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经典古诗文读本九年级2-1送孟东野序

送孟东野序［唐］韩愈【题解】孟郊（751—814），字东野，湖州武康（今浙江德清县）人。

中唐著名诗人。

他壮年屡试不第，四十六岁才中进士，五十岁时被授为溧阳县尉。

怀才不遇，心情抑郁。

在他上任之际，韩愈写此文加以赞扬和宽慰，流露出对朝廷用人不当的感慨和不满。

文章运用比兴手法，从物不平则鸣，写到人不平则鸣。

全序仅篇末少量笔墨直接点到孟郊，其他内容都凭空结撰，出人意外，但又紧紧围绕孟郊其人其事而设，言在彼而意在此，因而并不显得空疏游离，体现了布局谋篇上的独到造诣。

历数各个朝代善鸣者时，句式极错综变化之能事，清人刘海峰评为“雄奇创辟，横绝古今”。

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一般说来各种事物处在不平静的时候就会发出声音：草木之无声，风挠之鸣。

草木本来没有声音，风摇动它就发出声响。

水之无声，风荡之鸣。

水本来没有声音，风震荡它就发出声响。

其跃也，或激之［1］；［1］激：阻遏水势。

《孟子·告子上》：“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

”后世也用以称石堰之类的挡水建筑物为激。

水浪腾涌，或是有东西在阻遏水势；其趋也，或梗之；水流湍急，或是有东西阻塞了水道；其沸也，或炙之［2］。

水花沸腾，或是有火在烧煮它。

［2］炙：烤。

这里指烧煮。

金石之无声，或击之鸣。

金属石器本来没有声音，有人敲击它就发出音响。

人之于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者而后言。

人的语言也同样如此，往往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才发言。

其歌也有思，人们唱歌是为了寄托情思，其哭也有怀，人们哭泣是因为有所怀恋，凡出乎口而为声者，凡是从口中发出而成为声音的，其皆有弗平者乎！大概都有其不能平静的原因吧！乐也者，郁于中而泄于外者也，音乐，是人们心中郁闷而抒发出来的心声，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3］。

［3］假：借助。

人们选择最适合发音的东西来奏乐。

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者［4］，［4］金、石、丝、竹、匏（ｐáｏ袍）、土、革、木：我国古代用这八种质料制成的各类乐器的总称，也称“八音”。

如钟属金类，罄属石类，瑟属丝类，箫属竹类，笙属匏类，埙（ｘūｎ熏）属土类，鼓属革类，柷（ｚｈù助）属木类。

金、石、丝、竹、匏、土、革、木这八种乐器，物之善鸣者也。

是各类物质中发音最好的。

维天之于时也亦然，上天对于一年四季也是这样，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

选择最善于发声的事物借它来发声。

是故以鸟鸣春，因此春天让百鸟啁啾，以雷鸣夏，夏天让雷霆轰鸣，以虫鸣秋，秋天让虫声唧唧，以风鸣冬。

冬天让寒风呼啸。

四时之相推敚［5］，［5］推敚（ｄｕó夺）：推移。

敚，同“夺”。

一年四季互相推移变化，其必有不得其平者乎？也一定有其不能平静的原因吧？其于人也亦然。

对于人来说也是这样。

人声之精者为言，人类声音的精华是语言，文辞之于言，文辞对于语言来说，又其精也，又是它的精华，尤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

所以尤其要选择善于表达的人，依靠他们来表达意见。

其在唐、虞［6］，［6］唐、虞：尧帝国号为唐，舜帝国号为虞。

在唐尧、虞舜时，咎陶、禹［7］，［7］咎陶（ｇāｏｙáｏ高姚）：也作咎繇、皋陶。

传说为舜帝之臣，主管刑狱之事。

《尚书》有《皋陶谟》篇。

禹：夏朝开国君主。

传说治洪水有功，舜让位于他。

《尚书》有《大禹谟》、《禹贡》篇。

其善鸣者也，咎陶、禹是最善于表达的，而假以鸣，因而借助他俩来表达。

夔弗能以文辞鸣［8］，［8］夔（ｋｕí奎）：传说是舜时的乐官。

夔不能用文辞来表达，又自假于《韶》以鸣［9］。

［9］《韶》：舜时乐曲名。

他就借演奏《韶》乐来表达。

夏之时，夏朝的时候，五子以其歌鸣［10］。

［10］五子：夏王太康的五个弟弟。

太康耽于游乐而失国，五子作歌告诫。

《尚书》载有《五子之歌》，系伪托。

太康的五个弟弟用他们歌声来表达。

伊尹鸣殷［11］，［11］伊尹：名挚：殷汤时的宰相，曾佐汤伐桀。

《尚书》载有他所作《咸有一德》、《伊训》、《太甲》等文。

或说系后人伪作。

殷朝善于表达的是伊尹，周公鸣周［12］。

［12］周公：名旦，武王之弟。

辅佐武王伐纣灭商，建立周王朝。

后又辅佐幼主成王，曾代行政事，制礼作乐。

《尚书》载有他《金縢》、《大诰》等多篇文章。

周朝善于表达的是周公。

凡载于《诗》、《书》六艺［13］，［13］六艺：汉以后对《诗经》、《尚书》、《易》、《礼》、《乐》、《春秋》等六种儒家经典的统称。

凡是记载在《诗经》、《尚书》等儒家六种经典上的诗文，皆鸣之善者也。

都是表达得很高明的。

周之衰，周朝衰落时，孔子之徒鸣之［14］，［14］孔子：字仲尼，春秋时鲁国人，儒家学说的主要代表。

孔子和他的弟子表达看法，其声大而远。

他们的声音洪大而传播遥远。

传曰：“天将以夫子为木铎［15］。

［15］“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语出《论语·八佾》。

木铎，木舌的铃。

古代发布政策教令时，先摇木铎以引起人们注意。

后遂以木铎比喻宣扬教化的人。

”《论语》上说：“上天将使孔子成为宣扬教化的人。

”其弗信矣乎！这难道不是真的吗？其末也，周朝末年，庄周以其荒唐之辞鸣［16］。

［16］庄周：即庄子，战国时宋国蒙（今山东蒙阴县）人，道家学说的代表人物。

荒唐：漫无边际，荒诞不经。

《庄子·天下》篇说庄周文章有“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时恣纵而不傥”的特色。

庄周用他那荒诞不经的文辞来表达。

楚，大国也，楚国是大国，其亡也以屈原鸣［17］。

［17］屈原：名平，字原；又名正则，字灵均。

战国时楚人。

楚怀王时任左徒、三闾大夫，主张联齐抗秦。

后遭谗被贬。

楚顷襄王时，国事日非。

秦兵攻破郢都，屈原投汨罗江自尽。

著有《离骚》等不朽诗篇。

它灭亡时候的情景靠着屈原的创作来表达。

臧孙辰、孟轲、荀卿［18］，［18］臧孙辰：即春秋时鲁国大夫臧文仲。

《左传》、《国语·鲁语》载有他的言论。

孟轲：即孟子。

战国时邹（今山东邹县）人，是继孔子之后最著名的儒学大师。

著有《孟子》。

荀卿：即荀子。

战国时赵人，儒家学者，著有《荀子》。

以道鸣者也。

臧孙辰、孟轲、荀卿等人用他们的学说来表达。

杨朱、墨翟、管夷吾、晏婴、老聃、申不害、韩非、慎到、田骈、邹衍、尸佼、孙武、张仪、苏秦之属［19］，杨朱、墨翟、管夷吾、晏婴、老聃、申不害、韩非、慎到、田骈、邹衍、尸佼、孙武、张仪、苏秦这些人，［19］杨朱：字子居，战国时魏人。

其说重在为我爱己，拔一毛以利天下不为。

言论散见于《孟子》、《庄子》、《荀子》、《韩非子》。

墨翟（ｄí敌）：即墨子。

春秋、战国之际鲁国（一说宋国）人。

墨家学说的创始者，主张兼爱、非攻、尚贤等。

其言行主要见于《墨子》。

管夷吾：字仲，春秋时齐国人，辅佐齐桓公称霸。

后人辑有《管子》一书。

晏婴：即晏子。

字平仲，春秋时齐景公贤相，以节俭力行，显名诸侯。

其言行见于《晏子春秋》。

老聃（ｄāｎ丹）：即老子。

春秋、战国时楚国人。

道家学说的始祖，相传五千言《老子》（又名《道德经》）即其所作。

申不害：战国时郑国人。

韩昭侯时为相，十五年，国治兵强。

其说本于黄老而主刑名。

著有《申子》。

韩非：战国时韩国公子，后出使入秦为李斯所杀。

著名法家代表，其说见《韩非子》。

慎到：战国时赵国人，著有《慎子》。

田骈（ｐｉáｎ）：战国时齐国人。

著《田子》二十五篇，今已佚。

邹衍：战国时齐国人，阴阳家的代表人物，时称“谈天衍”。

尸佼：战国时晋国人。

著有《尸子》，《汉书·艺文志》列入杂家。

孙武：即孙子。

春秋时齐国人。

著名军事家，著有《孙子兵法》。

张仪：战国时魏国人，纵横家的代表人物。

秦惠王时入秦为相，主“连横”说，游说六国与秦结盟，以瓦解“合纵”战略。

苏秦：战国时东周洛阳人，著名纵横家。

曾游说燕赵韩魏齐楚六国，合纵抗秦，身佩六国相印，为纵约长。

皆以其术鸣。

都通过各自的主张来表达。

秦之兴，秦朝的兴起，李斯鸣之［20］。

［20］李斯：战国时楚国人。

秦始皇时任廷尉、丞相。

他对秦统一天下起过重要作用。

有《谏逐客书》。

李斯是表达者。

汉之时，在汉朝，司马迁、相如、扬雄［21］，［21］司马迁：字子长。

西汉夏阳人。

著名史学家，著有《史记》。

相如：司马相如，字长卿，西汉成都人。

著名辞赋家，著有《子虚赋》、《上林赋》等。

扬雄：字子云，西汉成都人。

辞赋家，著有《甘泉赋》、《羽猎赋》、《长杨赋》等，又有《太玄》、《法言》等专著。

司马迁、司马相如、扬雄，最其善鸣者也。

是其中最善于表达的人。

其下魏晋氏，此后的魏朝、晋朝，鸣者不及于古，能表达的人及不上古代，然亦未尝绝也。

可是也并未绝迹。

就其善者，其就其比较好的人来说，声清以浮，他们作品的声音清轻而虚浮，其节数以急［22］，［22］节数（ｓｈｕò硕）：节奏短促。

节奏短促而急迫，其辞淫以哀，辞藻艳丽而伤感，其志弛以肆［23］；［23］弛以肆：弛，松弛，引申为颓废。

肆，放荡。

志趣颓废而放旷；其为言也，他们的文辞，乱杂而无章。

杂乱而没有章法。

将天丑其德莫之顾邪？这大概是上天厌弃这个时代的丑德败行而不愿照顾他们吧？何为乎不鸣其善鸣者也！为什么不让那些善于表达的人出来表达呢！唐之有天下，唐朝建立以后，陈子昂、苏源明、元结、李白、杜甫、李观［24］，［24］陈子昂：字伯玉，梓州射洪人。

著名诗人，韩愈《荐士》诗称其“国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

”著有《陈伯玉集》。

苏源明：字弱夫，武功人，天宝进士。

诗文散见于《全唐诗》、《全唐文》。

元结：字次山，河南洛阳人。

有《元次山文集》。

李白：字太白，有《李太白集》。

杜甫：字子美，有《杜工部集》。

李观：字元宾，赵州赞皇人。

贞元八年（792）与韩愈同登进士第。

擅长散文，有《李元宾文集》。

陈子昂、苏源明、元结、李白、杜甫、李观，皆以其所能鸣。

都凭他们的出众才华来表达心声。

其存而在下者，其后还活着的人当中，孟郊东野始以其诗鸣。

孟郊开始用他的诗歌来表达感情。

其高出魏晋，这些作品超过了魏晋，不懈而及于古，有些经过不懈的努力已达到了上古诗作的水平。

其他浸淫乎汉氏矣［25］。

［25］浸淫：逐渐渗透。

此有接近意。

其他作品也都接近了汉朝的水准。

从吾游者，同我交往的人中间，李翱、张籍其尤也［26］。

［26］李翱：字习之，陇西成纪人。

他是韩愈的学生和侄女婿。

有《李文公集》。

张籍：字文昌，吴郡人。

善作乐府诗，有《张司业集》。

李翱、张籍大概是最引人注目的。

三子者之鸣信善矣。

他们三位的文辞表达确实是很好的。

抑不知天将和其声，但不知道上天将应和他们的声音，而使鸣国家之盛邪，使他们作品表达国家的强盛呢，抑将穷饿其身，还是将让他们贫穷饥饿，思愁其心肠，愁肠百结，而使自鸣其不幸邪？使他们作品表达自身的不幸遭遇呢？三子者之命，他们三位的命运，则悬乎天矣。

就掌握在上天的手里了。

其在上也奚以喜，身居高位有什么可喜的，其在下也奚以悲！身沉下僚有什么可悲的！东野之役于江南也［27］，［27］役于江南：指赴溧阳就任县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