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诗歌,王夫之]浅析王夫之对杜甫诗歌的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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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王夫之对杜甫诗歌的评论
王夫之对杜甫有许多负面评价,这是一个值得玩味的话题。梁启超在《清代学术概论》中说,清初大师顾、黄、王、颜,皆明学反动所产也,又说各家反动所趋之方向各不同,其中王夫之好以名理之学攻王学甚力。名理之学即今天所谓哲学,诗学也是其中应有之义。我们看待王夫之的诗学思想要从时代的角度去思考,如果将王夫之还原到明末清初特定的历史文化背景中则可以发现,王夫之对杜甫的否定,体现了他对明代诗学的反思。在此前提下,王夫之对只知学杜却不能正确学杜的明代诗人多有批评,由此对杜甫也有诸多负面评价。这些评价有其特殊的文化背景,有的评价特别是对明代学杜之风的批评,也确能见出王夫之独到的诗学眼光和意在扭转旧学风的担当意识。
一、杜诗摆忠孝为局面
王夫之评杜诗《漫成》时说:杜又有一种门面摊子句,往往取惊俗目,如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装名理名腔毅;如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摆忠孝为局面:皆此老人品、心术、学问、器量大败17处。历史对杜甫的人品、心术都捧之甚高,此前也几无异议。人品、心术、学问、器量是文人处世治学之根本,王夫之对此之否定,是对杜甫最根本、最彻底的否定。王夫之认为,杜甫有的诗句或以名理装腔,或以忠孝设局,这是杜诗的大败笔。没有真情谈不上好诗,此前的一切高论也因此不成立。所以王夫之的观点可谓振聋发馈,极富挑战性,对此前的一切赞美来说可谓釜底抽薪。王夫之主张知行合一,强调亲身经历和切身体会,所谓身之所历,目之所见,是铁门限。这本身是正确的,但断定杜甫忠孝是设局摆门面,这就犯了主观臆断的错误。杜甫经历了唐代由盛人衰,在体味过繁华之后,看着饱受战乱迫害、流离失所的黎民百姓,在其诗作中充分抒发了忧国忧民之思。王夫之和杜甫都经历过战乱年代,他们理应有共同话语或者说相似的感受,但王夫之对杜甫忧国忧民的思想情怀却颇有微词。他认为杜甫并不是发自内心忧国忧民,杜甫没有做到真正意义上的知行合一。在国家处于危难之时没有挺身而出,为国效力,只是在诗中哭诉国家生灵涂炭、满目疮疾和自己的艰辛,由此他进一步质疑杜甫的思想。他说:杜陵忠孝之情不逮,乃求助于血勇。丈夫向白刃临头时且须如此,何况一衣十年,三旬九食耶?此外,王夫之在评《诗经竹竿》时借题发挥:《书》曰:若德裕乃身。裕者,忧乐之度也。是故杜甫之忧国,忧之以眉,吾不知其果忧否也。
王夫之对杜诗的评价显然有不足之处,但需要思考的是,王夫之为什么对杜甫作如此评价?我们认为,他之所以如此评价杜诗,与其对明代诗学的反思有关。王夫之遵从儒家的诗教观,他认为诗歌具有兴、观、群、怨的社会功用,诗歌应以委婉含蓄之笔来寄于讽谏之意。他评李白《远别离》就指出:工部讥时语开日便见,供奉则不然。习其读而问其传,则未知己之有罪也。工部缓,供奉深。而晚明诗歌更是在杜诗毛病的基础上发扬光大、放纵情感,过于直白地表达个人的私情、私欲。王夫之不满明代人盲目模拟古人,对杜甫加以不虞之誉,王夫之则与他们唱反调,偏说这些诗是门面摊子句。明代人推崇杜甫,以杜诗为宗,王夫之要批判明代诗学自然要从挑剔杜甫的毛病开始,这无疑能起到釜底抽薪、断水塞源的功效。王夫之对杜甫的指责是在对明代诗学反思中产生的,王夫之意在指出,明代诗学误把杜诗的不足当优。他说:俗子或喜其近情,便依仿之,一倍惹厌。大都读杜诗学杜者皆有此病。是以学究、幕客案头,胸中皆有杜诗一部,向政事堂上料理馒头撒子也。明代袁宏道的《显灵宫集诸公,以城市山林为韵》就指出当时学杜存在的病症:自从老杜得诗名,忧君爱国成儿戏。王夫之所说,大意也同,其目的不在于说杜甫,而在于说学杜之人,意在抽掉学杜之人的立论根本。
二、杜甫开启了俗诗的大门
王夫之评明代顾开雍《游天台歌》时借题发挥道:青莲、少陵,是古今雅俗之一大分界也。假青莲以人古,如乘云气,渐与天亲;循少陵以人俗,如瞿塘放舟,顷刻百里,欲挨棺维墙更不得也。李、杜比较论自唐代就有,但从雅、俗角度区分李、杜者,且将其当作雅俗古今分界线的,王夫之当属第一人。其用意在于,杜甫是后世众俗之源,学杜就是学俗,是没有出路的。王夫之把杜甫放在诗歌史上,多处指出杜诗开启了诗歌走下坡路的征程。如借评杨基《客中寒食有感》云:诗降而杜,杜降而夔府以后诗,又降而有学杜者,学杜者降而为孟载一流。这里涉及如何评价杜诗艺术的问题。
王夫之对杜甫诗歌多有贬斥之辞,认为许多诗过于直露。如:杜陵败笔有李填死岐阳,来填赐自尽、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一种诗,为宋人谩骂之祖,定是风雅一厄。又如:《新婚别》尽有可删者,如结发为妻子二句,君行虽不远二句,形势反苍黄四句,皆可删者也。《垂老别》忆昔少壮日二句,亦以节去为佳。言有余则气不足,《裕高》《韩奕》且以为周《雅》之衰,况《彭衙行》、《奉先咏怀》之益趋而下者耶!王夫之认为,三别中有许多诗句可删,因为言有余,即说得太尽太白,毫无含蓄蕴藉可言,在评汤显祖《南旺分泉》时发挥道:此法至杜而裂,至学杜者而荡尽。
前人惯用诗史来称杜诗,王夫之认为这是定罚而非赏。他说:诗则即事生情,即语绘状,一用史法,则相感不在永言和声之中,诗道废矣。此《上山采靡芜》一诗所以妙夺天工也。杜子美放之,作《石壕吏》,亦将酷肖,而每于刻画处犹以逼写见真,终觉于史有余,于诗不足。论者乃以诗史誉杜,见驼则恨马背之不肿,是则名为可怜悯者。又说:子美以得诗史之誉,夫诗之不可以史为,若日与目之不相为代也,久矣。王夫之反对杜甫诗史称号是因为他认为史和诗属于不同的文体,就像眼睛和嘴巴是不可相互取代一样,诗和史不可混淆,把杜诗称为诗史是定罚而非赏。
王夫之评杜甫《登岳阳楼》亲朋一联是情中景,但他认为:此诗之佳亦止此。必推高之以为大家,为元气,为雄浑壮健,皆不知诗者以耳食不以舌食之论。耳食即道听途说,舌食即要亲自品味。王夫之认为,《登岳阳楼》有佳处不少,但不宜抬得太高,前人推之为大家之作是人云亦云,不是切身体悟的结果。王夫之的结论在很大程度上挑战了传统观点。王夫之认为:杜于排律极为漫烂,使才使气,大损神理;庸目所惊,正以是为杜至处。解人正知其无难。指出杜甫排律的毛病是使才使气,而诗学眼光平庸的人却认为杜诗至处。
三、杜诗不必学
王夫之在评明人郑善夫的《即事》时说:善学杜者,正当学杜之所学。王夫之反对专门学习某家某派,反对立门庭:才立门庭,则但有其局格,更无性情,更无兴会,更无思致;自缚缚人,谁为之解者?立门庭者必短钉建立门庭,已绝望风雅。所以他对后人专以学杜为责尤为反感,对明人学杜更是多有批评。王夫之有两个主要观点:一是认为杜诗不必学;二是后人要学杜之所学。
唐代以后杜甫被尊崇为诗圣,尤其是在明代,前后才子提倡复古,认为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对杜甫尤为推崇。他们认为杜甫的诗歌有规矩可循,在其带领下人们竞相学杜。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