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辞赋创作范式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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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卷第2期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0年3月Vol.49 No.2Journal of Huazhong Normal University(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Mar.2010

收稿日期 2009210201欧阳修辞赋创作范式的反思

阮 忠

(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海南海口571158)

摘要 欧阳修的《秋声赋》虽最具声名,但因晚起且有因循而不是其辞赋创作建构的范式,赋中情感表现有自身的特性,却是文学发愤抒情的常态。人们通常评说欧文的“六一风神”所重的阴柔之美,并不是其创作风貌的范式,不宜以之考量欧阳修所有的赋。同时,欧阳修应对科考而作的骈赋、律赋,以率直的议论文字表明的感时求用的创作立场,也不是单纯追求自我的名声或荣耀。

关键词 欧阳修;辞赋;范式;反思

在欧阳修的散文领域,辞赋可谓是很弱小的一支,而他辞赋之外的古文如脱脱言乃继韩愈而挽晚唐五代文坛之颓波,影响深远,在不同程度上影响人们对其辞赋的深入探究,这给本文留下了审视和思考的空间。

一、

《秋声赋》并非欧阳修辞赋

建构的自我范式

关于欧阳修的辞赋研究,自古及今,人们的关注点多为他在赋坛颇具声名的《秋声赋》,这自然是不够的。因为在北宋赋坛,欧阳修及其后的苏轼均以赋的创作实绩和艺术高度,为后人称许,甚至有北宋赋家“魁首”之说。同时,在当今最为全面评价欧阳修辞赋创作的马积高《赋史》和郭维森、许结《中国辞赋发展史》中都注意到欧阳修的赋有古赋和近体赋,或细化为骚赋、骈赋、律赋和文赋,但最为看重的还是他的《秋声赋》。

马积高先生说:欧阳修的赋“大抵没有什么很深刻的见解和思想,也较少追逐功名的狂热和失意的怨愤。然而作者却善于把某种并不很特别的生活感受形象地、亲切地表现出来,使读者感到这是他从特殊环境中体会出来的,虽不新鲜,但不落套,他的《秋声赋》充分体现了此种特色”①。而郭、许在认为欧阳修的骈赋、律赋为唐人之遗、骚赋秉承先秦两汉之制的同时,说道:“从欧阳修的辞赋创作实践来看,他的文赋名篇《秋声赋》已初步具备宋代辞赋卓著特色的三大艺术形态,即以文为赋、擅长

议论的审美特征,平易晓畅、不事雕琢的审美风格和损悲自达、尚理造境的审美趣味。”②我们可以理解研究者对欧阳修《秋声赋》的青睐,但对欧阳修辞赋的认识并不宜在此止步,因为欧阳修未把辞赋的创作完全视为文戏,且在其中表现出来的观念是自我整体思想的组成部分,其骈赋、律赋和骚体赋固然有体式上的承袭,但应当看到他在诗文里表现出来的思想和文学艺术的风格也蕴含在辞赋里。

大体来说,欧阳修的辞赋在内容上可以分为三类,一是咏物赋,如《黄杨树子赋》、

《鸣蝉赋》、

《秋风赋》等,二是抒情赋,如《病暑赋》、

《憎苍蝇赋》、

《述梦赋》等,三是说理赋如《监试玉不琢不成器赋》、《赏以春夏赋》、

《斫雕为朴赋》等。这三类赋是汉赋以来就存在的,欧阳修的这些赋诚如上面所说,在表现形式上可以分成骚赋、骈赋、律赋和文赋四类,其形式的不一自然会导致语言风格上的差异,像骚体的《鸣蝉赋》、《述梦赋》不同于骈体的《憎苍蝇赋》、

《殿试藏珠于渊赋》,二者与散体的文赋《秋声赋》,也是不相同的。

在这些赋中,《秋声赋》的独秀固然有其为北宋文赋佳构的因素,同时与因秋感兴密切相关。这篇赋写在宋仁宗嘉祐四年(1059)的秋天,欧阳修53岁。此前,年初有京城开封大雪,百姓冻饿而死者甚多,欧阳修上《乞罢上元放灯札子》,恳请陛下体恤百姓在风俗最重的元宵节不放灯;又有友人陈动之、胡瑗等人病卒,欧阳修作《同年秘书丞陈动之挽词二首》,其一中有“自古圣贤谁不死”之叹,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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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先生墓表》,寄托哀思。而他自己在这年二月连乞洪州,以求养理衰残。他在《乞洪州第四札子》中说:“臣年虽五十三岁,鬓须皓然,两目昏暗。自丁忧服阕,便患脚膝。近又风气攻注,左臂疼痛,举动艰难。一身四肢,不病者有几?以此贪冒荣禄,兼处剧繁,实知难济。”不料,他请求外放未成,宋仁宗又授他“给事中”的官职,让以病辞官的欧阳修痛苦不已。这是二月的事情,到六月酷暑,他因刘敞的《病暑赋》也作《病暑赋》,在赋中说自己“惟衰病之不堪兮,譬燎枯而灼焦”;“惟冥心以息虑兮,庶可忘于烦酷”。从这些来看,这是欧阳修身心都很艰难的一年,他在这种状态下感受正经历的秋声即秋风。

欧阳修在《秋声赋》表现出他艺术想象力和长于描摹的表现力,其状秋风:“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其触于物也,鏦鏦铮铮,金铁皆鸣。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随之又有秋状惨淡、秋容清明、秋气栗冽、秋意萧条等贯穿着秋之肃杀基调的描写,然后吟咏道:“嗟乎!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于中,必劳其精。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黝然黑者为星星。奈何以非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念谁为之戕贼,亦何恨乎秋声?”这是草木飘零之痛,又是人生衰病之痛。它虽然被许多人认为承袭了自战国宋玉以来辞赋悲秋的传统,因物态与人情的融合,使之具有超越物象、物事和物情的人文意义。

但如是的悲秋,何尝不是欧阳修自我人生的悲歌呢?他虽然在《秋声赋》里显得心境恬淡,说人非金石之质,不可以与草木争荣,也无须有恨于秋声,但没有掩饰人寿有终的本质内涵,从而唤起人们极大的审美和情感共鸣,诸如南宋楼昉说《秋声赋》的“模写之工,转折之妙,悲壮顿挫,无一字尘涴”③。从当时的社会环境和欧阳修本人的状态审视,这并非偶然。可以注意到他在宋仁宗嘉祐元年(1056)还写过一篇《鸣蝉赋》,是苍天久雨之际奉诏求晴之作,其“万物莫不好鸣”颇有韩愈《送孟东野序》不平则鸣之意。如赋最后说的“达士所齐,万物一类。人于其间,所以为贵。盖已巧其语言,又能传于文字。是以穷彼思虑,耗其血气,或吟哦其穷愁,或发扬其志意。虽共尽于万物,乃长鸣于百世”。总让人感到他内心的隐隐愁绪尽在言外。这一年,欧阳修50岁,正值水患成灾,人溺于水者无数。

再往前推,他30岁被贬夷陵,在江行过夷陵山谷时,见悬崖绝险处多黄杨树子而作的《黄杨树子赋》文采横溢。其中赞美黄杨树子在山崖江流之间的挺拔与坚韧、居险而能傲然的品行。却又说黄杨树子“负劲节”、

“抱孤心”而无人赏识。显然他以黄杨树子类比自我,暗说自己上《与高司谏书》为范仲淹辩白而遭贬的操守以及才能不为人识、不为世用的愤激。这自然是托物喻志的老套路。

相形之下,《秋声赋》在欧阳修辞赋中独占鳌头,是他咏物赋的最高体现,却不能代表其赋的主体;可以说是它以后文赋的范式,却不能说它是欧阳修辞赋的自我范式。在赋因物及情的建构模式上,它所表现的个人情感在欧阳修赋中有特殊性,但在“发愤抒情”的文学长流中是一种常态,并不具有特殊的意义。

二、

“六一风神”并非欧阳修

辞赋风格的范式

欧阳修赋的托物喻志,是屈原辞赋香草、美人传统的延续,他写《黄杨树子赋》时年轻气盛,对被贬夷陵深怀不满,这可从他同时写下的《读李翱文》得到印证。他所读的李翱文是其《复性书》。李翱在《复性书》上、中、下里言及圣人之性与常人之性同,但圣人之性不为情扰,而常人之性为情所扰,常人当忘嗜欲以复性,与圣人趋同。欧阳修说,如果当时的士大夫都有李翱的忧人之心,大唐的天下岂有乱亡?如果李翱活到今天,见当今之事,则忧虑会更甚。于是他感慨道:“呜呼,在位而不肯自忧,又禁他人使皆不得忧,可叹也夫。”欧阳修忧天下,高司谏即高若讷不让他忧天下,所以他愤然难抑,说出话来有咄咄逼人之势,不像《秋声赋》那样老态且心气平和。

不过,把《秋声赋》和《黄杨树子赋》参照起来看,《黄杨树子赋》状景的“绿藓青苔,苍崖翠壁,枝蓊郁以含雾,根屈盘而带石。落落非松,亭亭似柏,上临千仞之盘薄,下有惊湍之濆激。涧断无路,林高暝色,偏依最险之处,独立无人之迹。江已转而犹见,峰渐回兮稍隔。嗟乎!日薄云昏,烟霏露滴,负劲节以谁赏,抱孤心而谁识?”与《秋声赋》状景的美感有些相近,其说秋声的奔腾砰湃,触物的鏦鏦铮铮,金铁皆鸣,给人感受的是强健之美、雄壮之美。而说黄杨子树的“上临千仞之盘薄,下有惊湍之濆激”之类,同样是强健雄壮之美的体现,同样应归属于阳刚之列。这让人想到学人以“六一风神”评说欧阳修散文。

“六一”得名于欧阳修晚年退居颍州而自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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