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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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庄子的“虚静物化论”

“虚静”和“物化”,是中国文学理论批评中两个相互关联的重要的理论范畴,它们都是讲艺术创作特别是艺术构思过程中主体心态的。这两个理论的基础和源头,也是在老庄道家特别体现在庄子的思想中。

老子曰:“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老子谈“虚静”,其本意主要不在文学或文艺,而是讲哲学的认识论。是说人作为认识的主体,在体认和把握认识的对象特别是玄妙的大“道”时,极不容易,必须排除一切外来干扰,诸如功名、利禄、情爱、死生等等世俗观念,即精神上要彻底解放,心灵世界应作到极度虚无空明,一尘不染。庄子继承并发展了老子这一思想,正式提出了“虚静”这个理论范畴并把它视为至“道”的途径:“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庄子的人生哲学的起点是对现实的恐惧、厌恶、反感,以及与此相联系的对生命的担忧、焦虑和恐惧。庄子的时代是一个“争地以战,杀人盈城”的时代,是一个“无耻者富,多信者显”、“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的时代,是一个“轻用民死,死者以量乎泽”的时代,对这个时代,庄子是极为厌恶的,而对自己的性命又是极为恐惧焦虑的。庄子不止一次地表达过对于社会的厌恶,对追逐功名之辈的厌恶。

世俗的追逐名利、丧失人格、媚谗权贵,如此等等都是庄子所极力反对的、厌恶的。《庄子》一书中多次提到对于做官、对治天下之类问题的不屑,如《应帝王》中天根问无名人如何治天下,无名人说:“去!

汝鄙人也,何问之不预也!予方将与造物者为人,厌,则又乘夫莽渺之鸟,以出六极之外,而游无何有之乡,以处圹垠之野。汝又何暇以治天下,感予之心为?”

的确,庄子的避世厌世确有反异化的一面,有其“非桐梧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酮泉不饮”的高洁人格。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庄子的厌世和避世具有浓厚的无可奈何的命定论和“全身保真”的保命思想。所谓“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这些话以前似乎都不怎么被读者们注意,而我认为却是理解庄子的关键。“知其不可奈何”,这就说明庄子的避世、逍遥、无为并非出自本性,而是无可奈何而自我安慰。“无可奈何”的东西决不可能是真正相信、心甘情愿的东西,决不可能是发自内心的真声,而是一种“以理化情”的办法。庄子是痛苦的,焦虑的。所以,《庄子》一书中几十次出现“忧”字,决非偶然。

另一个经常出现的字是“死”字。“死生亦大矣”,这在庄子的时代是十分自然的,“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可以说,死的问题一直困扰着庄子,并构成庄子哲学的中心问题之一,也是庄子焦虑的主要来源之一。《庄子》一书,大谈保全生命的策略:“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延年”等等。诚然,中国哲学家对于人死后的命运极不关心,他们认为询问死后的世界是没有用的,因为甚至连当今的世界都无法很好地理解。但这里又有

区别,孔子连死本身也不关心,不担忧,而且其原因是他过于关心世俗道德问题,而死在他看来没有实用意义;但庄子对“死”却大谈特谈,他不关心治国,而关心个体的性命及其价值。

庄子对生死和功名似乎都很超脱:“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但是恋生和入世是人的社会性和自然性所决定的,庄子虽圣亦不免洗,于是为了以理化情提出了相对论以作为“认识论”的基础:“天下莫大于秋豪之末,而大山为小”,“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大小成毁都是相对的,是非亦然。所以庄子欣赏向往的是“未始有封”,更无是非判断的混沌古彻。而这一切相对之中是最为重要的,我认为还是死生的相对:“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天”。

既然一切都是相对的,那么为什么还要斤斤计较呢?为什么还要劳命伤财地去追逐名利呢?为什么还要忧虑呢?于是让我们无为吧,让我们彻底放弃竞争吧,让我们彻底地忘却吧!于是乎又有:“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支离其形者,犹足以养其身,终其天年,又况支离其德乎”,等等。《庄子》一书有不少赞叹之辞都是献给那些残陋者的。其实,在这些言词之后隐藏着的都是庄子心中最最沉痛的感情,赞美残陋,是因为越是美好有用的东西,就越是短命。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忘”。

“忘”,则是他表达对于丑陋的社会的厌恶,也就是说人们常说的“反异化”等等;另外,“忘”,也是为了保命,为了去忧。之所以说是最高明的“忘”,是因为连“自我”都“忘”了,这时的人,就成了没有情感、不知身体之存的“至人”:“悲乐者,德之邪;喜怒者,道之过;好恶者,心之失。故心不忧乐,德之至也。”“古之真人,不知悦生,不知恶死;其出不祈,其入不距;悠然而往,悠然而来而已矣。”

这种“忘”,实际上正是“虚静”论的核心内容,不但功名、事业、外物等均可忘,就是自己也彻底地忘了,没有形体、没有心智、没有感情。这种境界就是所谓的“物化”,也就是“心斋”:“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达到了这种“心斋”、“坐忘”、“物化”的心理状态后,就可以进入一种“游”的境界。《庄子》一书言“游”者,妙矣!大家请看:“吾师乎!吾师乎!螯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复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所游矣。”“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善天善老,善始善终,……”“且夫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至矣。何作为报也!莫至为致命,此其难者。”“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辨,以游无穷。”“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木焦而不热。”

这是多么绚烂多彩的文字啊!多么奔放的激情啊!多么心满意足的

逍遥自在啊!然而,这种达于游的“真人”、“至人”的本质特征之一,不正是他的不生不死吗?不正是他的“登高不愫,入水不濡,入火不热”的本领吗?但问题的核心是,庄子为什么要塑造这样一种“至人”的形象?是为了反异化吗?我认为,牵强附会地作如是回答也未尝不可,因为庄子确有如上文所说的“非梧桐不止”的高洁在。但是,两千多年以前的庄子恐怕根本不知道异化为何物,更重要的是,庄子并没有从社会和群体的角度、从实践的角度认识异化和异化的克服。如果联系庄子的时代以及庄子全书作全面的分析,我认为,庄子塑造游于无穷的形象的目的,是为了消除内心深处火一般煎熬着他的焦虑,是焦虑所产生的一种心理防御机制。

当然,庄子的焦虑并不仅仅是怕死,还有就是对社会动荡不安的畏惧,对现实人世种种不合于他的理想的现象的忧虑。但是,至少在这点上应该是相同的,即以“忘”和“齐物”、“游”来解除心中对这一切的厌烦、焦虑,追求一种内心的宁静和平衡,而这种自由和平衡本质上是消极的甚至是变态的。

如上所述,庄子以焦虑为起点,经由“虚静”的中介而达于游的终点的人格完成的历程,是以压抑和虚幻的合理化作为心理防御机制而实现的,因而庄子的人格和心态就表现为一种压缩性、内聚性的人格和心态。

另外,庄子的“虚静”论,还有一个中心思想,那就是感官知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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