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寒夜_中国现代诗化小说的经典_金立群

撼呢？这正是因为作者将整个情节与
托 出 来 的 。《 寒 夜 》 中 没 有 大 段 大 段
叙事纳入了寒夜，让我们置身于黑 “ 寒夜体验”为出发点和表现本体， 的写景和抒情，和巴金前期创作中所
暗、寒冷之中去感觉，去体验，去茫 显示出强烈的主观性。艾略特以其 体现出的强烈的情感、奔腾恣肆的语
然不知所措，去冻得发抖。一个客观 “ 荒原体验”揭示出现代西方人的独 言有所不同，其笔调是冷静而深沉
不 是 ； 除 掉 他 的 生 命 外 ， 什 么 都 不 个 体 体 验 的 感 觉 和 情 绪 。 它 是 外 化 的 光 ”，只 能 让 人 感 到“ 寒 意 ”； 作 者 用
德 认 为 ，审 美 判 断 虽 然 只 关 个 人 对 个 照 。小 说 在 表 现 个 体 体 验 时 可 以 有 多 中 心 意 象 ，将“ 此 象 ” 化 入“ 彼 象 ”。
别 对 象 的 感 觉 ，却 仍 可 假 定 带 有 普 遍 种 方 法 ，如 陀 斯 妥 耶 夫 斯 基 的《 罪 与 这 同 时 也 是 为 什 么 和《 家 》 等 作 品 相
一
特 殊 方 式 。 以 上 两 种 写 作 ， 都 具 有 子 ；最 后 他 死 于 寒 夜 ，“ 这 是 在 夜 晚
“ 客观化”倾向，或以客观世界为表 八点种光景，街头锣鼓喧天，人们正
中 国 古 代 即 有“ 物 不 平 则 鸣 ” 的 现 本 体 ， 或 以 客 观 形 式 为 追 求 目 标 。 在庆祝胜利，用花炮烧龙灯”。
“ 诗缘情”，诗源于体验，但体验 来 表 达 自 己 的 感 情 ， 更 多 地 将“ 意 ”
的 世 界 存 在 吗 ？我 们 只 可 能 生 活 在 一 也 并 不 一 定 都 指 向 诗 。 表 现 体 验 的 形 化 入“ 象 ” 中 ， 另 一 方 面 又 注 意 宕 开
个具体的自我所能感知的世界里。康 式是确立诗化小说品格的又一重要参 来写，通过其它意象来烘托寒夜这一
说 法 。 然 而 如 何 去“ 鸣 ”， 如 何 对 着 即 便 是 作 为 意 识 形 态 工 具 的 创 作 ， 其
巴金作品一般被认为所涉及的主
时代、社会发出自己的声音，却有不 意识形态也不再是鲜活的包含着主体 要是制度文化层面的内容。他自己就
同 的 方 式 。其 一 是 理 性 的 方 式 ， 追 求 之 思 的 意 识 形 态 ，而 是 凝 固 成 型 的 凌 说 过“ 我 曾 说 我 鞭 挞 的 是 制 度 ”。’()
性 。这 种 普 遍 性 不 是 客 观 的 ， 而 是 主 罚 》那 样 对 城 市 的 喧 嚣 、 混 乱 、 贫 困 比 ，《 寒 夜 》 虽 然 在 叙 事 层 面 上 更 为
观 的 。 %!&因 此 正 是 这 种“ 不 全 面 ”， 进 行 自 然 主 义 的 描 写 和 渲 染 ， 如 小 仲 客 观 ， 感 情 上 却 更 富 于 感 染 力 的 原
典型的塑造，力图在典型的个性中体 驾 于 主 体 之 上 的 、 外 在 于 主 体 的 、 但他不是像茅盾那样对制度做理性的
现 出 背 后 的 普 遍 性 ，以 揭 示 某 种 规 律 “ 客 观 化 ” 的 意 识 形 态 。 其 三 是 感 性 分 析 和 批 判 ，而 是 侧 重 于“ 情 绪 化 ”、
悟 的 积 累 ， 是 可 以 为 人 所 自 发 体 会 的 营 建 服 务 。它 笼 罩 于 整 个 城 市 的 上 多 么 的 微 弱 ”。 灯 光 是 人 类 反 抗 与 超
的。在小说里，我们确实可以感到， 空，不仅仅是一个符号，而是渗入到 越寒夜的尝试。寒夜下的灯光却是孱
人“ 除 掉 自 己 的 行 动 总 和 外 ， 什 么 都 生 活 的 每 一 个 瞬 间 ， 成 为 包 含 着 丰 富 弱 的 ，如“ 星 子 似 的 在 黑 暗 的 街 中 闪
这部小说里，却恰好配上并增加了寒
比是不全面的。这里没有火热的民族
夜中的寒气，起到了需要的表达效
救 亡 战 争 ， 没 有《 风 景 谈 》 和《 白 杨
二
果。作者一方面主要通过主观之“ 意”
礼赞》所暗示的另一片天地。然而问
与 客 观 之“ 象 ” 的 结 合 所 形 成 的 意 象
题在于这样一个所谓的客观的、公共
小说的一头一尾遥遥相视，中间是将
意识形态、或故事言说中的趣味技巧
他们分隔开的浓厚、无边、无法穿越
为出发点和本体的小说形成了本质区 其二是纯粹形式的方式，醉心于为艺 的寒夜：每一次家庭争吵过后汪文宣
别 。小 说 的 叙 事 功 能 被 淡 化 ， 客 观 化 术 而 艺 术 ，游 戏 文 本 ，宣 称 文 本 之 外 就 会 冲 进 寒 夜 ，“ 又 走 了 一 条 街 ， 还
对 我 们 的 主 人 公 汪 文 宣 已 不 再 有 任 何 之 中 的 心 理 活 动 。 这 些 都 是 对 个 体 体 的，时而下小雨，时而雨停”，“ 可是
意 义 。公 共 的 希 望 不 是 他 的 希 望 ， 公 验 的 表 现 手 法 。《 寒 夜 》 表 现 个 体 体 马 路 始 终 没 有 全 干 过 ”，“ 天 还 是 灰
共 的 欢 乐 不 是 他 的 欢 乐 ， 公 共 的 生 命 验 的 特 点 在 于 当 创 作 主 体 形 成 自 我 独 色，好像随时都会下雨似的”。汪文宣
也 不 能 成 为 他 的 生 命 ， 他 的 命 运 仍 然 特 的“ 寒 夜 体 验 ” 的 同 时 ， 小 说 也 将 的眼光“ 茫然地向四处看”，除了“ 白
存 在 主 义 也 不 是 几 个 哲 学 家 的 凭 空 发 说 的 基 本 特 点 。 主 要 的 情 节 、 场 景 乃 见”。即便没有下雨，也依旧是“ 特别
明 ，它 植 根 于 人 类 漫 长 历 史 中 某 种 感 至 细 节 均 围 绕 着 这 个 中 心 意 象 ， 为 它 冷”、“ 虽然有阳光射进来，阳光却是
是 孤 独 和 死 亡 。我 们 没 有 充 足 理 由 说 个 体 体 验 凝 炼 为 独 特 的 中 心 意 象— —— 茫 茫 的 一 片 ” 显 示 出 是 白 天 而 外 ， 依
巴 金 就 是 受 到 了 存 在 主 义 的 影 响 ， 但 寒 夜 意 象 。这 是《 寒 夜 》 作 为 诗 化 小 然 如 在 夜 里 一 般 ，“ 似 乎 什 么 也 看 不
将 要 结 尾 之 时 ，街 道 上 破 天 荒 出 现 了 乔 伊 斯 的《 尤 利 西 斯 》 那 样 展 现 大 段 与“ 灯光”。也许是寒夜过于强大的缘
欢 乐 ，洋 溢 着 生 命 的 喧 闹 ， 而 这 一 切 的 内 心 独 白 和 意 识 流 ， 直 接 面 向 体 验 故 ，即 便 白 天 来 临 ， 天 也“ 永 远 是 阴
共 产 党 、投 入 北 伐 、脱 离 共 产 党 、 流 界 ，通 过 直 观 创 造 意 象 ， 直 达 它 的 终 的 直 觉 体 验 与 心 灵 感 受 。《 寒 夜 》 的
亡 日 本 等 等 复 杂 的 经 历 与 生 活 感 受 上 极 秘 密 。这 正 是《 寒 夜 》 把 握 世 界 的 魅 力 正 在 于 此 。诗 化 小 说 淡 化 叙 事 功
丰厚的抒情、浪漫的故事，而在于其
看 ， 并 没 有 人 在 他 的 身 边 ”。 小 说 又
文本的构建是出于一种感觉、一种情
在寒夜中结束。最后一个场景是归来
绪，将情节的安排、人物形象的塑造
的曾树生离开了那个已是人去室空的
置于某种意境、氛围之下，并形成与
家 ，“ 刚 走 出 大 门 ，迎 面 一 股 寒 风 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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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夜》：中国现代诗化小说的经典
金立群
现 在 的 文 学 理 论 中 出 现 了“ 诗 化
目，一切都在寒夜中进行。小说从寒
小说”的概念。我想，诗化小说和以
夜开始。第一个场景就是汪文宣躲完
前常说的浪漫抒情小说还不太一样。
空袭后一个人走在寒夜中空寂无人的
它的独特之处，不在于优美的文辞、
街 道 上 ，“ 不 由 自 主 地 向 四 周 看 了
夜 》的 分 析 ，更 好 地 揭 示 出 诗 化 小 说 本 体 由 故 事 转 向 故 事 的 言 说 方 式 。 作 神 和 体 力 似 乎 完 全 崩 溃 了 ”； 在 寒 夜
在中国现代文学中的魅力和价值。
家对人生、情感作本体意义上的取消 中，他收到了一份解雇通知书；在黎
正是他们表达对人生、情感之困惑的 明前最暗最冷的寒夜中，他送别了妻
往还成为表达某种意识形态的工具。 上的最突出特点正如这部小说的题 所不同，其情节性要超过它们。围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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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曾树生的走与留、去与归，围绕着
“ 大道无形”的没有具体形态的意象。
汪文宣的得与失、生与死，围绕着一
所以小说中直接渲染描写寒夜之寒、
个普通家庭的悲与欢、聚与散，这部
和 本 质 。 如 !" 世 纪 %" 年 代 的 茅 盾 ， 的 方 式 ，由 体 验 出 发 ，将 世 界 由 一 个 “ 人 格 化 ” 的 制 度 。 与 其 说 他 在 写 制
把 他 十 几 年 来 参 加 新 文 化 运 动 、 参 加 公 共 空 间 化 为 主 观 的“ 为 我 ” 的 世 度 ，不 如 说 他 写 的 是 某 种 制 度 下 人 物
之黑暗的句子并不多。这有点类似于
小说对读者是有着情节上的吸引力
中国传统绘画中的留白手法，以画面
的。然而，这样的题材，不能说是空
空白周围的线条、色彩来烘托那真正
前绝后，为什么除了一般性的吸引力
的 表 现 对 象 。 因 此 ，“ 寒 夜 ” 意 象 与
外，还给几代读者带来强烈的心灵震
其说是被创造出来的，不如说是被烘
心 ， 情 节 则 为 它 们 服 务 ， 而 不 是 相 主 义 就 是 这 样 。 上 世 纪 &" 年 代 以 后 更 梆 子 响 了 ”，“‘ 她 ’快 回 Baidu Nhomakorabea 了 罢 ”；
反。个案分析是历史叙述的基础，本 的元小说虽然没有完全取消叙述的内 在寒夜中，他发现自己得了肺结核，
文 正 是 希 望 通 过 对 巴 金 代 表 作《 寒 容 和 其 中 包 含 的 情 感 ，但 已 将 创 作 的 “ 看 见 痰 里 的 血 丝 ，心 中 一 冷 ”，“ 精
的 环 境 描 写 为 主 观 化 的 气 氛 渲 染 所 代 一 无 所 有 ，用 彻 底 排 斥 现 实 的 方 式 表 是 不 知 道 应 该 走 到 哪 里 去 ”； 他 时 常
替 ，意 境 、意 象 、象 征 、 抒 情 成 为 中 达 自 我 的 特 立 独 行 ，上 世 纪 初 的 达 达 在 寒 夜 中 等 待 妻 子 回 家 ，“ 街 上 的 二
中国古典诗学相通的言有尽而意无穷
她 打 了 一 个 冷 噤 ”。 这 对 曾 经 生 活 在
的美学风格。也就是说，诗化小说的
金立群，本刊主编助理，华中
一 起 ，“ 心 却 隔 得 很 远 ”， 最 终 天 各
文本，是以个体直觉、当下感受为出
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
一方，直至阴阳两隔的夫妻就这样在
发点和本体的，这就和以理性思考、
的 、公 共 的 世 界 不 是 这 样 的 ， 它 除 了 特 生 存 境 遇 ， 而 巴 金 的“ 寒 夜 体 验 ” 的 ，采 取 第 三 人 称 的 叙 述 方 式 ， 似 乎
寒以外还有温暖，除了夜以外还有白 对于中国现代文学和现代中国人有着 与诗化小说的主观浓情相悖。但是在
天。小说里的世界和这个公共空间相 同样的意义。
恰 恰 具 有 审 美 判 断 的 品 格 ， 恰 恰 创 造 马 的《 茶 花 女 》 那 样 以 充 满 感 情 色 彩 因。
了 真 实— ——主 观 的 真 实 。 特 别 是 小 说 的 叙 述 、对 话 宣 泄 自 我 的 爱 与 痛 ， 如
与 寒 夜 意 象 相 对 应 的 是“ 白 天 ”
升为理性思考，超越个体，观察社会 方式，也是它作为一部诗化小说的最 能并不一定意味着淡化叙事本身。应
的本质，从而创作出一系列社会剖析 基本的条件。
该 说 ，《 寒 夜 》 和《 呼 兰 河 传 》， 和
小说。理性的创作方式被狭隘化后往
《 寒夜》在情节安排、场景描述 《 边城》这样散文诗般的诗化小说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