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肉头陀遗稿

酒肉头陀遗稿
金石：开始点校朱一寿《酒肉头陀遗稿*诗稿》
朱君一寿，字秋屏，别号酒肉头陀。

秀水人，布衣。

工诗，有孟东野风。

庚申乱後，薄游武林，以诗谒诸名公，辄见赏，然终无所遇。

渡江客萧山丞署数年，越之善诗者，相与唱和，莫之能压也。

年五十四，卒于客舍。

(朱福清《鸳湖求旧录》第169页)
酒肉头陀诗稿
秀水秋屏朱一寿著，魏塘后学金石点校
一，井梧葉底篱豆花间，宿雨初收，夕阳未下。

时有蛱蝶飞来，作寻香之势者，而不知春秋代序，景色悽人。

慨身世之违时，笑梦魂之未醒，偶因所触，遂赋以诗。

仙衣幻化满天涯，似尔怜香蔑以加。

金粉六朝同逝水，绮罗一梦等空花。

美人对镜惊秋瘦，逰子思家怨路賒。

惭愧当时莺燕侣，不知晚节慕芳华。

二，谚云六月不热五谷不结，天意若此，深抱隐忧也。

去年六月正苦热，赫赫骄阳如火色。

今年六月生夏寒，凉风飒飒里西室。

节候不正正可忧，田禾不实安有秋。

京畿大水晋豫旱，江浙苍生休志满。

三，消夏词
扫地焚香昼掩门，招来凉意淡无痕。

有时一枕桐荫下，梦到家园柿叶村（柿林乡故里地名）。

客多褦襶肯交欢，伴侣新添竹数竿。

屈指星期仍负约，赖君消息报平安。

试把冰心证道心，水云深初涤烦襟。

忽闻击磬声清越，知有蝉鸣绿树阴。

高风五月羡披裘，齿冷人间公与侯。

数卷残书一壶酒，莫来清福几生修。

囊空犹喜酒能賒，雪藕调冰未足夸。

安得小园池半亩，晚凉开遍白莲花。

棋残香烬昼偏长，容易西山下夕阳。

两部笙歌数星火，螢灯蛙鼓闹昏黄。

阶前疏雨晚来停，小朵初开摘素馨。

收拾海沉银叶火，碧纱厨内梦惺忪。

旧曾逰处境非凡，洞壑阴森怪石嵌。

潭水碧澄红日遯，令人神往七星岩（七星岩为遯暑最胜处）。

赫赫炎熇最懊侬，火云作势幻奇峰。

欲为心境除烦恼，请听祗园寺里钟（寓斋与祗园寺相近）。

邂暑还须兼邂俗，身闲难得更心闲。

吴王霸业都灰烬，何处堪寻消夏湾？
四，重阳北干山集饮题壁。

（其一）老去悲秋客，他乡岁月催。

题糕酬令节，擘蟹醉新醅。

山色连秦望，溪声走越来。

兴亡纷在眼，吊古独徘徊。

重阳北山上，鸿爪记三年。

旧雨思杨恽（桂峰在温州），新知有郑虔（彦卿同席）。

蓙对诗满壁，桑落酒如泉。

试问情何似，秋风榜发天。

按：北干松风为萧山八景之一，惜五大夫皆罢职而去。

望之濯濯如牛山，诗以慰之。

（其二）空山无复听涛声，日暮徒深吊古情。

料得化龙飞去也，好施霖雨济苍生。

五，大作《看放荷镫叠韵》奉和，缮请子直吟长先生粲正
灼灼红镫水面驰，错疑星斗落于斯。

罹灾众姓难求食（今岁五六月间被水灾区十余处），亯祀孤魂竞入祠。

眼界光明通水府，心机灵巧斗工师。

那堪火灭烟销后，鬼雨沼溪细似丝（是夜微雨）。

六，袁翔甫大令三三词原倡，和者纷纷。

而高昌寒食生以三三合成九数，一再和之，共成九首。

仆见猎心喜，信口吟成亦得九断句，实无心与海上诸公角胜也。

倘佯水北与花南，洞号迷香未许探。

要使勾栏长身价，师师以后又三三。

个人想见酒初酣，半带娇嗔半带憨。

万紫千红春似海，艳名独占李三三。

无缘识面意空含，老我题花琢句惭。

记取烟花逢上巳，访卿三月日初三。

名花从此播江南，蝶使蜂媒着意探。

闻说教坊新乐府，尊前齐唱李三三。

朝云暮雨梦初酣，雅称司花性太憨。

除是神仙殷七七，青楼去度李三三。

休将石阙口中含，弱絮沾泥觉负惭。

翠翠红红今不作，更无人比李三三。

先春梅蕊一枝南，便是南枝有客探。

怪底东君偏爱护，群芳妒煞李三三。

露华红润小桃酣，曲罢无愁一味憨。

列女传中毛惜惜，凭谁寄语李三三。

评量花柳兔毫含，只恐花羞柳带惭。

多谢袁丝珍重意，买丝亲绣李三三。

金石按：袁祖志，字翔甫，钱塘（今属杭州）人。

清代性灵派诗人袁枚之孙。

袁翔甫也曾出任过县令、同知等一类官职。

袁氏长期留意观察十里洋场社会风气的变换，所作《沪北竹枝词》、《续沪北竹枝词》、《再续沪北竹枝词》，记录了不少当时上海的风土人情，是诠释沪地文化风俗的代表性著作。

何镛（生卒不详）字桂笙，署高昌寒食生。

山阴人。

著有传奇《乘龙佳话》。

李三三，沪上名妓。

七，重阳日，赵湘波二尹招同诸君子登北干山，对酒持螯，极一时之乐，口占二绝题壁。

（其一）晓雨纷纷湿翠微，相携逰屐叩岩扉。

客中不负重阳节，橘绿橙黄蟹正肥。

（其二）绝顶登临眼界宽，碧云红树画图看。

今朝好继龙山饮，落帽参军兴未阑。

八，望钱塘江
万竅商声木叶凋，望中龛赭隐迢迢。

千秋未了英雄气，罗刹江中吼怒潮。

九,漫兴
纷纷车马古临安，逐逐红尘哭热官。

一品衣寒帷布暖，九州地窄酒杯宽。

独将妻子忘情易，为恋湖山暂别难。

我是嵇生成懒癖，阿谁珍重劝加餐。

十,遣怀
我昨通明奏绿章，欣逢捧诏杜兰香。

书生不用忧贫赋，待赐黄金作富郎。

十一，题《桃溪雪传奇》后
扫眉才子艳成双，并坐春风语绿窗。

少小不知离别苦，爱飞诗梦渡钱江（与秀水女史素闻为友，别后常以诗寄）。

伉俪青年尽妙才，頓枯红杏事堪哀。

冰心侠骨如花貌，留与裙衩作样来。

饵敌谋成冀瓦全，须眉毕竟误婵娟。

汉宫亦有和戎女，如此奇勋莫比肩。

一骑从容请战蓙，英雄却是女儿身。

拼将玉碎桃溪口，风雨危崖泣鬼神。

十二，闻蟋蟀感赋二十四韵
秋虫应候鸣，验之果不爽。

昨入白帝城，始听商飚响。

望气觉萧森，抚怀增悒怏。

徒令秋士悲，不作豪华想。

踪迹类萍逢，饥寒惭俯仰。

忆昔出门去，四顾殊惘惘。

荆布不关情，枌榆空想像。

愿从破衲逰，一灯明方丈。

难吞罗什针，甘受临济棒。

修持念不坚，业身堕尘網。

挟刺偏干人，穷途歌慨慷。

厕身滥竽场，未遇焦桐赏。

寒本拥败絮,饥免拾栗橡。

剩羹冷炙多，残客分明享。

西泠十余年，又渡钱江桨。

山色对萧然，闭关形影两。

飞燕旧相识，依人卖侩驵，前生香火缘，晤对襟期朗。

偏我孽缘多，骨肉同夔魍。

不占干蛊爻，何图变修蟒。

要知前世因，受者原无妄。

割爱如邂仇，未来空既往。

心空秋夜号，虫声诉畴曩。

和靖种梅花，王恭披鹤氅。

懵懂作顽仙，冀得烟霞养。

十三，余逰食廿年，虽无所遇，尚与笔台有缘，啸歌不废。

忽变而为贾，南辕北辙。

抐凿时形，嘅身世之违时，叹生涯之靡定，飘茵落溷，命也何如。

士处思超最上乘，无多愿力竟难胜。

横流莫遏隄防决，举世同争垄断登。

附骥求名时不偶，化蝉饮洁我何能。

头衔想比当时贵，耳畔新添朝奉称。

十四，忆村居
槜里城西水一方，依稀风景未全忘。

莺声老去春将尽，蚕信眠时夜正忙。

满路绿烟桑叶密，一畦红日豆花香。

自怜抛却田园乐，强说湖山引兴长。

凭栏有客数芳华，回首东风别梦賒。

小院砌残红芍药，故乡田绣紫荷花。

提壶野店无多路，播谷前村有几家。

底事扁舟不归去，鹧鸪声里雨如麻。

十五，岳王坟有铁铸秦桧夫妇裸体，反接跪于墓前。

后又益以万俟禼、张俊二奸皆觳觫如罪囚状，此奸臣殷鉴也！赋之以诗。

记否初盟不署名，如何愿换小朝廷。

违亲进策君心合，缚虎谗言妇口听。

一旦诬忠成罪案（二奸皆桧党，诬成大狱，忠良遇害，冤哉！），千秋遗臭铸奸形。

相公长脚工长跪，裸体雌风更带腥。

十六，春雨连绵，春寒特甚，寄怀杨桂峰少尹之温州。

（其一）弹指韶光二月终，峭寒何苦困芳丛。

只余草色侵堦绿，不放花枝照槛红。

春水一帆波淼淼，暮云千里雨濛濛。

此行倘入章台路，试问新妆若个工（桃花岭多青楼，系必由之路）。

（其二）又以诗代柬。

不负当时车笠盟，人遥室迩最关情。

正欣堂北金萱茂，又见堦前玉树荣。

翠袖补萝资健妇，青囊采药羨何甥（令甥学医，君出门后托其襄理家政）。

小诗远寄君知否，当作平安竹报呈。

十七，题退省庵七绝六首。

（其一）水云深处小瀛洲，霁魄澄辉夜色幽。

人语不闻仙籁静，全收风景入高楼。

（其二）功名富贵等浮云，面道青山绝俗气。

服食不求勾漏井，为嫌人识葛将军。

（其三）管领湖山别有天，分明高躅继逋仙。

林家老鹤应能语，辜负梅花八百年。

（其四）雪中高格月中栽，墨瀑淋漓顷刻开。

竹屋低窗天亦爱，春风先遗隔年来。

（其五）泛菰蒲水竹幽居胜画图，自摇小艇。

年来合署西湖长，不羨烟波作钓徒。

（其六）新栽花柳受恩多，培养生机保太和。

游客从今知爱护，甘棠留与后人多。

十八，短歌行
世间才与色，造物惜之深。

造物非不仁，乃存鄙吝心。

只缘清灵气，不易铸凡人。

才色化忠节，史册光千春，姓名重山岳，颜色珍璆琳。

岂若富与贵，弹指同剽尘。

是为混浑物，天地非所珍。

一朝市爵禄，皂隶亦缙绅。

举世甚茫茫，结交惟黄金。

作文送穷鬼，徼富拜钱神。

薰蕕虽异器，得失皆前因。

颜子乐簟瓢，卜子衣悬鹑。

不见村夫子，九九但苦吟。

莫非有深意，朂我知所遵。

冰霜炼其骨，饥寒磨其身。

谨当守素志，慎勿随浮沉。

十九，戏咏马子诗
昔癖耽山人偕友赌咏便壶诗，至十余首之多。

可见题无宽窘，一入才人之笔
而淋漓畅达，寄托遥深，真别开生面也。

今以此效尤，每况愈下，得毋使人掩鼻乎？或曰：无伤彼铜臭薰人者，更觉难耐马子云何哉？
外饰誇朱紫，其如逐臭夫。

团欒方面妒，勿急溺音麄。

私幸常偎玉，明知愿受污。

萧萧声响处，帰去夕阳徂（每至薄暮时，家家辄倾洗焉）。

二十，费贞女事略题辞
婺星垣中宝气申，女贞坚木无纤尘。

长洲苑里芒草茁，女子乃有冰清质。

耶溪莲台吴宫花，可怜举世矝芳葩。

纷纷穠艳不足道，节秉松筠以为宝。

费家有女娴三从，暗中系足只丝红。

嘉礼未成夫婿掳，辞离哀吁碧翁翁。

龟轩迎止宜家始，先侍翁姑奉甘旨。

代司子职惟一心，贫时妇工劳十指。

阿翁拾得路弃儿，天赐石麒美报之。

教子持家心力瘁，青春迁谢有如斯。

惟兹贞孝高千古，千古红颜谁与伍。

天地重光日月新，栢舟庶俾採风补。

二十一，徐寄荪在杭邮示无题七律二首，余因触焉，即走笔和之，念及糟糠并志愧。

（其一）怪君浪子忒风流（来诗署名忒浪子），绿意红情未肯休。

曾记锦屏誇射雀，相思营室望牵牛。

香烟密篆心中字，珠泪偷莹眼底秋。

花落闲庭人寂寂，独眼空榻怨南州。

（其二）士处怜侬事事非，妆台空望锦衣归。

孤灯对影情如寡，野菜充肠貌不肥。

白发凄凉弹剑铗，青春憔悴掩柴扉。

还应赁庑佣春去，明月臯桥比翼飞。

二十二，警痴
翠绕珠围赋命悭，无花蜂蝶自然闲。

香罗不引缁缝线，顽石原非撮合山。

此夜草桥寻梦去，何年野店定婚还。

老偕四壁西厢画，勘破情禅第一关。

二十三，读天宝遗事
内侍传呼出未央，教翻新曲奏霓裳。

不思初政开元日，犹幸他时太上皇。

仙荔岭南征岁贡，名花空少北斗新妆。

求肥天下何由得，金鉴千秋堕渺茫。

二十四，咏杨太真
军士分明有宿仇，谬将误国向侬尤。

君王自是恩情在，身命都缘逼迫休。

海上三山寻梦去，宫中七夕誓言留。

算来何用皇妃贵，贫贱夫妻到白头。

二十五，听蟋蟀
蟋蟀鸣何处，雄心欲起余。

草根寻斗急，籬豆作花初。

荏苒岁云暮，短长声亦徐。

一灯淡无寐，息影寻蜗庐。

商声清列耳，渺渺正愁余。

虚簟寒生早，空阶雨过初。

吟秋殊唧唧，促织尚徐徐。

莫入金笼内，何如一草庐。

二十六，喜雪（仿禁体）
谷中虎啸朔风遒，半夜窗棂曙色浮。

小敌严寒倾冻酿，丰收预兆卜来牟。

应时共感黄天眷，宜瑞先舒圣主忧（皇上驾至大高殿祈雪。

今果天人感应，六出花飞，所虽得无多，亦足喜也）。

莫道冲寒难出户，试看江上钓鱼舟。

二十七，寒夜漫感三叠雷字韵
灯火虚窗只影陪，华年只觉鬓毛催。

歧途惯洒杨朱泪，明月谁递李白杯。

江上鸿飞留爪雪，夜深蝶梦引鼾雷。

剧怜西北饥荒甚，野老吞声独自哀。

二十八，馀意四叠雷字韵
珠履高冠列坐陪，黄粱入梦莫相催。

谁知浩劫输全局，自慰穷愁劝一杯。

内翰强人闲说鬼，使君失路怕闻雷。

那堪短尽英雄气，今古伤心并泪哀。

二十九，咏雪
茫茫银海白光摇，何处前村认板桥。

得食巧储鸢啄肉，热眠初醒虎伸腰。

谁家款客设寒具，顾我无钱空酒瓢。

还信是天最公道，填平缺陷在今朝。

三十，旅寓萧山，抚今怀古，不能已以言也。

上下街衢夹市阛，进城一水达东关。

回头遥指西兴渡，望气垂涎北干山（相传山中窖金）。

科第文章殊昔昔，货财交易少般般。

可怜子母随人去，元度金丹竟不还（城中钱肆近年往往有倒闭者，而贪利丧赀许姓为巨擘焉）。

三十一，代段五泉和高勉斋少尉四十自寿原韵八首之二首
（其一）四十平头纪盛年，骅骝得路着先鞕。

板舆笑奉春方永，桂醑頻斟月正圆。

劫后湖山无恙在，岁寒松柏为谁妍。

嘏词漫说殷勤祝，景仰高风思穆然。

（其二）羡君豪气压时流，眼小齐州九点浮。

挥洒烟云登绝顶，纵横诗卷卧高楼。

爱民几处棠留荫，介寿今年菊有秋。

试听一声莺出谷，暂时射鸭不须愁。

三十二，空斋独宿，被冷如冰，而黑甜味美起早为难。

因忆温飞卿有“寒恋重衾觉梦多”之句，实获我心，即抒写近况，借此句补缀成诗。

春花秋月等闲过，岁暮光阴一刹那。

刻骨穷愁诗屡作，违心壮志墨同磨。

老羁异地无家别，寒恋重衾觉梦多（借用温句）。

回首青云诸利器，输他封郡向南柯。

丁丑冬至前一日，秀水朱家弟寿小草。

三十三，久客不归，亦既习而安之矣。

每饭则非肉不饱也。

喜吟二绝。

（其一）年来颇学瞿昙老，室内常携法喜妻。

我比卧轮无枝俩，底教心境长菩提。

（其二）世间不食花猪肉，到处还防猪食人。

只有老饕知味俊，笑他海错与山珍。

金石按，瞿昙老即王昙，（1760-1817），字仲瞿。

清乾隆举人。

嘉兴人，原居城外秋泾桥。

晚年移居吴门。

三十四，对酒二首
（其一）思虑伤肝忧损身，痴儿何苦起贪嗔，鸟歌花舞先生醉，一觉逰仙谒帝宸。

（其二）不分负贩与侯王，总被风吹到北邙。

欲问贵人当日事，无言翁仲卧斜阳。

三十五，释怨二收
（其一）前因后果总难猜，不信熊罴是祸胎。

孽债分明还不了，化为骨月索冤来。

（其二）三十余年父母怀，始知怨鬼早投胎。

与君解个今生结，待访高僧忏悔来。

三十六，赠月潭大师十六韵
圣教崇元契，昌黎爱大颠。

至言参妙理，语录岂真铨。

月朗三千界，潭澄六一泉。

钟山飞锡杖，吴市募金钱。

亭俯沧浪水，宫临兜率天（师从金陵至苏，募资重建沧浪亭）。

不传文字义，且现衍波笺（师善书）。

来说生公法，同称上座贤。

戒坛驯虎伏，咒缽毒龙眠（适萧山祗园开坛，请师传戒）。

我愧堦前石，师开火内莲。

善忘无物相，勘破有情禅。

车盖今生梦，蒲团再世缘。

大拚临济棒，合受大愚拳。

厌苦风尘恶，修持念力坚。

书空声咄咄，饱饭腹便便。

偶憇昆耶室，如登般若船。

垂膺寒涕满，肯为俗人怜。

三十七，为湘妃洛神辩诬，发情止礼。

花若有灵，或可许余为知己。

自识芬芳悱恻，雅称其题。

为说灵妃尚未婚，织绡宛在水边村。

烟波淼淼通三岛，湖绿盈盈荐一尊。

乞得黄冠归故里，转同红藕长情根。

夜深只恐骑鲸去，赖有琴心雅操存。

清虚高洁
本知名，漫说江皋解佩情。

士处不缘蜂蝶扰，依稀曾结鹭鸥盟。

污颜脂粉羞亲近，回首潇湘忆合并。

还是诗人来供养，暖烘晴日纸窗明。

三十八，题画
绛云楼阁树重重，应有真仙住此中。

洞户日长春睡美，一声猿啸海天空。

三十九，村居即事
夫耕妇饁向田堘，比舍家家昼闭门。

怪底儿童逃学去，饧箫吹入杏花村。

四十，雪夜对月
晶天夕雪飘琼素，疏云痴卧前村路。

散花天女不知愁，空中散落花无数。

旷野新筑白帝城，小溪疑化银河渡。

举世尽贪金穴居，何人合向冰壶住。

自谓平生冷淡宜，忍饥僵卧伤时暮（确切客况）。

罗浮梦破杳何许，斗转参横心领悟。

翠羽枝头噤不鸣，樽中绿酒贫难具。

幽人遥夜起长叹，扶筇独向闲阶步。

开奁吊影泣冰蟾，捣杵无声寒玉兔。

我与嫦娥慰寂寥，嫦娥忽把金身露。

此时触动故乡心，多谢清光照荆布。

傲骨孤撑不畏寒，素心相对宁忘故。

天荒地老莫相思，高吟只恐梅花妬。

四十一，负暄有得
老人曝背向南檐，裘马翩翩让少年。

末路渐销豪士气，俗缘勘破老婆禅。

浊醪美醖倾千盏，短咏长歌续几篇。

若问此心无所住，镜中花影水中天。

四十二，上海洋场戏咏
洋场货利且休提，嗜味还兼声色迷。

风貌官人京调戏，红烧鱼翅白切鸡。

相逢大腹人皆贾，到处拼头女尽妻。

探访漫劳申报馆，惯将时事肆相诋。

净土无端化秽墟，申江流水浊如泥。

要筹富国强兵策，一变华风致泰西。

四十三，阶下忽发罂粟花一枝，不知种自何来，因感时俗之嗜好，戏成七绝二首。

（其一）花品原难列众芳，天生尤物太荒唐。

嗜痂有客迷难悟，思辟良田种米囊“一名米囊花”。

（其二）秋宵下种解轻罗，山陕饥荒奈尔何（山陕之民轻弃稼穑以种罂粟，获利倍蓰。

猝遇岁侵，饿殍枕籍，官为严禁栽种）。

一滴琼浆流鸩毒，媚人颜色害人多。

四十四，观放灯鸢
始而飞扬腾踔，照耀天衢，不知俄顷即灭，诚爝火之不如也。

时乘昏黄上云霄，举引全凭线一条。

暱近天颜他有燿，望穷老眼我无聊。

升高难保风长顺，附热谁知熖即销。

俯视篱根潜爝火，荧荧犹得列明朝。

四十五，咏灯鸢。

士生斯世，读之辄唤奈何。

乘风青鸟到瑶台，月殿深深暗不开。

列缺无光天眼闭，故烦下界点灯来。

四十六，食藕戏成十四韵。

屈蟠淤泥中，何曾污其洁。

咀液胜醍醐，握腕同冰雪。

不有十分凉，那拒三伏热。

倘逢消渴人，齿牙霏玉屑。

或遇摩登女，摩挲不嫌亵。

宿具妙明心，更秉菖蒲莭。

莲叶与莲花，汝生皆成列。

花花似六郎，武媚娘所悦。

叶叶可为杯，碧筒酒香冽。

嗟汝独不显，深潜似藏拙。

早知色是空，风花等飘瞥。

何苦缚情丝，惹人掉口舌，我有金错刀，一割当勇决。

移根七宝池，无生亦无灭。

四十七，无题
抛得杭州去，秦淮作远游。

如何好山水，阔别几春秋。

皎皎云中鹤，飘飘江上鸥。

相思一回首，犹忆鹤庐否？
四十八，水仙花二首。

（其一）故家烟水望苍茫，所谓伊人竟体芳。

沅芷湘兰堪作伴，晓风残月任无郎。

临流四顾娉婷影，举世谁怜雅淡妆。

如此幽闲如此貌，陈思作赋又何伤。

（其二）冰泮风和日正良，清流活活暗闻香。

阿兄消息孤山近，似尔生涯一水长。

小谪红尘离净土，相思明月梦横塘，玉容憔悴葳蕤锁，谁向龙宫索秘方。

四十九，读明季稗史有感。

权奄之祸至明季极矣。

当仁宗朝正国家全盛之时。

初，遣太监王三保出使西洋，又命王礼率师征麓川，此为假以事权之始。

而三杨在相位，安于缄默，不知思患预防，以致宦官干政。

终明之世，何代蔑有循。

天启时魏奄辈出，而忠臣无谯类，时事遂不可问矣。

语云：涓涓不止流成江河。

按春秋责备贤者，似令人不能不追咎三杨也。

（其一）天意虽然不祚明，九门防守误团营。

应知地下权奄咲，吾党今朝又掌兵。

（其二）楼船采宝下西洋，宦寺初专祸暗藏，谋国不应阿所好，无人遗议到三楊。

五十，秋分怒号入夜苦不得睡，率成三十韵。

我知前世因，无慝亦无淑。

插身人海中，贤否同类族。

童蒙罔知识，双眉未常蹙。

斗草逐邻见，就傅入乡塾。

男儿粗识字，已将忧患伏。

一纵樱世網，长夜望朝旭。

病鹤翅不张，老马途未熟。

少壮不努力，无以报鞠育。

哀哀蓼莪诗，王褒不忍读。

事业渺何许？立身差自赎。

平生性少戆，毕竟难谐俗。

湘系纫兰佩，天随餐杞菊。

先人敝庐在，安居又何欲。

讵知兵燹余，沧海变为陆。

饥驱出门去，风尘常仆仆。

黾勉念同心，持比身如玉。

岂无儿女情，孽缘谢缚束。

亦有功名念，无分太仓粟。

腰间横青萍，几时逢辞烛。

饥寒亦细事，謟媚斯真辱。

客自荐平原，伊谁寻郑谷。

坐使岁晼晚，揽镜老而秃。

头陀不髡发，饮酒还食肉。

会心在无言，何必改初服。

成佛灵运后，升天愿已足。

日对萧然山，庶不憎面目。

夜半商飙发，旅人惊独宿。

如听雍门琴，似击渐离筑。

槭槭复萧萧，空城杂鼓角。

起坐剔残灯，和歌懊侬曲。

五十一，对月独酌
青天明月光，掩抑众星芒。

尽此一壶酒，吾生不敢狂。

五十二，萧然山留别四首
（其一）四海无家一布衣，蘧庐天地总依稀。

马牛队里呼名早，鸡鹜群中得食微。

那有三生同杜牧，只余孤愤到韩非。

此心止水无他望，头白何时款假归。

（其二）杖藜弔古访遗踪，於越云峰气势雄。

理学大儒千载业，战争霸主一时功。

地饶竹剑琅玕碧，山映花枝踯踘红。

宗社家家敦族宜，由来勤俭异吴中。

（其三）哀丝豪竹不成欢，絮果兰因付逆观。

慷慨莫为天下计，崎岖遑卹一身艰。

惨罗烽火家何在，遥睇松揪泪不干。

若遂菟裘归老计，愿随沮溺共盘桓。

（其四）送春莺燕絮丁宁，时正消魂不忍听。

明月鵾铉弹古调，美人香草读骚经。

铅黄细检书盈箧，玉白新春粟半瓶。

却随清和好天气，钱江潮落客扬舲。

五十三，中秋
昨日亷织雨，今朝霁色开。

何人上天去，捧出一轮来。

饶有登楼感，惭无作赋才。

风光聊自慰，玩月且衔杯。

五十四，雨中赏秋色
满庭秋色胜春光，和雨和烟列众芳。

羁旅正逢迟暮日，同人莫话少年场。

连朝霜信催篱菊，满院虫声吊海棠。

賸有闲情消未得，化为蝴蝶学蒙庄。

五十五，秋夜苦风雨读古人诗漫兴
白头羁客太郎当，苦逐征鸿恋稻粱。

灯影暗描秋淡淡，风声狂杂雨浪浪。

空传身后诗千首，未抵当前酒一觞。

掩卷强思行乐法，菊花开后近重阳。

五十六，重九日书怀
（其一）五载萍踪此地留，西风犹是去年秋。

愧无菊酒成高会，哪有朋簪续胜逰（往年携酒每至北干山登高，有诗题壁）。

（其二）世事都如云过眼，旅人赢得雪盈头。

题诗寄向山灵道，老我狂吟未肯休。

五十七，感事四首和沈汲民广文
（其一）中原露布捷书闻，嘉峪关前散阵云。

闢地远岂星宿海，奉天直扫犬羊群。

卫青克敌虽由本，魏降和戎未著勲。

待看梯航来万国，输诚职克圣明君。

（其二）要策筹边细讨论，理财刘晏握牢盆。

民愚遑计器投鼠，吏怒翻遭笠入豚。

农事西畴芜未治，朝衣东市罪何言（钱塘蠹书何某伏法，具衣冠受刑）。

牧民恐列阳城考，课众看谁报解繁。

注：沈汲民即沈景修。

五十八，五十初度述怀四首
（其一）不谋良产不求官，耕读粗将祖业安。

臣本布衣甘淡泊，家无金穴素清寒。

沉陆眼见沧桑变，烈焰心伤玉石残。

从此出门殊茫茫，可怜荆棘路行难。

（其二）行踪初到古临安，手版何曾谒贵官。

偶课僧趋住萧寺，咸尤客子误儒冠。

题诗妄愿希王播，煨芋无缘遇懒残。

头脑冬烘还自笑，未妨白眼任人看。

（其三）试翻别调改铉弹，十载书佣力已殚。

剩有闲情吟李杜，惜无小慧学申韩。

乾坤生我吝庸福，戎马输人愽美官。

为爱萧然山色好，哦松署里共盘桓。

（其四）缔交红友强为宽，一切前尘付达观。

寂寞生涯从我好，浅深花样倩谁看。

沦年有愧家翁子，赁庑将同梁伯鸾。

遥念山妻应健在，春风祝嘏报平安（岁底立春较残诞早三日）。

五十九，独酌二首
（其一）坐看浮云起灭时，从来幻境少人知。

静中一念抽丝起，急把华严妙义持。

（其二）独酌酣歌到夜深，娟娟缺月映遥岑。

婉娈不作斯饥咏，碧海青天照此心。

六十，食蟹
（其一）夜火一星缘苇上，秋深风味尽人贪。

无肠公子应相叹，谁有金膏腹内含。

（其二）禾黍西风降早霜，海神畏尔也输芒。

横戈裹甲全无用，束缚来投百沸汤。

六十一，长夜
粮空饥鼠翻瓶倒，灯暗飞虫入户来。

梦醒二豪都不见，空余明月照窗隈。

六十二，余幼喜读袁简斋太史诗，今闻其后裔於上海洋场筑室一区，命名“杨柳楼台”，同人题咏无虚日。

余私心向往，遥和七律一首。

楼台结构画图如，雅拟鹪鹩寄一枝。

红粉比邻花供养，绿阴当户柳参差。

分明小隐袁临汝，可是前身杜牧之。

赌酒联吟无暇日，白云懒勤出山思。

注：袁临汝，东晋文学家、史学家袁宏之父，曾任临汝令。

六十三，辛巳中秋浮云四塞，至晚小雨廉纤，竟夜无月。

客中寡欢，作长歌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