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谈论一部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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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谈论一部电影

长期以来,我们接受的教育使我们先学会了概括,而当我们发觉总结不了,一种可疑的情绪就产生了。这种情绪最明显地体现在很多带着困惑走出电影院的人的脸上。

有了疑问,也就有了谈论。很多时候,谈话难免有一些类似判断的词语浮现。我们谈一个人时,也往往先说此君还行,进而从各角度给师胃的“好”和“坏”一个个解释,而“行”和“好坏”都是毫无价值的词。至少在我这里,这些可能有趣、具有煽动性的意见,还不算“严谨”判断。那么,这些不严肃又冒失的文字算什么?严谨的判断是基于客观吗?

不同圈子谈论的点都不一样。不同观众的需求也都不一样。但争论的若不是千差万别的感受,而是一个懂与不懂的问题就十分可笑了。谁也不会懂得很多月球上的生活,但你理解外星人在电影中的交流,

以及他们与我们在很多感情问题上的相似,包括他们的太空之旅,以及迈出每一步的艰难。这对应着我们地球里的人生,让人幻想着另一个自己属于另一个时空。

我们需要的是从电影中寻找有感的记忆,也就是某个片段激起的你对生活的感受。通常所说的“懂一部电影”只是集中在叙事里。你可以在看完电影后对他人复述这个事件时,轻松地得出“懂”的结论。而我以为,“懂”是很不切实际的,它在于好的电影更多的是阐释导演对这个人物或事件的看法,而你在剔除导演看法的前提下复述了同一个事件。那么,电影在某种程度上是不成立的。或者从另一个角度说,我们一般会在忘情的讲述中,随意撇开了电影里那些闪光的观点。

这是--+导演与一个普通观众的区别,对一个事件或人物进行呈现(复述、评判、质疑等)是任何人都可以完成的。问题愈多,谈论愈复杂。我希望的是这里汇集一群喜欢思考电影的人,我的谈论填补其中,我的态度隐藏于这群人之间。前提是我们为电影而激动。我喜欢去谈论电影曾遭到朋友的建议,意思是当我不再谈论这个事时,则

说明这个事融入了我的血液,成为我这个躯壳不言自明的内容。这让我想到2002年10月23日的午后,中国导演贾樟柯走进马丁·斯科塞斯纽约的办公室。他对马丁的回忆是这样的:“他没有谈调度怎么灵活、结构怎么样。他只说他的叔叔,只说他的往事。我觉得他可以全身心进入电影,又可以从电影出来,就像一个得道的老妖怪可以随意畅游。”

还有,整个行业内也对评论电影噤若寒蝉,这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给我建议的朋友用意是好的,但我显然有自己参与这群人思考电影的方式,或退一步说,我坚持谈论表示一种在乎。我不能让自己觉得不在乎了,在这行业保持一定的敬畏是必然的。关于对电影、文学谈论的看法,小说家杜鲁门·卡波蒂说:“交谈对我是最重要的。我喜欢倾听,我也喜欢说话。”这群热爱谈论的朋友中,有的做电影后就放弃谈论。他们认为,谈论除得罪他人,逐渐没有意义。

一些人可能把谈论的意思理解错了。电影,或说一些涉及个人审美的东西中有一部分东西,必然无法共识。而我理解中的谈论不是说

服、摆平异己。而是沟通,某种意义上的倾听与抚慰。

当电影成为光影艺术,其实牵扯到了理解层面。比如理解一个人,不一定赞同,甚至对某些观点也可以持反对意见,但是这都是建立在比口头表达更深入的基础上的。在我看来,理解是深入,进而勾起个人情感。故事在此时成为一个毫不重要的基础,并且这个基础对你的吸引力,会随着感受的升华而渐渐消失。

对一个影迷来说,电影最后留在我们心中的是一种轮廓——附着在事件、人物等周围的一圈“莫可名狀”的感受。在生命的尾声,苏联导演帕拉赞诺夫突然开口说:“我看不懂自己的电影。”这个曾以《被遗忘的祖先的影子》震惊世界影坛的大师级导演的话,在我听来相当悲凉。他的电影不仅属于他,虽然很多观点和想法必然荡漾其中,但电影同时是时间的艺术。德国导演弗里德里希说:“故事只存在于故事中,随着时间的流逝,生命继续进行,无须制造故事。”的确,事件始终存在,并且也一直在重复,观点也有过时的时刻,而电影带给人们的感受有趣,就有趣在一直可以把电影里停留的观点进行主动的

修正(观众的判断正是体现在这里)。显然,帕拉赞诺夫早就清楚了电影的这个神奇功能,他的判断与他早期的看法之间塞满了时间带来的种种变迁。一个老人回望年轻时的自己,电影以感受的力量跨越时间。

我们对一部电影的谈论,围绕一件事谈彼此心事,我期望用的语言是立场鲜明的、真诚的、有感情色彩的。因为从事电影拍摄时,一些话常常说出来就变了味儿,在众人中失去最想说的重点。但我的确把一些对文学的朴素理解引入电影,让它变作一种结合了实践与想法的事物。然后,咱们再来好好谈谈……从什么角度谈论电影,决定着我心中什么是好电影。反过来,我心中的电影也影响着我怎么选择角度。

1956年,弗朗索瓦·特吕弗写了一篇关于奥森·威尔斯电影《阿卡丁先生》的文章,他也是早已料到大家的反应,于是说:“毫无疑问,人们会觉得这部电影看不懂,但同时也肯定会看得很兴奋、刺激、充实。这是一部可以让人讨论几个小时的电影,因为其中充满了我们

最想从任何一部电影中找到的东西——抒情和创意。”

抒情和创意都是对我所说的那种“感受”的更新,而不是故事与人物的发展与结局。日光之下,并无新事。电影之美在现实(故事)与梦幻(对故事产生的假象)的边界往返,在当下和想象中游离。这句话最好的注解,可以来自比利时导演德尔沃在1973年戛纳电影节上,面对记者们对电影《美人》的“不懂”,开玩笑似的说:“如果您认为美人是虚幻的,请到这部电影里找到反面的证据。反之,如果您认为她是真实的,在情感上您会好接受些,但你一样会找到一些与此矛盾的线索。”

“看电影”在我看来完全可以是“感受电影”。单纯就电影论电影没意思,通过咱们都有所思的电影,跟同样看过这部电影的你谈谈,偏见也好,局限也罢,是最有趣的。“电影之外,我们皆为听者。电影之中,我们勉为谈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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