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_再论历史的创造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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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论历史的创造及其他
黎 澍
《论历史的创造及其他》一文考察了"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和"人民群众是历史的主人"两个命题的产生和发展的历史,指出两个命题都不对 此后陆续读到一些反对意见,使我不能不反问自己到底错了没有。反向的结果,我认为可以作出一个判断:"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观点完全错误不仅有转述中产生的错误,而且最初提出这个命题的罗辑推理也是错误的,不值得苦心加以维护了。
第一个错误
"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这个命题的错误的逻辑推理可以排列如下式:
人们创造历史必须先具备为生存所必需的物质条件;
以劳动者为主体的人民群众是这些物质条件的创造者;
所以,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
年个推理错误就在于把物质条件创造者和历史创造者完全等同起来。根据唯物史观关于物质资料生产的作用的原理认为物质条件既是不可缺少的,也是对历史的创造起决定作用的,所以得出结论说,物质条件的创造者即历史的创造者。实际上创造物质条件无非是历史的一个内容。这个内容固然有决定历史面貌和发展水平的作用,但是不能等同或者包括全部历史内容。如果说全部历史就是这点内容,那就未免太贫乏了。
第二个错误
"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是与"英雄是历史的创造者"相对立而产生的命题。一方说,"英雄是历史的创造者";一方就偏说,"不,人民群众才是历史的创造者"。双方仿佛在辩论这样一个问题"谁是历史的创造者",必须在英雄和人民群众之间做出非此即彼的回答。
19世纪的俄国民粹派回答说"英雄是历史的创造者",而人民无非是"群氓",只能是英雄的追随者。
1938年出版的《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批评民粹派把英雄和人民对立起来,但又还是认为历史是"物质资料生产者的历史,劳动群众的历史,各国人民的历史"。
1959年出版的《苏联共产党历史》进一步认为物质条件创造者即是历史创造者,所以说"人民才是历史的真正的创造者"。
显然,俄国民粹派的回答否定了他们所谓"群氓"即人民群众在历史上的作用,而《联共(布)党史》和《苏共党史》对同一问题的回答又否定了英雄即个人在历史上的作用。二说各执一词,都有片面性,不符合事实。任何个人(包括英雄或拥有最高权力的帝王)都不能脱离社会而存在。社会上各行各业的群众中也都有杰出的个人,如科学家、思想家、技术专家、诗人、作家、艺术家等等,他们在历史上起着显著的作用,只不过政治家和军事家因手握大权,易见显赫而已。总之,把人民群众和个人对立起来
,是不正确的,因此也是不足取的。
我想,大概也是早已有见及此,所以马克思和恩格斯既没有提出过,也没有回答过这样的问题。他们只是说:"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并且强调"不能随心所欲"。他们认为"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人的活动而已"。这是客观发展过程。个人主观意志在符合客观规律的情况下是可以实现的。如 果违反客观规律行事,那就不管他是掌握多大权力的人,也要遭到失败。
第三个错误
"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以及类似的命题还有一个隐含着的错误,就是把无所不包的历史看做是由一个独一无二的力量创造的。事实是英雄创造 自己的历史,不能创造一切历史;人民群众也一样,尽管在历史上作用很大,但不能创造一切历史。这两个命题由于本身不合理,所以都不能给历史以正确的说明。
一切历史都是具体的。历史的具体性随着生产的发达而日趋显著。生产越发达,社会生活领域越扩大,社会分工越细,人们就越是被固定在某个领域内活动,各自创造各自的历史。从事物质财富生产的人,为在各个不同领域活动着的人提供生活资料,而较少参与诸如上层建筑或意识形态领域的历史的创造。各个领域的特点愈显著,历史的内容也愈专门化。当然,由于科学和技术的发展,将来也可能使这种分工走向消失,但真正实现大概还不会是很近期的事。因此,从现在来看过去,如果说.全部历史,千秋功罪都是人民群众创造的,都决定于人民,那么,这就等于说,历史上不存在任何形式的社会分工,也不存在阶级的区分,统治者不存在功罪问题,这完全不合事实。在阶级社会的历史上,人民群众是被统治者,是奴隶,是被压迫者和被剥削者。现在尊他们为全部历史的创造者,既使他们承受了非分的光荣,也使他们承受了不应有的罪责。
为"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辩解,显然认为"历史创造者"是一种荣誉,甚至还因为毛泽东说过"人民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而把"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看做是善,是人民的勤劳、勇敢和智慧。这种对历史的看法未免把历史发展的动力问题看得过分简单了。
历史发展的动力问题
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强调经济是一切动力的动力的同时,承认恶是历史发展的动力,或者历史动力的表现形式。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指出,"在真正的历史上,征服、奴役、劫掠、杀戮,总之,暴力起着巨大的作用。"①恩格斯赞扬黑格尔关于恶的历史作用的思想。他说:"在黑格尔那里,恶是历史发展的动力借以表现出来的形式。这里有双重的意思,一方面,每一种新的进步都必然表现
为对某一神圣事物的亵渎,表现为对陈旧的、日渐衰亡的,但为习惯所祟奉的秩序的叛逆,另一方面,自从阶级对立产生以来,正是人的恶劣的情欲--贪欲和权势欲成了历史发展的杠杆,关于这方面,例如封建制度的和资产阶级的历史就是一个独一无二的持续不断的证明。"②恩格斯还曾经指出,"卑劣的贪欲是文明时代从它存在的第一日起直至今日的动力;财富,财富,第三还是财富,--不是社会的财富,而是这个微不足道的单个的个人的财富,这就是文明时代唯一的、具有决定意义的目的。"③
从这个观点看来,历史发展的动力首先不是善,而是个人的贪欲,而且是卑劣的贪欲。贪欲正是从阶级对立产生以来历史发展动力或这种动力的表现形式之一。它驱使人们用征服、奴役、杀戮的暴行从事开疆拓土,在其他民族居住地区造成毁灭性的灾难。马克思在《不列颠在印度的统治》一文中说,亲眼看到这种灾难是极端卑鄙的贪欲驱使的,使人感到悲伤,但是如果不经过这样彻底的破坏,人类能不能完成自己的使命,也是问题。然而在历史上,正是这种残暴的开疆拓土的活动加强了各地区、各国家间的联系,刺激了生产的发展,使人类文明获得了进步。但是这种情况也不是永远不变的。马克思对未来满怀信心,他说:"在伟大的社会革命支配了资产阶级时代的成果,支配了世界市场和现代生产力,并且使这一切都服从于最先进的民族的共同监督的时候,人类的进步才会不再像可怕的异教神像那样,只有用人头做酒杯才能喝下甜美的酒浆。"④
历史活动是群众的事业
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神圣家族》中有两句话常被援引来说明"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这个命题。这就是:"历史活动是群众的事业,随着历史活动的深入,必将是群众队伍的扩大。"⑤这话表明马克思和恩格斯看到了群众的力量,问题是如何把这个潜在的力量发挥出来。"必将"指的显然不是以往的历史,而是历史活动深入以后产生的结果。这是对未来发展趋势的预言,不是己成历史的事实。我们在历史上看到的是,群众长时期在黑暗中徘徊,既 不认识历史发展的道路,当然也就不知道该怎么行动。为什么群众不觉醒呢? 马克思和恩格斯指出,这是因为他们还不认识,"在群众之外的进步的敌人恰 恰是独立存在的、被赋予自己的生命的、群众的自卑自贱、自我排斥和自我异化的产物。"⑥换句话说,敌人就是群众养活的那些人,他们是群众自我异化的产物。如果群众认清了他们是敌人,就会起来进行斗争。马克思和恩格斯表示欣赏l789年法国革命中出版的《巴黎革命》报的警
句:
伟人们之所以看起来伟大,
只是因为我们自己在跪着。
站起来吧!
但是要让群众能站起来是很难的。马克思和恩格斯认为"要想站起来,仅仅在思想中站起来,而现实的、感性的、用任何观念都不能解脱的那种枷锁依然套在现实的、感性的头上,那是不行的"。⑦这就是说,要让广大群众都能站起来,不仅是从"自卑自贱"的精神枷锁中解脱出来的问题,而首先是要从产生这种精神枷锁的表现为经济、政治、文化上被奴役的那种实际的枷锁中解脱出来。如何使人们克服"自卑自贱"心理,认识自己也是人,有做人的权利?过去我们只知道发动群众起来争取这个权利,事实却是,如果没有人民的物质生活生产水平的普遍提高,如果没有教育的普及和文化水平的普遍提高,人们得到了做人的权利也可能再次失去,不能保持长久。即使仅仅由于人们的贫穷和愚蠢,这种现象也会反复出现。
历史的必然性和偶然性
把历史比作戏剧,大概中外皆然。马克思有阶级斗争舞台的说法,也有既是剧作者又是剧中人物的譬喻。前文因此也试把历史前提比作舞台,是否合适,自然还可以研究。大体上说来,舞台之大小决定演出的规模,与物质生活资料生产水平之于历史发展的制约作用,颇相近似。在历史舞台上究竟什么样的角色登场,演出什么样的戏,有种种偶然性。在一些情况下,甚至某些历史活动家的个人性格也起作用。
马克思在《1848年至1850年的法兰西阶级斗争》中有这么几句话说明依样画葫芦的历史模仿的可笑,他说:"6月13日的伟大退却,只是因为被秩序党急忙封为伟人的尚加尔涅提出了还要更伟大的战斗报告书,才显得逊色了。如爱尔维修所说的,每一个社会时代都需要有自己的伟大人物,如果没有这样的人物,它就要创造出这样的人物来。"⑧从上文"被秩序党急忙封为伟人"的措词可以看得出来,马克思并不认为尚加尔涅是什么伟大人物,无非是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罢了。可是此人也就不揣冒昧,居然以领袖自居,发号施令起来,结果是一场失败。马克思语含讥刺。我和几位同志编的一本论历史科学的书没有认真看清楚马克思援引爱尔维修的话要从反面来理解,结果当作是可照字面理解的话加以摘录,看来可能造成了不少的误会。
实际上,许多历史人物的出现往往是事有凑巧,遭逢时会的结果。当然,不是这个人出场,会有另一个人出场。不同的人,面对不同的现实,走不同的道路,历史的结局也往往是各不相同的。人为地树立起一个伟大领袖,这人不识时势的变迁而机械地模仿他的前辈,粉墨登场,旁人
从而吆喝,也可能炫赫一时,事实终于会证明,这个领袖站不住脚,必然会有另一个人来代替他。至于代之而起的人又将怎样行动、怎样演出,那是难以预料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继起者不懂得时势的变迁,仍然按照老皇历行事,那就必定为历史所嘲笑。马克思不止一次嘲笑过这种历史的模仿,这种模仿有时也确实令人好笑。所以如果说,人们创造历史的前提不仅对历史的发展起制约作用,而且能决定什么角色登场,演什么戏,那肯定是难以证明的。
在瞬息万变的历史活动中,人们的目的互相冲突。一般说来,事件的发生都有它的偶然性。其中有必然性,但它是通过偶然性而起作用的。
物质生活资料生产的历史和载入史册的历史
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是一切历史的前提,它无声无息地对历史的发展起着制约的、推动的乃至革命变革的作用。这是缓慢的发展过程,它对人们的思想观念、社会风俗和生活方式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较之暴力革命的作用更深刻,更广远。新的倡议和新的事物,凡是合乎社会需要的,哪怕初时遭到猛烈的反对,最后也还是默默地被接受了。清末修铁路架电线,到处有人反对,理由是铁路经过一些祖宗坟墓所在之地,截断龙脉,有碍风水。边修路,边有人挖。电杆有人砍。现在人们惟恐铁路不修,电杆不立。辛亥革命强迫剪辫子,不少人为之抱头痛哭;现在下令蓄辫子,即使在"满洲",也不会有人听了。五四时代胡适和陈独秀首侣文学革命,只有后起的共产党是新文学体裁的积极推行者,国民党坚决反对,直到50年代逃到台湾以后,思想才稍见松动,证明继续顽固不化,已经不行了。何以不行?因为社会物质条件毕竟变了。没有什么外力强制变化,而是物换星移,人们的思想自己变了。
中国的进步是缓慢的,落在先进国家后面许多年,因为中国生产方式包含许多落后因素,反映在政治上和思想上,总有某种自觉和不自觉的反动势力起而与进步和改革的势力相抗衡,使每一步前进都很艰难,难得有飞快的发展。只是时间长了,从时代的脚印看去,不能不承认也有进步,甚至还是不小的进步。
与这种和平演进的历史相反,在政治上、军事上、文化和科学技术的发展上,往往出现一些划时代的大事件,人们通常说是将"载人史册"或"具有伟大历史意义"的事件。不过这种话往往也是一时的观感,实际上,能在历史洪流中经得起翻滚的人和事不多。翻过来,滚过去,每个时代留在后人记忆中的也就只有不多的几个人,而在这几个人里面,还包括一些生前并不显要的人如包公、李时珍等等。
吴
敬柞在《儒林外史》开头一首牌名《蝶恋花》或《鹊踏枝》的词里面有两句很足以发人深省,道是:
百代兴亡朝复暮,
江风吹倒前朝树。
此老也是见事多了,未免有些冷眼观世,但对某些醉心利禄而又有意于名标青史的人,倒也不失为当头一棒。
总之,马克思主义的史册应当全面地、如实地反映特定时代的历史风貌,揭示历史发展的规律。无论是默默无闻的物质资料生产者,还是各个领域中的杰出人物,都只能据事直书,放在适当的位置上,决不能再像过去一样,把一个空洞的概念当作指导思想,用以改铸历史了。
历史上的人心向背
人心向背在中国历史上从来是决定统治命运的因素。但是人心并非只有两种状态:一种向,一种背。实际上还是处于第三种状态的时候居多。这第三种状态就是冷漠。鲁迅在《摩罗诗力说》中论拜伦:"苟奴隶立其前,心哀悲而疾视,哀悲所以哀其不幸,疾视所以怒其不争。"⑨这其实也是夫子自道,反映了鲁迅对辛亥革命前中国多数人所持的这种冷漠态度感到悲哀。在看来无法保持冷漠态度的时候,群众就会立即觉醒并行动起来么?也不是可以简单回答的问题。从历史上看,群众不是不受任何因素制约的力量。他们在物质上和精神上所受的桎梏更甚于统治阶级,因此并非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的。有时明知统治者十分可恶而无法进行有效的反抗。为什么?统治力量始终强大,足以镇压群众,不能行动。没有人领头,不能行动。没有足以动员多数的口号,不能行动。一定要群众不能照旧活下去,统治者不能照旧维持统治,甚至连用以维持统治的力量都不可靠的时候,或者有外来侵略者造成可乘之机的时候,才会有大规模的反抗斗争爆发开来。
群众的历史主动性在反抗斗争一旦爆发以后,往往有惊人的表现。但是这种反抗斗争给历史以何种影响决定于社会物质生产水平。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一书中说明社会变革的物质条件时曾经指出:"各代所面临的生活条件还决定着这样一种情况:历史上周期性地重演着的革命震荡是否强大到足以摧毁现存一切的基础;如果还没有具备这些实行全面变革的物质因素;……那么,正如共产主义的历史所证明的,尽管这种变革的思想已经表述过千百次,但这一点对实际发展没有任何意义。"这里所谓"实行全面变革的物质因素",自然是指新的生产力的出现。由于没有新生产力的出现,所以在斯巴达克斯领导的奴隶起义过后,罗马依然是奴隶主的帝国。在中国古代每一次农民战争过后出现的依然是封建皇帝的专制统治,哪怕皇帝
出身贫雇农,在掌握了权力以后,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例外。
当然,我们现在有理由相信随着科学技术的高度发达,社会生产的发展对人们的生活和思想方式的变革作用越来越大,但是人民群众依然不能创造一切领域的历史,不能一般地叫做历史的创造者。
(1986的7月30日《光明日报》,后增补了最后一节)
①《马克思思格斯选集》第2卷,第220页。
②《马克思思格斯选集》第4卷,第233页。
③《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第173页。
④《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第75页。
⑤《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第l04页。
⑥《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第l04页。
⑦《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第105灭。
⑧《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l卷,第450。
⑨《鲁迅全集》第l卷,第8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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