绘画图式转向雕塑创作的例子,如法国印象派画家雷诺阿及德加,还有20世纪的毕加索。
在当代中国,韩美林是一个例子,接着就是罗中立。
因为图式的一致性,必然要解决空间中的观看与形态样式的转换问题。
罗中立将他极具个性特征的语言系统构成一个特定的知识经验网络,不仅让人易于识别,而且善于调动情绪,并由此丰富人们对世界的看法,因为他给予人们对这一世界别具一格的整体认知。
混搭是容易实现的,可混搭后的艺术语言是否构成一个整体,形成系统性的表述,却不是一件易事。
就语言自身,混搭是零散的组合;就图式而言,却需要一种结构性的整合,而且这种结构又是开放的,可以容纳不同的表现对象进入。
《过河》系列中的“过河”问题并不重要,因为那仅仅是一个题材,而在这之前,罗中立这一套绘画语言已经在《哪个?谁?》(2003年)、《吹灯》(2004年)、《浴女》(2004年)及《夜尿》(2005年)、《赶集》(2005年)等画中出现,其基本图式不变,而《过河》系列之所以引人关注,还在于其叙事方式及表现的意图,即在琐碎的人文叙事中,触碰人性深处最本真的东西。
或者说,在男人与女人的关系问题上,罗中立揭示了“爱”在人性中存在的深意,其超脱了性的表达所有的局限,而在“人”的社会性问题上,以最简单的动作,最一般的瞬间,去沟通一个普遍的真理。
在2006年《过河》系列之后,罗中立在雕塑创作中出现的一系列作品,如《避雨》(75cm×80cm×140cm)、《小憩》(170cm×90cm×130cm)、《夜》(70cm×50cm×150cm)与《播种》
(90cm×100cm×110cm),我们看到男性在与女性相处过程中不自觉地表现出的那种包容、宽大的情怀以及共同劳作、真诚奉献的精神,这是《过河》系列中相关主题的进一步展开,也是《父亲》主题的再行衍生。
这时,我们就可理解罗中立为什么那么看重他的毕业创作《吹渣渣》,不断重申《吹渣渣》在他创作历程中的意义,以至于到了21世纪又以自己新的绘画语言方式,重画《吹渣渣》。
从“神”回到“人”的主题,是《父亲》存在的意义,但作者的视角依然是仰视的;而从大写的人回到人性深处之爱的主题,在平行的视角里,用个性化的艺术语言表述日常生活中无处不在的人性,焕发人性的光辉,以真而求美,或许是罗中立重构宏大叙事的企图。
凝重、苦涩与欢悦混杂在一起,他常常用神秘的黑色作底,协调那些纯粹的冲突的快乐而奔跑的色彩,整合那些零散的飘忽的条状笔触。
2.韦尔申:1984-1994年
韦尔申是以《吉祥蒙古》(140cm×160cm,1988年)闻名画坛的。
那年,他的这幅画在第七届全国美展上获得金奖。
在这之前,即1984年的第六届全国美展,他的画风完全不是这样,如《我的冬天》,绝对不属于重大题材范围,也谈不上什么深刻的形象内涵,有个体性的真切感受,技法比较成熟,但在绘画语言上缺乏个性特征。
而《吉祥蒙古》就不同了,他获得了自身的语言方式,并将这种语言一直延续下去,尽管后来在话语结构上有所变化,但基本图式不变。
如何分析或评价《吉祥蒙古》,似乎比较困难。
就画面上看,其意义模糊,但能构筑一种特定的氛围与心境。
在语言方式上,《吉祥蒙古》与同时展出且同时获奖的《黄昏时寻求平衡的男孩》(王岩,170cm×160cm,1989年)、《风》(刘仁杰,175cm×170cm,1989年)有相似之处,即都采取“硬边风格”,只不过韦尔申的画更为硬朗些。
而在审美取向上,韦尔申的《吉祥蒙古》代表了那一时期较为普遍的现象,水天中称之为“前所未有的审美重点的转移——面临…现代文明‟之中的空虚和焦虑,对遥远的异域风情的向往,对蒙眬的个人理想的渴望,…感伤情调的忧郁‟,对古老文化遗存的神秘想象——我们面对着一个超过我们所能理解的世界。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情绪大都曾作为浪漫主义思潮的征兆,在西方艺术史出现过,而中国油画家在近十年中,正是以此取代了虚张声势的理想主义。
我们不能据此判断中国艺术处于又一个浪漫主义时期,但它确实具有相仿的倾向,并且由此向象征、表现和超现实主义靠近”。
就浪漫主义倾向而言,韦尔申与罗中立似乎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而在象征、表现与超现实主义的创作观念上,二者也存在相应合的地方。
在这一过程中,浪漫主义只是通道,或者说是由写实主义衍生出的一个借口,画家的目的地是象征主义与超现实主义。
这一发展演变的程序,同样也体现在20世纪90年代乃至2l世纪初韦尔申的油画创作中。
由《吉祥蒙古》一画开始了韦尔申创作的“蒙古时期”。
这是以题材类型划分,与画家在绘画语言及表现意旨上的思考也有关系。
韦尔申说他之所以选择蒙古题材,是因为他觉得蒙古人的形象厚重、朴实,不像西藏人那么俊美,也不娇憨,能够表达他所想要的那种庄严与肃穆的审美理想,体现永恒、庄严与静穆。
所谓永恒,即具有对时间的超越性,直达事物本质,在有限的空间与形象表达中追求无限的意义。
在这样的创作动机驱动下,象征的超现实的表现因素自然就进入韦尔申的画面。
他能将日常的一般性的事物,通过特殊的手法凝固在某一瞬间,以漠然的表情面对世界,如《蒙古蒙古》(95cm×120cm,1990年)、《红服姑娘》
(90cm×60cm,1992年)、《暮春》(100cm×73cm,1993年)、《午》(92cm×61cm,1993年)、《有阳光的下午》(80cm×100cm,1993年)、《虔诚的心》(100cm×80cm,1993年)、《母子》(90.5cm×72.5cm,1996年)等。
其人物的动作很简单,要么拥抱
没有热情的拥抱,要么行走——没有速度的行走,要么就处之弥泰,神情玄定。
总之,静穆、质朴而厚实的品性使得画面具有崇高感,但又不具有压迫感,因为其中弥漫着一种悲悯的气息,透出作者浪漫的情怀。
画中的山峦、草原、河流,还有蓝天白云,厚厚的蒙古袍,硕大的马头,僵直的肢体,缺乏活性却充满着神性,让人联想到欧洲中世纪的祭坛画。
对于蒙古人以及在草原上所发生的一切,韦尔申是以旁观者的眼光进行审视,有距离,更带有一份虔诚。
他不需要走进他们,不需要具体的生活,不需要陈述,只需要把握能成为观念性符号的形象,那样可以最大限度地保持他的想象,而这想象足够建立属于他自己的精神世界。
因此,象征性的表达是他绘画的必然结果,蒙古人的形象也只是其自我精神的表征。
他的这种表现意图同样贯彻到被称为“守望者”的创作时期,那是一个都市人的系列,也是表现现代知识分子精神处境的系列绘画。
他是以“告别古典情结,介入当代文化”这一信念,开始这一时期的创作实践,同时,他也开始排除崇高的理想表达。
1994年第八届全国美展,韦尔申的《守望者》获得优秀作品奖(此届美展只设优秀作品奖,不设金、银、铜奖)。
虽然评委们认为这届美展没有特别突出的作品,但对于韦尔申而言,却是一次重大的突围。
之后,“守望者”的标题不断出现在他的作品中,如1996年的《守望者四号》(78cm×62.2cm),乃至2005年的《守望者系列·正午》(150cm×120cm)、《守望者》(80cm×60cm),日常性的生活还是没有进入韦尔申的画面,一切都是虚拟的,甚至是虚幻的,给人一种非确定的时空体验。
主体人物还是一个象征性的符码,包括画面上出现种种事物,如麦穗、稻草驴、眼镜、望远镜、山头、白云等。
韦尔申说他在这些画面上“创作了一个人,这个人物不是一般典型知识分子的样子,他是很富有个性的,但又具有象征意义的一个人物,他不可以作为表率,也不可以作为样本,他不是知识分子的样板,不是世俗中人,具有一种个性化的理想,是理想中的现实,而不是现实中的理想”。
这些,无不表明韦尔申与现实主义美术创作原则反切的思路。
不论是以主题为引导的情节性绘画,还是以典型化为特征对现实中的理想表达,都被韦尔申以“具象写实”的观念性创作颠覆了。
他逆向而行,不以世俗的具有社会意义的绘画主题为重,而是观念先行,强调非典型性并贯注其人文意义,对此,他称之为“知识分子绘画”。
简而言之,便是不随俗,具有精神的独立性。
特立独行,独自思考,是“守望者”系列中主角人物的精神特征,可那主角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或者说,无法陈述。
韦尔申用一句话十分形象,叫“灵魂出窍”。
他的解释是“将真实通过一种凝神的状态、静止的状态去表达,可能更能够体现这种灵魂的存在”。
也许这是他个人的体会,包括画中的那个人,是否与现实真的就没有联系?2007年,他画了一幅《自画像》(80cm×100cm),身处在麦田中,手持麦穗,背向蓝天,其姿势与“麦田”系列中的“守望者”一模一样,他将自己的形象也精神化了,或者说,在他的精神表达中便是以自我为中心,又将其“我”视同“非我”,满目“虔诚”,净化身心。
这是他在画面上一以贯之的宗教感,同时也产生审美上的疏离感。
其他如《麦田记忆2002年》《麦地的守望者2002》《麦田记忆2011》,即便是《家园》
(200cm×160cm,1999年)、《温柔之乡》(90cm×200cm,2003年)、《衡》(2008年)、《遮挡》(2011年)及《在柯罗的湖畔》(2011年),均可视为“守望者”序列的作品。
就意象论,象征与超现实混杂在一起,无法分别;就手法论,都是具象写实;就构图论,都有一个处于虚拟时空中的人物,而且,一人一世界,一花一“佛陀”。
无论标题如何变换,在画面上让人读出的都是“守望”二字。
这是自“蒙古时期”之后,因为主体人物身份的变化引发的阶段性的
主题转换,从能够承载某种精神厚度的蒙古人形象寻找跨文化表达,到创作一个与自身精神处境较为贴近的“状态人物”,借此讲述“无厘头”的故事,内容不清晰,却有一个严肃而庄重的意指。
“守望者”本身只是一个精神象征,但韦尔申又让画面形象时时发生变化,设计各种精神处境,让形象置身其中,各得其所。
难怪有人称韦尔申为“精神境遇主义者”,以为他是用特有的现象学直观式的绘画语言呈现当代精神境遇。
在绘画上,不同的精神境遇不仅体现在不同的形象处理及不同的背景关系上,更在于其人物与背景之间在某种绘画品质上所具有的一致性。
如20世纪90年代的守望者形象所具有的泥土气息(如《守望者四号》),而2l世纪初的守望者形象(如《家园》《温柔之乡》)所具有的质感,则如同充气的塑胶制品。
“泥土”与“塑胶”,已构成不同的文化标签,其符号背后的意指显而易见,由此可附会多种解释,并展开有关文化问题的讨论。
如人的本原及本质与“土”有关吗?当其“变质”为塑胶,意味着什么?韦尔申的画不介入讨论,他只是以图像的方式启发人们思考,而且不给答案。
日常性的事物,以最感性但又化解为抽象的概念形式进入画面,构成让人思考的图像。
为此,韦尔申常常以悖谬的方式去表达他的意图,如迷惘与向往、滑稽与崇高、荒诞与神圣,从而体现他对绘画中的当代性理解。
(未完待续)
(郑工/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副所长)
组稿/刘竟艳责编/李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