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微观权力概念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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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达米安被处以极刑的惨烈场面到1840年梅特莱农场的正式使用,两个社会事件标志着一种“规训机制”从此在法国建立起来,这种机制展示了一种新的惩戒权力。而《性经验史》描述了整个19世纪,人们对性的关注,产生了四种形象,它们是认知的四个特殊对象,也是认识活动的目标和根据:歇斯底里的妇女、手淫的儿童、马尔萨斯式的夫妻和性倒错的成人。对他们的管理产生出权力的另一种现代形式——生命权力。这就构成了福柯在系谱学研究中提炼出来的权力的两种形式,即管理生命的权力自17世纪以来发展出的两极:一极是“人体的解剖政治”,另一极是“人口的生命政治”。把福柯对这两种具体权力形式的文本结合起来研究,才能分析出福柯眼中的微观权力的若干特征。
第一:权力无所不在,且具体而微。这是福柯对权力的基本判断。他认为在整个现代社会,弥散性的权力已经浸入生活的各个方面,它可以在最细小的地方被捕捉到,它把一切都整合到自己万能的统一体中。而这种弥散性的权力不一定是靠统一的国家机器来实现的,“权力具有各种不同的形态,使用各种不同的技术”,在各个不同的局部领域,它拥有策略的多样性,所以它又是具体的。
在现代社会中,权力效应沿着一个渐进的细微渠道流通,它抵达个人,抵达了他们的身体、姿态和全部日常行为。我们看到,在人们的性经验中,细微的权力关系弥漫于身体、性、家庭、亲属关系、话语等之中,“性落入了话语的掌握之中,话语不断地捕捉它,不让它有丝毫躲藏和喘息的机会”。而在《规训与惩罚》中,福柯展现了权力技术的复制性:在17和18世纪,规训机制逐渐扩展,遍布了整个社会机体。正如我们可以看到的,当代的工厂、学校、军队、兵营、医院一定程度上都与监狱彼此相像,这正是“纪律”这种惩戒权力全面渗透的结果,也即福柯所说的“规训社会”的来临。
第二:权力是一种关系和网络。传统的权力理论视权力为一种能力或者资源,是可以被所有、争夺、转让的财产。而福柯主张权力是一种关系,这种权力关系可以看作是处于流动而循环的过程中,“它从未确定位置,它从不在某些人手中,从不像财产或者财富那样被据为己有”。而且这样一种权力关系又不是单向的支配与被支配关系,而是构成一个循环相连、错综交织的网络。“权力以网络的形式运作,在这个网上,个人不仅在流动,而且他们总是既处于服从的地位又同时运用着权力”。事实上,也正是权力的这种关系和网络特性使权力能无所不在,能够在每一时刻、一切地点的不同关系中生产出来。
福柯在对规训权力的展示中提到的“层级监视”就体现了权力的关系和网络属性。“虽然监督要依赖人实现,但是它是一种自上而下的关系网络的作用,这个网络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自下而上的与横向的”。在整个机构中,没有谁绝对地拥有权力,权力在整个关系网络中不断地一层层地被生产出来,负有监督任务的人员又无时不受到监督而成为被监督者,分层监督的纪律形式使这种关系权力得以真实地运作起来。
第三:权力是匿名的、无主体的。福柯一再强调权力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谁掌握了权力,一直淡化权力的实施主体。事实上,我们从权力的关系和网络特性中就能够推导出,在福柯那里,权力主体是匿名的、不确定的,每一个人都只是权力关系中的一个点,他既可能是权力的实施者,也可能是权力的实施对象。“一种虚构的关系自动地产生出一种真实的征服”。关系机制使权力自动化和非个性化,权力不再体现在某个主体身上了。
从边沁的全景敞视建筑中我们可以看到:在环形边缘,人彻底被观看,但不能观看;在中心瞭望塔,人能观看一切,但不会被观看到。在这里,监视权力的实施者就是匿名的,谁都可以在任何时候报以任何动机出现在中心瞭望塔里操作这个权力机器。在《性史》中我们也可以发现,对性话语的煽动和坦白机制的建立的背后都找不到确定的实施主体,它不是主导权力合理性的某个领导部门,也不是统治阶层或手握经济大权的人。事实上,福柯认为,匿名的和临时性的权力实施者越多,那么权力效应将体现得越充分。
第四:权力具有生产性,而不仅仅是压抑的。德勒兹将“权力首先是生产性的实践”这一点视为福柯权力分析的首要特点。权力的生产性使福柯看到了现代权力机制中的一些积极性的因素,即权力不是被动的禁令,而是产生许多效果的技术;虽然福柯并不认为权力是好的。福柯认为,19世纪政治权利的重大变更之一就是,君主“使人死或让人活”的权利转变为“使人活和让人死”的权利。那么,在现代社会,权力的这种生产性就体现在对生命(或生活)的管理,即“使人活”,这是一种改造的积极性。
惩戒权力在演变过程中,越来越强调对个人肉体的治理和规训,而不是致死。通过一系列的权力技术,个人被无休止地编制进一种社会秩序中,为的是恢复,即重新生产出个体被削弱的力量、被取消的技能、
被遗忘的道德。而在《性史》中,我们必须谈论的性也不再仅仅是惩罚或者宽容的对象,而是管理的对象。我们“要把它置于有用性的体系之中,为了大家的最大福祉而去规范它,让它在最佳状态之中发挥作用”。目的是要让这种管理生命的权力生产出社会需要的“人口”。
至此,通过谱系学的研究,在对现代两种权力形式分析的基础上,福柯以独特的后现代的、反结构主义的视角勾勒出了它所理解的微观权力的面貌。这种微观权力远离政治、统治权、服从支配、系统功能等概念;它强调的是具体的、多样性的、关系的、生产性的特点。权力成了一种治理术:这种治理术在今天的社会中无处不在,但又形态各异;它存在于被建立起来的各种关系和网络中,但在这样的关系和网络中权力的主体却无处可寻,个体自身就既是权力的工具又是权力的主人;最后,这种治理术不在于压抑,而在于生产出各种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