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名篇《胭脂》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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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名篇《胭脂》赏析
《聊斋志异》卷十中的《胭脂》,是情节比较曲折富有戏剧性的一篇,所以被拍成电影。这篇大概是以一个传说的故事为基础写成的小说,作者的本领是怎样突破真人真事的局限,凭着作者丰富的生活经历,细致的观察,深入的体会,驰骋想象,刻画了几个生动的人物形象,使本篇突破了审理案件的记录的局限,成为创作。
小说一开头就抓住矛盾。胭脂是牛医的女儿,却“才姿惠丽”,即才貌双全,秉性善良,品行端正。牛医要把她嫁给士人,士人却看不起牛医的家世,不愿跟她结亲,因此胭脂到了待嫁的年龄还没有定亲,这就是矛盾,以后的故事就从这个矛盾展开。在封建社会里,婚姻要讲究门第,这样写是很真实的。正因为胭脂是牛医的女儿,不是大家闺秀,所以同对门龚姓妻王氏相熟。王氏为人,又轻薄,又会调笑,品行不端,却成为胭脂的闺中谈友。品行端正的胭脂,却同一个品行不端的王氏做谈友,这就伏下矛盾,惹出许多事来。这正切合胭脂是小家女的身份。
小说就在上述两个矛盾里展开了。胭脂在门口看到鄂秀才时,小说写得极为精彩:“见一少年过,白服裙帽,丰采甚都。女意似动,秋波萦转之。少年俯其首,趋而去。去既远,女犹凝眺。”这段描写,是从王氏眼中看出。这正写出两个矛盾结合中的胭脂。她是已到了结婚年龄的小家女,迫切想找一个如意郎君,又要嫁给士子,这个矛盾使她看到鄂生就心动了。但她又是闺女,所以“意似动”,微有流露,还要抑止自己。但这种要嫁给士子的迫切心情,看到鄂生时,终于抑止不住,不自觉地从“似动”到明显地流露出来,不是一瞥即把目光收回,是“秋波萦转之”,眼光绕着鄂生转,看得鄂生低着头赶快走过,她还在看,一直到他走远了,她还在注视远望。这里,没有写鄂生的容貌,只用“丰采甚都”一句来概括,显得他在她的眼里,是容光焕发,非常漂亮。不写他的容貌,却写他的服饰“白服裙帽”,这是非常精练的写法,是扣住矛盾的写法。她要嫁个士子而不得,看到他的帽子和衣着,一眼就知道他是秀才,当时秀才的帽子和衣着同一般工商业者是不同的。更突出的是“白”色,说明他身上有服,当时白服,父母丧和妻丧是不同的,她一看他的“白服裙帽”,知道他是给妻子服丧,那更是她所企求的对象。因为当时以她的门第,要嫁给士子,只好去作妾,士人是不愿娶她作正妻的。要作为正妻,除非是续弦,士人或可降格以求,但作为续弦,那个士子的年龄又往往大了。现在眼前出现的秀才,既是给妻子服丧,又是少年,这正是她要找的最好对象,这是不容易找的对象,因此,她就不顾王氏在旁,感情完全流露出来了。换一个大家闺秀,在别人面前,只能是偷偷地看,不敢这样看的;一看他的“白服裙帽”,就会掉头不顾了,这里正写出了苦于找不到对象的小家女的心情。再说小家女,她脑中的礼教束缚比较少,所以敢于把内心感情流露出来。在她旁边的王氏,又是闺中谈友,所以也不用顾忌。这就把一个品行端正的闺女,同一个轻佻浮滑的妇人中的矛盾,在迫切求偶的心情下消释了,她在王氏面前,完全暴露了自己的感情。
小说里写王氏戏弄胭脂时,对胭脂态度的描绘和她的对答,正是恰到好处,再过一步就要损害她的形象。王氏戏弄她说:“以娘子(姑娘)才貌,得配若(此)人,庶可无恨。”写“女晕红上颊,脉脉不作一语。”这里就好在脸红而不发一言,她的心事被点破了,所以脸红;她还是闺女,害羞,所以不发一言。她没有表示
反对,因为王氏是闺中谈友,在王氏面前也不用装假。王氏问:“识得此郎否?”答:“不识。”这个回答,一方面显似她迫切想了解他,一方面又有些害羞,不便多说。王氏的回答里,主要点出三点:一是他有妻服,说明他的妻子死了,适合她想作秀才续弦的要求。二是“故孝廉之子”,说明秀才的父亲是举人,已去世,不会阻碍他们的婚事,这就更加强了她想嫁给他的愿望。三是王氏可以请他托媒人来求婚,按照当时的风俗,只应男方托媒人来求婚,王氏这样说,也正合她的心意。“女无言,王笑而去。”说明她完全相信王氏的话,王氏完全是开玩笑,看到自己的玩笑真的打动了她,所以笑了。她没有注意王氏的笑,没有看到这是王氏戏弄她,说明她已陷入自己主观制造的情网中不能自拔了。为什么一见钟情,这是同上面指出的矛盾分不开的。这又写出了她的性格的另一方面,她是真诚,单纯,缺乏世故,感不到王氏在戏弄她。她的性格的这一方面,在情节的进展中,有了进一步发展。正因为她误信王氏的话所以“数日无耗”,就废寝忘食,病倒了。当王氏问病时,她只说“但尔日别后,即觉忽忽不快”,光说“尔日”,正说明她的害羞不好直说。王氏再一次戏弄她,提出要他夜里来一聚,“女叹息曰:‘事至是,已不能羞。但渠不嫌寒贱,即遣媒来,疾当愈;若私约,则断断不可!’”在这里,她只说“已不能羞”,还认为这是可羞的事,但已到了不能害羞的地步,这正透露闺女在矛盾中不得已的心情。王氏却说:“病已至此,尚何顾忌!”可以毫无顾忌,这正反映王氏的无耻。她不是这样,还是要求他请媒人来,私约是断断不可,表示了她的品行端正。
情节转到王氏的姘夫宿介。宿介同鄂生同是秀才,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性格。鄂生年轻,看到旧邻妇王氏同一个少女出来,连忙低头快走避开,他是避王氏,不敢看少女,才低头的。宿介在王氏未嫁时就同她私通,嫁后“辄寻旧好”,是个品行有亏的秀才。他听了王氏“述女言为笑”,因假装无心,“问女家闺闼甚悉”,这里写得非常简练,有的话都省略了。省略的话就是王氏知道宿介问话的用意,为了讨好宿介,故意把女家的门户和女住的房间都告诉他了。这从后来情节的发展中可以看出来,在宿介失落绣鞋后,把一切经过都告诉王氏后,王氏毫无妒意,还让他“遍烛门外”去找绣鞋,这就说明王氏把女家闺闼都告诉宿介的罪恶用意。在这里不仅写得非常简练,把这些用意都省略了,还具有刻画性格的一条美学原则:“恶隐而美显”(钱钟书先生《管锥编》第1册,第35页)。写人物性格,把不可告人的用意隐藏起来,尽量显示自己的好心。王氏正是这样,她当面说的,全是替胭脂打算的一片好心,就是“病已至此,尚何顾忌”的话,也是装出替胭脂打算的好心说的,这就是“美显”;可以在背着胭脂时,就在宿介面前“述女言为笑”,当宿介不怀好意地打听女家闺闼时,她又全都告诉他,这就是“恶隐”。这里显出作者刻画王氏性格的深刻处。
情节发展到宿介和胭脂的冲突,两人的性格鲜明地表现出来。宿介的流氓行为,从跳墙、冒充鄂生、欺骗胭脂开门到拥抱、“捉足解绣履”一系列行动中表现出来,但他跟浪氓还有些不同,在她跌倒在地上,说要叫喊时,他怕假迹败露,不敢用强,这使他跟毛大分别开来。胭脂在这次冲突中,先是要他快请媒人来,拒绝相见;他苦求一握纤腕为信,正像她说的“已不能羞”,硬撑着起来开门。当他要向她用强时,她说:“何来恶少,必非鄂郎;果是鄂郎,其人温驯,知妾病由,当相怜惜,何遂狂暴如此!”这不是说她已发觉来者不是鄂生而坚决拒绝,是她为了保持她的品行端庄而拒绝非礼;不是识破来者的冒充,而是认为来者不是她想象中的鄂生。这样,她认为当前的鄂生是个狂暴的恶少,而她想象中的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