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儒家与《易》之关系述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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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儒家与《易》之关系述论
∙分类:大学学报
∙作者:王浩
∙字数:2867
来源: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3期
摘要:《周易》在中国古代被当作儒家经典之一,孔子作“十翼”之说也久已深入人心。
事实上,《易》与儒家的关系向来就很复杂。
本文主要从文献学的视角,考察了孔子以至秦汉儒家易学的发展,进而提出了“学术易”、“方术易”之分,或“义理易”、“象数易”、“方术易”之分,探讨了它们的内在关联及其文化意义,并且特别强调了“象数易”的独特地位。
我们的考察和区分,将有助于更深刻地认识早期儒家与《易》之关系乃至整个易学史的发展。
关键词:早期儒家;《易》;汉代易学
中图分类号:B22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9142(2008)03—0053—07
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
”
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
’善夫!”“不恒其德,或承之羞。
”子曰:“不占而已矣。
”
众所周知,《周易》在中国古代被当作儒家经典之一,而在有关儒家宗师孔子的最可靠的经典文献——《论语》——中,述及孔子与《易》之关联的却仅如上两处。
虽然如此,在后人心目中,孔子与《易》之关联却大非如此简单。
《汉书·艺文志》(以下简称“汉志”)之《六艺略》对此论曰:
《易》曰:“宓戏氏仰观象于天,俯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
”至于殷、周之际,纣在上位,逆天暴物,文王以诸侯顺命而行道,天人之占可得而效,于是重《易》六爻,作上下篇。
孔氏为之《彖》、《象》、《系辞》、《文言》、《序卦》之属十篇。
故曰《易》道深矣,人更三世,世历三古。
此处“人更三世,世历三古”以成《周易》经传,尤其是其中的孔子作“十翼”之说,影响极为深远,其所言于史实虽未必尽合,但它把《周易》经传至汉代易学的发展看作一个历史过程,经历了不同的发展阶段,还是有其合理性的;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它不仅看到了《易》与卜筮的关联,而且看到这种关联由来已久,至少可以追溯到殷、周之际。
那么,孔子乃至秦汉的儒家与《易》之关联究竟如何?笔者以为,这一问题关系易学史乃至文化史甚大,故本文试图从文献学的视角,对此略作申明。
由于汉代易学上承《周易》经传之统,下开易学史上所谓“象数易学”之先,因此汉代易学源流是我们考察的重点。
一、目录学的线索:两派或三派
按汉志《六艺略》著录易类著作13家、294篇,并云:
及秦燔书,而《易》为筮卜之事,传者不绝。
汉兴,田何传之。
迄于宣、元,有施、孟、梁丘、京氏列于学官,而民间有费、高二家之说。
刘向以中《古文易经》校施、盂、梁丘经,或脱去“无咎”、“悔亡”,唯费氏经与古文同。
这大致代表了汉人对西汉的《周易》本子和易学派别的了解。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汉志中除《六艺略》外,《数术略》下蓍龟类15家中尚著录有8家以“易”为名之书。
这与我们通常把《周易》看作儒家经典的印象似乎不太相合,颇耐人寻味。
对此,清代学者章学诚
就曾提出异议:
《术数》一略,分统七条,则天文、历谱、阴阳、五行、蓍龟、杂占、形法是也。
以道器合一求之,则阴阳、蓍龟、杂占三条,当附《易经》为部次……
就学术渊源而言,章氏之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但从古代目录学的实况看,汉志关于易类图书的这种分类却为后世史志所继承。
如唐人修撰《隋书·经籍志》,分图书为经、史、子、集四部(释、道类图书附四部之后),其中经部易类图书69部、551卷,通计亡书合94部、829卷;此外,子部(包括汉志诸子略、兵书略、数术略、方技略)五行类图书272部、102 2卷中亦有62部以“易”或“卦”为书名者。
其后,历代正史有艺文志或经籍志者,其部次别类,莫不类此:《旧唐书·经籍志》经部著录易类图书78部、673卷,子部五行类图书113部、485卷中亦有29部以“易”或“卦”为书名者;《新唐书·艺文志》经部著录易类图书76家、8 8部、665卷(原注:“失姓名一家,李鼎祚以下不著录十一家、三百二十九卷”,是则合计8 8家、103部、996卷),子部五行类图书60家、160部、647卷(原注:“失姓名六十五家,袁天纲以下不著录二十五家、一百三十二卷”)中亦有39部以“易”或“卦”为书名者;《宋史·艺文志》经部著录易类著作213部、1740卷(原注:“王柏《读易记》以下不著录十九部、一百八十六卷”,是则合计232部、1926卷),子部五行类所著录853部、2420卷图书中,亦有68部以“易”或“卦”为书名者,子部蓍龟类所著录35部、100卷书中亦有23部以“易”或“卦”为书名者;《明史·艺文志》经部著录易类图书222部、1570卷,子部五行类104部、861卷图书中亦有9部以“易”为书名者。
清代的《四库全书总目》著录易类图书也大致继承了上述分类法,并对此作出了解说。
按《四库全书总目》经部著录易类图书158部、1757卷,附录8部、12卷;另有存目31 7部、2371卷(内46部无卷数),附录1部、1卷;其序并谓易学有“两派六宗”:《左传》所记诸占,盖犹太卜之遗法,汉儒言象数,去古未远也;一变而京、焦,入于禨祥;再变而为陈、邵,务穷造化,易遂不切于民用。
王弼尽黜象数,说以老庄;一变而胡瑗、程子,始阐明儒理;再变而李光、杨万里,又参证史事,易遂日起其论端。
姑且不论“六宗”之说是否符合易学史原貌,“两派”之分则已为学者多所认同:此即易学史上所谓“象数学派”和“义理学派”之分。
然而,该目《子部·术数类》所录书中亦有以“易”为名者,其序并谓:
术数之兴,多在秦汉以后,其要旨不出乎阴阳五行,生克制化,实皆易之支派,傅以杂说耳。
是则数术(亦即术数)之学亦为易学一派,只不过在四库馆臣眼中,它是有别于作为易学主流的“两派六宗”的支派而已。
那么,究竟如何看待这种现象呢?其实,上引《四库全书总目》所述已经肯定了易与数术的渊源关系,而这一点也可从文化史上获得佐证:
(大卜)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
其经卦皆八,其别皆六十有四。
数术者,皆明堂羲和史卜之职也。
也就是说,“易”与“数术”皆为史卜等职官所掌。
倘若我们接受章学诚所谓上古“官守学业皆出于一”的看法,则可推断易与数术同出一源;然而,“至于官师既分,处士横议,著书立说,而文字始有私家之言,不尽出于典章政教也”——这是指春秋战国时期官学下替、私学兴起时的情况,其原因是汉志所谓“王道既微,诸侯力政”,从而导致职官体系的瓦解,即通常所谓“礼崩乐坏”。
在这个过程中,以孔子为代表的早期儒家知识分子继承并发扬了《诗》、《书》、《礼》、《乐》等资源,把它们理性化、伦理化了;对《易》也
采取了同样的态度,凸显其人事意义,而淡化其神秘意味,《周易》即是这一理性化过程的结果。
当然,与《易》有关的卜筮等神秘因素并没有因此而消失,一方面,它们转化为数术
之学,继续在民间流传,并且如下文述及汉代易学源流时所见,它们还不时被有所选择地吸收到正统易学之中;另一方面,它们所承载的原始思维,又积淀、转化为《周易》经传乃至后世易学中的象数观念。
如此看来,《易》与数术——至少数术中与《易》有关者,可视为易学或易文化中的大传统与小传统,我们不妨分别称之为“学术易”与“方术易”。
具体说来,所谓“学术易”,是指传统文化中占主导地位的儒家文化系统中的易学,主要从属于传统的经学,如上述象数易学和义理易学,其地位是随着汉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而确立的;而所谓“方术易”,则是指儒家易学系统之外的易文化,如数术、方技之学中与易学有关者以及道家与道教易学等。
换句话说,易学或易文化系统其实包括三个主要组成部分,即义理易、象数易和方术易。
就汉代易学而言,学术易主要是指儒家的象数易,即施、孟、梁丘、京、费、高诸家易学,其中费氏易学又是后世义理易之所从出;而方术易则主要包括数术之学中与易学有关者及道家易学、道教易学等。
当然,以上只是就大概言之,下面我们不妨再来看一看汉代易学发展的具体情况。
二、史籍所见汉代易学源流:易学与文化传统
汉代易学源流的具体情况已难考定,但其大致脉络还是可以勾勒出来的。
据《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记载:
孔子传《易》于瞿,瞿传楚人肝臂子弘,弘传江东人矫子庸疵,疵传燕人周子家竖,竖传淳于人光子乘羽,羽传齐人田子庄何……
《汉书·儒林传》的记载与此大同小异。
如此看来,汉初田何易学可上溯至孔子,而我们将会看到,田何易学又可以说是汉儒易学之鼻祖。
今据史传及唐陆德明《经典释文·序录》、清唐晏《两汉三国学案》等,试述如下。
孔子易学传于鲁人商瞿之后,六传至齐人田何,时当西汉初年,易学遂逐渐兴旺起来。
其中的关键人物是田何弟子王同及再传弟子杨何。
如《史记·儒林列传》说:田何传东武人王同子仲,子仲传茁川人杨何,何以《易》,元光元年征,官至中大夫。
齐人即墨成以《易》至城阳相。
广川人孟但为太子门大夫。
鲁人周霸,莒人衡胡,临菑人主父偃,皆以《易》至二千石。
然要言《易》者本于杨何之家。
《汉书·儒林传》也有类似记载。
另据《史记·太史公自序》,太史公司马谈亦受《易》于杨何,可见杨何易学在汉初的影响是很大的,但其学术风貌及后世传承已不得而知。
田何弟子除王同之外,《汉书·儒林传》还提到了洛阳周王孙、丁宽、齐服生,皆注《易传》数篇,其中尤以丁宽较为杰出,影响也很深远:
丁宽字子襄,梁人也。
初梁项生从田何受《易》,时宽为项生从者,读《易》精敏,材过项生,遂事何……宽至洛阳,复从周王孙受古义,号《周氏传》……作《易说》三万言,训故举大谊而已,今《小章句》是也。
宽授同郡砀田王孙。
王孙授施雠、孟喜、梁丘贺。
繇是有施、孟、梁丘之学。
由此看来,丁宽易学主要是章句训诂之学,后经其再传弟子施雠、孟喜、梁丘贺而发扬光大,代表了汉初易学的正统。
据《汉书·儒林传》,施雠字长卿,沛人,从田王孙受《易》,宣帝时为博士,授琅琊鲁伯,鲁伯授太山毛莫如(少路)、琅琊邴丹(曼容);施雠又应梁丘贺之请,授其子梁丘临和门人张禹,张禹授淮阳彭宣、沛人戴崇(子平)。
施氏后学中以张、彭之学影响较大。
又据《后汉书·儒林列传》,戴崇之子戴宾以施氏易授陈留刘昆,昆传其子刘轶;又有广汉景鸞,亦能理施氏易。
施氏易后来遭西晋永嘉之乱而亡。
据《汉书·儒林传》,孟喜字长卿,东海兰陵人,初从田王孙受《易》,后“得易家侯阴
阳灾变书”,且声称得自田王孙临终真传,遭同门梁丘贺等驳斥。
孟喜授魏郡盖宽饶、同郡白光(少子)、沛人翟牧(子兄),后二者皆为博士,故孟氏易学仍显于当时。
又有蜀人赵宾,“好小数书,后为《易》,饰《易》文”,学者皆以为“非古法”,自云受于孟喜,孟喜亦嘉许之。
又据《后汉书·儒林列传》及《两汉三国学案》,后汉洼丹、觟阳鸿、任安、梁竦、许慎、甘容、夏恭、袁安、袁京、袁敞、袁彭、袁汤、尹珍、徐淑、宗资、袁太伯、虞叔雅、冯颢、虞光、虞成、虞凤、虞歆、虞翻、杜微等皆习孟氏易。
永嘉之乱后,孟氏易有书无师,唐以后亦亡。
据《汉书·儒林传》,梁丘贺字长翁,琅琊诸人,先从杨何弟子京房受《易》,后京房出为齐郡太守,乃更事田王孙。
梁丘贺授子梁丘临,临授五鹿充宗及琅琊王骏;充宗授平陵士孙张(仲方)及沛人邓彭祖(子夏)、齐人衡咸(长宾),士孙张、邓彭祖、衡咸之学显于当时。
又据《后汉书·儒林列传》及《两汉三国学案》,后汉代郡范升、博士梁恭、山阳太守吕羌俱习梁丘易,范升又授京兆杨政;颍川张兴习梁丘易,子张鲂传其业;又有南阳张堪、京兆祁圣元、杜晖,亦治梁丘易。
梁丘易亦亡于西晋。
稍后于施雠、孟喜、梁丘贺者,有京房。
据《汉书》之《眭两夏侯京翼李传》和《儒林传》,京房本姓李,推律自定为京氏,字君明,东郡顿丘人,受《易》于梁人焦延寿(赣)。
焦氏自云尝从孟喜问《易》,而当时孟喜已死,京房以为焦氏易学即孟氏易学,但孟喜门人翟牧、白光都予以否认。
《汉书·儒林传》也指出:
至成帝时,刘向校书,考《易》说,以为诸《易》家说皆祖田何、杨叔[元]、丁将军,大谊略同,唯京氏独异,党焦延寿独得隐士之说,托之孟氏,不相与同。
可见焦、京易学是孟氏易学之后的又一支突起异军。
京房授东海殷嘉、河东姚平、河南乘弘,皆为郎、博士;另,淮阳宪王舅张博、中郎任良亦从京房受学。
京房本人以明灾异得幸,其易学也得立为博士,后京房坐事遭诛,其易学亦被废黜,然成帝时长安谷永仍以通京氏易、善言灾异而知名。
东汉光武帝时,京氏易复兴,据《后汉书·儒林列传》及《两汉三国学案》,其时习京氏易者有汝南戴懑,南阳魏满,沛王刘辅,北海郎宗、郎顗父子,董春,京兆第五元先,弘农杨秉、杨赐父子,广汉折象,豫章徐樨,京兆韦著,济阴孙期,涿郡崔瑗,弘农刘宽,唐檀,河内杜乔,南阳樊英,郧人李禺,陈留范冉,山阳度尚,灵州傅燮,韩宗,广陵张舷,东海王朗、王肃父子,弘农董遇,昆陵陆烩等。
另,三国时东吴陆绩曾注《京氏易传》。
其后,京氏易即有书无师,传承线索不甚明了。
以上施、孟、梁丘、京四家之学皆得立于学官,而民间又有费、高二家之学。
据《汉书·儒林传》,费直字长翁,东莱人,以治《易》为郎,至单父令,其学“长于卦筮,徒以彖象系辞十篇文言解说上下经”,授琅邪王璜(平中);《后汉书·儒林列传》又说其学“本以古字,号《古文易》”。
费氏易学已难知其出,但有学者考证,认为也出自田何
一系。
费氏易学的早期传承线索也不十分明晰,除上述王璜之外,据《两汉三国学案》,还有南阳韩歆、京兆挚恂(即扶风马融之师);另据《隋书·经籍志》:
后汉陈元、郑众,皆传费氏之学。
马融又为其传,以授郑玄。
玄作《易注》,荀爽又作《易传》。
魏代王肃、王弼,并为之注。
自是费氏大兴,高氏遂衰。
是则费氏易学为后世义理派易学所本。
所谓“高氏”,是指高相易学。
据《汉书·儒林传》,高相,沛人,与费直同时,“其学亦亡章句,专说阴阳灾异,自言出于丁将军”,授其子康及兰陵毋将永。
《隋书·经籍志》则云高氏易学出于费直弟子王璜,如此则高氏易亦可上溯至田何。
此外,据唐晏《两汉三国学案》,汉初传《诗》大家韩婴亦习《易》,授其孙商,其后人有涿郡韩生者,曾为习孟氏易的盖宽饶之师;又有陆贾、刘安、魏相、朱云、桓宽、刘向、扬雄、谯玄、任延、冯逡、何武、苏竟、马廖、崔篆、王景、班固、王符、许峻、杨由、段翳、徐宣、徐宪、徐防、向长、荀悦、宋衷、刘表、徐斡、陆绩、何晏、孙炎、姚信、程秉、
袁准等,不知宗派。
东汉易学以京氏易和费氏易为主,但是传费氏易的学者如马融、郑玄、荀爽等大多已受到京氏易和纬书的影响,对于费氏易学之师法也有所取舍,这在精通今、古文经学的大师郑玄、王肃那里尤为明显。
此外,东吴虞氏,五世传孟氏易,至虞翻,将其卦气说引向卦变说,为汉代象数易学之最有特色者。
又,王肃解易,略于象数,注重义理,影响深远;及至魏晋间,遂出现了背离师说、自由阐发义理的名士易学,其中以王弼、韩康伯之《易》注最为盛行;到了隋代,王、韩之注独尊,此前能与之分庭抗礼的郑注及其他各家之说则逐渐衰亡了。
正如《隋书·经籍志》所说:
梁丘、施氏、高氏,亡于西晋。
孟氏、京氏,有书无师。
梁、陈郑玄、王弼二注,列于国学。
齐代唯传郑义。
至隋,王注盛行,郑学浸微,今殆绝矣。
唐孔颖达等作《周易正义》,即取王弼、韩康伯合注之《易》,是为后世通行之本;其后,又有蜀人李鼎祚不满王、韩之注,于是博采汉魏晋唐诸家之说,撰成《周易集解》,其中所存汉代易学材料尤为珍贵,后人之所以能了解汉代象数易学,此书之功甚大焉。
要之,汉代施、孟、梁丘三家易学,守章句师说,且可上溯至孔子,因而得列于学官,可视为汉代学术易(儒家易)之正宗。
然而孟氏又“得易家侯阴阳灾变书”,其学已不纯,且为时学所讥;京房承其绪,又“党焦延寿独得隐士之说”,虽托诸孟氏,实自成一家,后亦得立于学官;孟、京之学,又发展为《易纬》之说,亦与章句之学有别。
由此看来,孟、京二家之学虽有学术易之地位,却吸收了当时方术易中的许多因素。
此外,费氏易后来虽然发展为义理之学,但其说“长于卦筮”,实不可以后世义理之学目之;高氏易则“专说阴阳灾异”,且自言出于丁宽,而丁宽曾从周王孙受“古义”,此“古义”或亦与卜筮之类的方术易有关。
另,东汉魏伯阳作《周易参同契》,为道教易学之先驱,其思想资源中除黄老学外,亦有京氏易学和图纬之说。
可见,汉代易学的具体情况是很复杂的,通常所谓“象数之学”实难究其竞。
这种情况其实与汉代思想、学术的整体风貌是一致的。
根据顾颉刚先生的分析,儒家思想和阴阳五行学说是汉代思想的两条主线,汉代易学中学术易(儒家易)与方术易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正是这两条主线纠缠交织的体现。
从文化史的角度来看,这种关系又是文化中的大传统与小传统之间关系的体现:大、小传统毕竟同出一源,二者分离之后,大传统规范并导引着整个文化的方向,小传统则为大传统乃至整个文化的发展提供动力和素材。
易学乃至整个传统文化的发展都在不断地证明这一点。
值得注意的是,就易学或易文化系统而言,在大、小传统的错综纠缠的关系中,象数易处于一个独特的地位,如我们在考察汉代易学源流时所见:从思维方式和学术渊源上来看,《易》与卜筮本不可分,或更准确地说,《易》是在卜筮的基础上产生的;当然,在《周易》经传中,卜筮以及相关的神秘因素被逐渐淡化了,我们所看到的是对卜筮的象数化的整理和义理化的解说;在汉代易学中,首先作为大传统出现的是象数易,但它与作为小传统存在的方术易的关系始终难解难分,而且正是在二者的关联中孕育了后世的义理易。
因此,我们也可以说,无论是从历时性还是从共时性上来看,象数易都处于方术易与义理易之间的关键和中介位置上。
三、代结语:出土资料的参证
随着考古学的发展,出土资料对学术史研究的影响也日见深广,其中易学研究领域所取得的成就尤为喜人:大批先秦、秦汉卜筮资料与简帛的发现,极大地丰富了人们对《周易》经传及易学源流的了解。
人们认识到,汉志所谓“人更三圣,世历三古”而成《周易》经传之说,于史实虽未必若合符节,却也表明《周易》经传非一时一人之作,且于史实亦相距不远,
目前所发现的出土资料已经可以证明这一点。
关于这些出土资料,学者多有介绍,此处不再赘述,以下仅就其中与本文主题有关者略作说明,聊作本文之结语:
第一,我们把易学分为学术易——其中又有象数易和义理易之分——和方术易,并将其对应于易文化中的大传统和小传统,而此两者本同出一源,其源即流行于上古的占卜之风;其时占卜方法不止一种,根据考古发现,学者们多以为《周易》的起源与其中的龟卜和筮占有关:卦爻辞可能就是从占卜记录中整理、抽绎出来的,其作成当在西周早期;而卦爻象则是由商周“数字卦”演变而来,其定型的具体时间虽不十分清楚,当亦不晚于东汉。
第二,上文曾述及古有“三易”之说,但由于《连山》、《归藏》久已不传,今仅存佚文,故已难考其详,甚至令人怀疑其存在的真实性;1993年,湖北江陵王家台的战国晚期秦墓中出土了一批竹简,其中部分被定名为《易占》的,后经学者研究,认为即是“三易”中的《归藏》。
可见,《连山》、《归藏》先于《周易》或三者并传并非没有可能。
从1973年湖南长沙马王堆汉墓中出土的帛书《周易》来看,其经文、传文都与今本有异,尤其是其卦序,与今本“二二相耦,非覆即变”之序迥异,当出自今本《周易》之外的另一系统;曾有学者考证并推断,帛书卦序与京房八宫卦序及北周卫元嵩《元包》卦序有某种类似之处,很可能是由《归藏》系统演化而来。
第三,1994年上海博物馆入藏的战国楚简中有残本《周易》,但无传文。
从内容上来看,楚简《周易》的文字与帛书及今本《周易》大体相似,其卦爻象和爻题也与帛书及阜阳汉简《周易》一脉相承,只是其卦序似乎比较特别,或许与占法有关。
第四,马王堆帛书《周易》传文多记孔子与子贡等弟子论《易》之语,从这些讨论中不难发现,孔子及其弟子对于《周易》确是多所深究和发明,这些深究和发明是向着脱离卜筮等神秘因素的理性化的方向发展的。
看来,孔子作《易传》十篇之说的确并非空穴来风。
第五,《周易》作为儒家经典地位的确立是在汉代,然而,正如上文所述,即使是在汉代,也存在不同的《周易》本子和易学派别,当然,其间分别还没有像后世那样泾渭分明。
其中,汉晋以来整理定型的通行本《周易》,当即出于上文所述费直、王弼一系的义理易。
此外,汉代至少还存在另两种《周易》本子:一为马王堆帛书《周易》,大致可归入象数易系统;另为1977年安徽阜阳双古堆西汉汝阴侯夏侯竈墓中出土的竹简《周易》,其经文后附有大量的卜辞,却没有传文,且竹简与占卜用的太乙九宫式盘同出,当属方术易系统。
出土资料的参证,再次说明了早期儒家与《易》的扑朔迷离的关联以及易学系统构成的复杂性。
(责任编辑: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