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干部和土改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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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下干部和土改干部
我记忆中的历史片段3 南下干部和土改干部
小时候,我家里有一个军用水壶。

那水壶已经很旧很旧,銻铁表面泛着灰白色,有被战火硝烟熏过的痕迹。

军用水壶在农家派不上用场,祖母就拿来做了装菜种子的器物。

每年收了辣椒籽、白菜籽啊什么的,就装在里面保存,来年好播种。

其实,这水壶可有些来历。

祖母曾对我说,这是当年土改时“工作同志”留下的。

“工作同志”是当年老百姓对土改工作队员的称呼,他们的模样在我童年的印象里很深刻,个个都戴着军帽或工作帽,穿着军服或制服,一眼就能认出来。

“工作同志”中的领导和骨干一般都是南下干部,也有从运动中表现积极的青年中选拔出来,经过培训的本地人。

所谓南下干部,就是从北方老解放区和革命队伍中抽调到南方新解放区接管政权、开展工作的干部。

他们经过革命斗争的锻炼甚至战争的考验,挎着“盒子炮”(装在木套里的手枪),浑身透着革命传奇色彩,在群众中威望很高。

他们用北方口音讲话,老百姓听来句句都有很大的威力,可以断生死、定乾坤,觉得他们简直都跟天神一样。

后来许多南下干部都成为县以上领导,在人们心目中都是了不起的大干部。

父亲曾经告诉我,在我家留下水壶的这位“工作同志”名叫李凤坤,是一位南下干部,当年带着工作队到我们姚店区搞土改,人称“李主任”。

他实际职务是区委书记,后来是县委副书记。

“李主任”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可是具体的情形,我记忆里没有印象,我不记得他当时是什么模样,大概
是他早出晚归、工作很忙,小娃子家难碰面。

他之所以在我家住过,我估计有两个原因。

一是当时我家就住在农会隔壁。

我祖父早亡,祖母带着父亲一直跟曾祖父母、还有二爷爷二婆婆一起生活,直到父母生了我,一大家人还是住在一间茅草老屋里。

土改时农会一考量,就给我家又分了几件房子和几亩土地,于是我们就分家过,分开住。

这新分的房子是一栋并排两个“天井”的大屋的三间偏屋,过去做过私塾学堂的。

母亲用背篓把我背过去时,我看到那房子很高大空荡,一间屋做了父母和我的卧室,一间屋祖母住着兼做厨房,中间一个过道里摆着母亲的织布机。

有时我在天井边玩着玩着,会突然听见有大钟响声。

喊大人听,他们说我瞎说,其实千真万确,那真是很奇怪,我至今也不知道这种奇怪的现象能否得到科学解释。

那大房子东头住着一户姓谢的人家,中间住着姓周的两兄弟,偏屋天井后面还住着一个陈婆婆,她就是原先私塾先生的遗孀。

大房子中间的正屋有一段时间用来做了农会开会的地方,“李主任”开完会就在我们家休息吃饭,比较方便。

二是“李主任”很看中我父亲。

我父亲名叫曹启森,个头有一米八高,为人忠厚正直,又有小学文化,在当时的民兵中是很出众的。

他把我父亲当重点培养,父亲后来参加工作,历任宜都县农业银行行长、古老背(现猇亭)区区长、聂家河区区长,1989年从县电力局局长位置退休后即去世,才61岁。

“李主任”实际上是我父亲一生遇到的大贵人。

多少年,每当我看见这个水壶,就难免联想到它的主人。

我虽然不记得“李主任”当时的模样,但他在我们村领导开展工作的情况,在我儿时的印象中还是很深的。

我们村里清匪反霸,斗争地主、土改分田地,都是在他带领的工作队的领导下进行的。

如同周立波在《暴风骤雨》里描写的那样,
工作队扎根串连,把贫下中农动员起来成立农会,组织民兵队伍,然后就轰轰烈烈。

“李主任”在农会开会时讲话,与会者都听得很严肃认真。

记得有一次我祖母和我母亲到对面山冈上一户人家“梳布”(一种纺织活),很久不回来,我一个人在家等得急了,就哭闹起来。

当时隔壁正在开会听“李主任”讲话,父亲听见我在这边厢哭,影响开会,就过来训话我。

他说着用手一推,我就栽倒了。

恰巧额头撞到石门槛上,顿时起了一个大血包,我越发大哭起来。

父亲没办法,只好把我抱到屋外去哄。

可是我的哭声很大,对面老屋里的曾祖母居然听见了,拄着拐杖过来看究竟,一看心疼得不行,当场就打了我父亲几拐棍。

父亲狼狈逃开,急忙又去会场听“李主任”讲话。

那血包后来在我额头上留下伤痕,至今还在。

我记得当时村里许多热火朝天的情形。

我看见民兵们扛着梭
镖下操,看见大路边修起哨台,夜晚有民兵站在里面放哨,行人路过他们就会喝问:“哪个?”。

我看见农会开会的夜晚漫山遍野的灯笼火把向会场飘来,我看见开群众大会斗争地主,看见贫下中农喜气洋洋“分果实”(就是把从地主家没收的家具衣物分给穷人),看见农民在分得的土地上扬鞭催牛,耕地播种,看见秋天丰收后农家谷屯上贴着“五谷丰登”。

我听见村里原来那些穷苦的青年农民、家庭妇女、放牛娃都眼眉吐气、唱着工作队员教给他们的歌曲,有“嗨啦啦啦啦、嗨啦啦啦”,有“岩板上开花岩板上红”,我也跟着他们学唱。

村里还办起冬学,就是冬闲的晚上教青年农民学文化。

我母亲也去学过识字。

可是我经常哭吵着要跟着她去。

她带我去过,老师指着黑板上的字要大家跟着念,我也尖声奶气地念,而且声音很大,搞得哄堂大笑。

后来她不带我去了,我就不让她去。

母亲当时很年青,也很想求进步。

母亲很无奈的样子,我现在想起来还很揪心。

“李主任”在村里培养了一大批积极分子,后来有的参加了工作,有的在乡村担任干部,这些干部就是所谓“土改干部”。

“土改干部”风风火火地领导了农村的互助组、合作化以及人民公社化运动。

“李主任”他们这些南下干部播下的种子,果然生了根、开了花。

人们常常提到李凤坤书记,我听了觉得很亲切,可我记不起他的模样。

我记忆里亲眼看见李凤坤同志是1956年,当时我已经读小学二年级,放假后到在古老背任区长的父亲那儿去玩。

一天,县委李书记到宜昌开会回来路过古老背,父亲和他一起吃饭,还喝了一点酒。

我原来以为他很高大魁梧,一看却是中等身材瘦个子。

但是他讲话很清朗,两人谈笑风生,还不时逗逗我。

我想告诉他,你有一个水壶还留在我屋里,但我不敢说。

李凤坤同志后来调到省里工作,但是宜都许多干部群众都记得他。

我父亲去世前还去探望过他,我祖母在世时也时不时提到当年的“李主任”。

他留在我家的那只军用水壶也一直用来装菜种子,春天撒在园地里长出绿芽,张开菜叶,又开花结子,年复一年。

直到我祖母去世,我们全家搬进城里,那水壶还留在老屋里。

如今,李书记和当年的“南下干部”大多去世了,包括他们培养的“土改干部”也在世不多了。

对于他们那个年代所从事的工作,人们有许多评说,可无论怎么说,那毕竟是历史,有着不能改变的庄严。

写下这篇文字,我真想回老家找找,看那个水壶还在不在。

也许已经找不见了,我会把它放在心里的,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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