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体的隐喻(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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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体的隐喻(十)
子宫
1
子宫是人类最早的地址。
子宫是人类最初的故乡。
说子宫是一个器官,其实它是一个真正的场所,空间,地理,家园。每一个人从这里出发,通过成长,到达他想去的各种远方。
子宫是起点,人们描述这个起点却显得词穷,因为在起点里面,人们几乎没有记忆,人们也不知道这座最早容纳自己的房子,它家徒四壁的设施,它的幽暗,它的恒温,它的柔软,以及它这十个月里在一些陌生之地的移动。作为房子,人的身体在这里得到充分的雕琢和打磨,先是头颅和躯干,然后是手、脚,手渐渐又分化出手指,手指上又长出柔软的指甲;在内部,身体也在雕琢自己,它给自己装上了
胃、脾和肾,安上了小小的生殖器,给自己布置一些细细的血管和神经。当然,这一切只是粗加工,很多部件要到离开子宫后才能真正形成,有些细节需要考验后才能铸成,而有些缺损则必须时间来将它消除。在子宫里,身体不过是完成它的一个雏形,好使它运转起来。人体在这个时候,是某种确定无疑的混沌的结合物,一方面,它的宿命已经像秤砣一样沉下来,另一方面,它的很多器官却还在生长中,它的脸也没有个性,在子宫里,所有的胎儿长得都很像。
可以说,在每个成年女人的身体里,都悬着这样一座育婴房和人体雕塑工作室。女人带着她的子宫就像带着她内部的一个异体,因为子宫是幢独立的建筑,在建筑里面,它自身有一个可以循环的系统,同时,从问世的那一天起,这个系统就要和她脱离关系,经过产道那条又黑又长的弄堂,经过钳子、刀具的粗暴拨弄之后,这个系统来到一个充满空气和焦虑的世界门口,之后它被放到一个小小的托盘上,它的第一次思考就是关于怎么向世界表态,由于它掌握的动作技能和经验不多,它本来想对世界说“你好”,可发出来的声音却是一阵令
人头痛的长嚎。不过携带子宫的那个成年女人接纳了它,同时接纳它的还有在一边忙了好几个小时的医生护士和那几把钳子。就这样,一个生命开始了。
对于这个新生命自身来说,它也是一个异体。加缪在《西绪弗斯神话》里说:在一个突然被剥夺了幻象和光芒的宇宙中,人看起来是异邦的,是陌生人。他的流亡无法医治,因为他被剥夺了一个失去的故乡或一片应许之地的记忆。对于这个新生命来说,它是因为被给予了光芒和故乡而成为自己的陌生人的,它忽然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具体的人,有着具体的面貌,有着深重的呼吸,会哭,会笑,不久之后它还将掌握语言,以便同其余的人沟通。同时,光线让它看见了很多东西,每一次看见都是陌生的,每一秒钟看见的东西,一秒钟后就不一样了,也就是说,它看见的世界没有一秒钟是相同的。它生活在自己的异体里。关于故乡,那也是一个虚拟的概念,充其量它只是一个地址,因为对于子宫它没有记忆和幻象,它“失去”了故乡,在很长的时间里,它还将在种危险的地方四处移动……
2
子宫的幽闭就是一幢建筑。
无论是把子宫看作豪华宫殿也好,世界上最简陋的房子也好,都是因为我们生命的最初十个月都是在那里度过的。子宫每次通常允许一两名房客入住,因为子宫有意培养人们对付孤寂的能力。子宫的房客有史以来,记录最多的是十五名,但由于营养不良,这十五名房客最后全军覆没,为了争取自己那点小小的生存空间而英勇捐躯。
1964年,巴西一名叫萨达路的农妇让这份纪录有了新的篇章,她在她腹内的方寸之地招待了十名顾客,八位女士和两位先生,并让他们幸存下来。十个月之后,这群活蹦乱跳的房客告别这座拥挤不堪的子宫房子,兴致勃勃地来到外面叩见他们举世无二的母亲。
3
我们在子宫里学会了很多技能:自我完善的能力,等待的能力,聆听的能力,自省的能力,独处的能力。这十个月,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子宫并非一间乏味的单人牢房,因为我们间接地在这里接纳着即
将与我们晤面的世界:模模糊糊的光亮,隐隐约约的声音,若即若离的危险,我们注意力的重心每天被它们撩拨着,在撩拨之间,我们学会了傾听和等待,之后是想象的能力,超越自我的能力,以及在很久之后才会用到的面壁思过的能力。我们出去后并不是一直生活在人群里的,所以我们掌握这些技能利于同自己相处,特别是我们像接纳自己的肢体一样接纳了孤独,我们必须对这样的一项能力进行确认,不论我们今后与谁走在一起,都避免不了这件装备,它们是造物主为我们定制的“皇帝的新衣”,只有我们的同类才能看到。等我们出来后,不论与谁相爱,我们与对方都不过是两支靠近的蜡烛,烛光可以合而为一,但之后其中的一支还是可以与另一支分开,我们与对方仍旧是两只蜡烛。越是深爱的人越孤独,因为深爱的人为了装上对方的形象,把自己都清空了,他(她)对对方的爱就像光,满到只有光了之后,就碰不到任何物体了,包括他自己。光此时犹如黑暗。
4
女人带着子宫,就像带着起点,开始,变化,带着一间会客室,
带着纪念,带着更新,带着不可知,带着未来。在性交时,女人像场所那样是被动的;在孕育时,她就变成了主动,变成了一种功能,一个方法,一个渠道,一次出击。是子宫使女人成为一个保存和创新自然界的价值与能量的角色的,在这方面,男人则只是消耗,一个纯粹的消费者。男人的身体更像是一架机器,重复地、周而复始地运动,却不产生点什么。而几乎每一个女人都带着一个无限的宇宙,在她的身体里,有一扇朝向未来打开的窗户,不可计数,无穷无尽,它形状封闭,却不可丈量。
在人类的关系里,女人就是那样一种事物,她是一种装饰物,丰富,被动,容纳却又不融合。在男人的生活中,她像帕斯在《孤独的迷宫》中形容在美国的墨西哥的气味,她“飘荡,却不反抗;它被风吹着保持着平衡,有时像云雾一样消散,有时像升天的火箭一样突现出来。它匍匐,重叠,膨胀,收缩,入睡或进入梦乡,支离破碎的美。飘荡:不停地存在,不停地消失”。
子宫,让女人不停地存在,不停地消失。子宫让人类不停地存在,
不停地消失。
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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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齿是我们人体里唯一的物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