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典诗词的辞采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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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典诗词的辞采美
教学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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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典诗词的辞采美——《中国古典诗词的美感与表达》之七
中国古典诗歌的风格是由多种因素决定的:诗人内在的气质、秉性,外在的生活环境、美学趣味,诗歌的构思、意境、语言等。但在众多的因素中,语言诗歌极为重要的因素,因为无论是内在的气质、秉性,还是外在的美学趣味和追求,抑或是诗歌的构思和意境,都必须通过语言来表现、来实现。所以古人判断的诗作最高境界是“意新语工”或“语意两工”(谢榛《四溟诗话》),如果只有好的立意而无好的语言,“有意无辞,锦袄子上披蓑衣也”(吴乔《围炉诗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风格美就是辞采美。当然中国古典诗人各有自己的文学风格,有的奇巧,如李贺、韩愈;有的古拙,如汉乐府;有的浓艳,如齐梁宫体、李商隐诗;有的平淡,如张籍、王建;有的刻意求雅,如西昆体;有的着意求俗,如白居易乐府诗;有的刚劲,如苏辛词风;有的柔美,如秦观、柳词。但是,所有这些风格上的差异主要都是通过辞采表现出来的。所谓“春兰秋菊,皆一时之秀”,我们不能根据自己的爱好,扬此而抑彼。中国古典诗歌的辞采,呈现以下几种主要类别。为了便于区别,以对举比较方法列出:
一、浓与淡
1、浓即浓艳,是指语言华美,镂金错彩、色彩艳丽,声韵协调,给人造成极为强烈的视觉印象。过去一直有种误解,认为浓艳不如简淡,并举花间词和宫体诗为例,认为即是浓艳为患。其实,花间词和宫体诗自有其优长,随着学术研究中社会学批判和形而上学观念的逐渐消退,对花间词和宫体诗肯定者越来越多,其中语言的浓艳也为多数研究者所接受。因为诗词语言的浓艳与简淡,就像春兰秋菊,各有所长,人们亦各有所好。清末同光体代表作家陈衍说:“诗贵淡荡,然能浓至,则又浓胜矣”(《石遗室诗话》)。他并且举杜甫《即事》中的“雷声或送千峰雨,花气浑如百合香”为例,认为就是“浓至”的佳句。中国古典诗词中,花间词代表作家温庭筠特别善于用镂金错彩的语言来描景和抒情,如其代表作《菩萨蛮》: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此词描绘一位妇女早期梳妆的情形,从结句“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的暗示来看,这是位独居的妇女,正在思念不在身边的丈夫,这也就是她“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的原因所在。温庭筠作为花间派的代表作家,非常善于描绘妇女的发饰、容貌、体态、心理以及闺中摆设,而且是工笔重彩、精雕
细刻。这在此词中多有表现,如用“雪”拟面,用“云”拟发,以“欲渡”状鬓发之态,将这位妇女两颊低垂、轻柔、蓬松的头发形容得穷形尽相;再如,用“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来暗示独居中的思念,夜不能寐;用“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这个细节反衬丈夫不在身边、形只影单等,都体现了语言的富艳精工。
初唐诗人骆宾王的《昭君怨》用词也极为浓艳,颇类宫体:
敛容辞豹尾,缄恨度龙鳞。
金钿明汉月,玉箸染胡尘。
古镜菱花暗,愁眉柳叶颦。
唯有清笳曲,时闻芳树春。
此诗用词极为华美。八句诗中共用了豹尾、龙鳞、金钿、汉月、玉箸、古镜、菱花、愁眉、柳叶、清笳、芳树等十二个丽语。其中豹尾、龙鳞点出宫阙的壮丽,胡尘、清笳突出塞外典型特征,月光下的美女,清笳中的离人,胡尘中的泪光,古镜中的愁容,声光色泽,无不写到。用了这样的浓笔,却不给人繁缛之感,这是很不易的。纪晓岚说:“丽语难于超妙”,但骆宾王做到了。它是用写大赋《帝京篇》的铺张扬厉来铺排《昭君怨》的。
唐代诗人王维的诗作以疏淡清雅著称,但也有用语浓重之作,如《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
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
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到凤池头。
诗中造句堂皇,藻饰浓艳,音节宏亮,与庙堂气象极为协调。其中“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更用夸张手法渲染了唐帝国的声威。
在诸多的中国古典诗人中,唐代诗人李贺特别讲求语言色彩的浓重,刻意给人留下强烈的视觉印象,像《雁门太守行》、《罗浮山人与葛篇》、《杨生青花紫石砚歌》等皆是如此。在《雁门太守行》中,诗人将“黑云”、“金鳞”、“燕脂”、“夜紫”、“红旗”、“重霜”六种浓重的色调组合在一起,构成秾艳斑驳的奇特画面,给人强烈的视觉感受。以此来象征情势的危急、战斗的艰苦,藉以抒发自己慷慨报国之志。正如陆游所云:“贺词如百家锦纳,五色眩耀,光彩夺目”。更值得注意的是李贺在搜寻和捕捉这些浓烈的色彩、锻造其幽怨的诗句时,常常不顾这些色彩习惯的情感表征和本来面目,完全是按自己的情感需求加以改铸:在常人的眼中,红色代表热烈,绿色象征生命,花朵意味着美好,听歌意味着愉悦,但在李贺的眼中,红是愁红:“愁红独自垂”;绿是寒绿:“寒绿幽风生短丝”;花正在死去:“竹黄池冷芙蓉死”;美妙的歌声也让人心悸:“花楼玉凤声娇狞”。有时在这充满苦冷寒意的主观感受之中又添上怪诞、死亡的幻觉:一块端砚上美丽的青眼会变成苌弘的冷血(《杨生青花紫石砚歌》);朋友赠送一匹雪白葛纱,他却从中听到毒
蛇长叹,石床鬼哭(《罗浮山人与葛篇》);夏夜的流萤,他能幻化出如漆的鬼灯(《南山田中行》);一阵旋风,他又仿佛感觉到怨鬼的纠缠(《长平箭头歌》)。在那首著名的《大堤曲》中,红纱、金桂、红莲、白菖蒲和丹枫,构成了十分明艳抢眼的色调,诗人只管由此造成的主观感受,已无视其习惯的情感表征和本来面目,完全是按自己的情感需求加以改铸了。
另外,由于李贺的心态更为脆弱,作为一种补就和矫正,他喜用“刮、轧、割、断、挝、焚、斩、截”等狠重的动词,也喜用“金、铜、铅、石”等坚硬沉重的物体为喻,在其240多首诗作中,“断”用了40次,“截”用了6次,“金”用了34次,“铜”用了22次,“铅”用了5次,“石”用了53次。有时上述词汇在一首诗中就用了两次,如《李凭箜篌引》:“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帝子歌》:“九节菖蒲石上死”,“沙浦走鱼白石郎”;《南山田中行》:“云根台藓山上石,石脉水流泉沙滴”;《感讽五首》:“石根秋水明,石畔秋草瘦”;《长歌续短歌》:“明月落石底”、“徘徊沿石寻”;有时甚至出现在一句诗中:“谁最苦兮谁最苦”(《白虎行》)。有些词汇在一首诗中出现三次、四次,如“石”在《南园》中就出现三次:“鱼拥香钩近石矶”(其八),“白履藤鞋收石蜜”(其十一),“沙头敲石火”(其十三);甚至在一首诗中出现四次,如《昌谷诗》:“石钱差复籍”、“石矶引钓饵”、“石根缘绿藓”、“乱筱迸石岭”;有的词汇居然在同一首诗中重复出现七次:如《荣华乐》中的“金”字:“新诏垂金曳紫光煌煌”、“龙裘金袂杂花光”、“玉堂调笑金楼子”、“黄金百镒赐家臣”、“金铺缀日杂红光”、“金蟾呀呀兰烛香”、“能叫刻石平紫金”。这些浓重狠重词汇的选择和不断重复使用,也反映了李贺诗歌的情感特征和“师心”的倾向。只不过由于锻炼太过,太注重语言技巧,也有失天真之趣。正如李东阳所言:“李长吉诗字字句句欲传世,故过于刿鉥,无天真自然之趣”。(《麓堂诗话》)。
2、所谓淡是指色调淡雅,语言平淡。但这种境界并不比浓艳来得容易,甚至比绚烂的境界更高,宋代诗论家葛立方认为“作诗无古今,唯造平淡难”,他并且细论了这个到达平淡之境的过程:“大抵欲造平淡,当自组丽中来。落其华芬,然后可造平淡之境”(《韵语阳秋》)。如果不从精丽入手,陶冶铅华,一味为平淡而平淡,那就成了浅显或枯涩。
唐代诗人孟浩然是位追求平淡诗风的高手,他的《过故人庄》就被闻一多评为“淡到看不见诗”的极品(《孟浩然》):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说它是诗,更像一则日记。它以省净的语言,平淡地叙述了到一个农家友人那里做客的经过。全诗没有一个夸张的句子,没有一个色彩浓烈的词语,确实是淡到看不见诗。但是,亦如沈德潜所指出的,孟诗“语淡而味终不薄”(《唐诗别裁》)。这首表面上极为平淡的诗句实际上诗味极浓:开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