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莲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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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倾听什么
沈梦迪 3110101966 历史学一人一扇,一桌一椅,长衫,越地方言,三敲板木刮啦声伴着吹拉弹奏三四器。这就是我从小就接触到的乐曲形式——绍兴莲花落。我幼时出生在绍兴县南边的一个小乡村,绍兴这座素有文化之邦、名士之乡的城市给予了我太多对传统文化的依恋,而当这种依恋碰到乡村特有的浓厚淳朴时,就是我对莲花落情有独钟的开始。
记忆中很小就开始接触到莲花落。似乎是一种习俗,每当重要的日子临近,村长就会挨家挨户地为组织一场莲花落表演凑“份子钱”。不会太多,五元十元都可。无关地位,是否交出也自行决定。在小寺庙前的空地上用木板和竹竿搭出一个简单的高台,台子中间挂块布算是分了墓前和幕后,再加上一个顶棚挂上几个大灯,也就有了“舞台”。小娃娃们是最兴奋的,好像台子是自己博得众人目光最好的捷径。才搭好台就争抢着上台嬉戏玩闹。请来的大多是同一班人马,也是与观众极熟的。也不摆什么架子,没开始的时候穿着长衫就和大叔大爷们天南海北地闲扯。那时候的表演并不讲究什么舞台美感,所以也不用化妆,约定的时间一到,拿起家伙就可以上台。
没有现代化世界里华美的舞台效果,优质的音效,精致的妆容,却说不出的让人着迷。搬一根凳子,紧紧坐在奶奶旁边,摇着扇子从《回娘家》到《珍珠塔》,从《何秀文》到《闹稽山》,重重复复地听了不知道多少遍。在戏中有最神奇的身份转换,乞丐可以一夜之间变成太子,傻子也能取到如花似玉的贤惠妻子;也有最真实残酷的悲欢离合,薄命女惨遭负心郎背弃,有情人被生死别离;更有最讥讽幽默的嘲弄,说说唱唱都是情。台下观众凝神倾听,老人们微抬着头张着嘴,表情时而开心时而落寞时而若有所思。小孩子这时候也静了下来,嘴里含着东西满眼天真地问着身边的大人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
那是我对戏曲,对艺术最原初的接触,莲花落中的悲欢离合与细腻的情感诉说着江南水乡富裕这片土地的温情,而质朴的唱腔以及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大团圆的结局又包含了乡村特有的善意与淳朴。在侧身试图倾听每一个绍兴方言字的时候,我知道,我们也是在倾听一种中国传统文化的声音,至纯至朴而又不失其真情实感。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小村庄被开辟成了繁华的商业区,小寺庙市政府门前的雕像填平了,寺庙门前的空地成为了人来人往的街区,现代化的气息在这里蔓延了个透彻,每一个转角都是相似的街道、店铺和高楼。原本的安宁与质朴被打破,充斥在空气的不安和躁动几乎就要张口吞掉一切,这里不再是乡村,成为了所谓的现代化大都市。
伴随着这一切的,是带给我们童年无限回忆的绍兴莲花落的遗失。简陋的木台已然不符合这种属于城市的华美,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大剧院。一流的舞台设施设备,上千个观众席位,华丽的装饰风格,壮观的艺术享受空间。这样现代化的华美包装下似乎并没有为绍兴传统莲花落留下一席之地,一年到头也看不了几场真正的演出。演出单子被“国际”、“西方”、“世界”填了个满,钢琴小提琴交响曲歌剧喧宾夺主。
每次做在富丽堂皇的大剧场,我都忍不住观察身边人的表情。那些打着瞌睡或者面无表情的人,他们对于那些所谓的现代的、西方的艺术真懂的吗,他们真的在倾听这些艺术吗?似乎所有人都努力地在让自己适应过快发展的所谓的现代化,穿时髦而夸张的服装,说带着明显绍兴话腔调的普通话,过着看似忙碌的生活。现在,他们又试着伸长脖子表现自己的高雅,挨着挤着来听一场也许并不能理解的西方歌舞剧。可是高雅又是什么?低俗又是什么?现代化的中国似乎总是试图分清楚这两者的界限,然后选择所谓的高雅,鄙夷所谓的低俗。是不是像莲花落这样浅显易懂的下里巴人就只能被视为低俗而不被重视,是不是只要是属于西方的听不懂的不能理解的都能成为阳春白雪,都是高尚而不可小觑的?我虽然并不十分懂当代艺术,但也知道答案是否定的。曾经鲁迅指明国民的劣根性包含了一种奴性,是不是即
使到了21世纪的中国,在文化上的奴性也从未消失过,或者,反而愈演愈烈了。
曾经绍兴县影视文化频道每天晚上6点到7点是专属于莲花落的“莲花剧场”时间。奶奶是最爱莲花落的,所以每天这个时间电视机雷打不动地被调到这个频道。正赶上吃饭的时间,于是一家人围在一起边吃饭边看着莲花落中的家长里短,正应了“莲花剧场”开场曲“一家老小都坐齐,说说唱唱都是戏”。但之后这一个小时慢慢地被缩成了45分钟、30分钟,15分钟。原本属于莲花落的时间很戏剧性地成了“越剧”的天地。这比直接播放一场交响乐更让我觉得坐立难安。这好像是另一个规律,首先是对外的过度引进崇拜和对传统文化的一概否定,当这种过度难以承受时,便有一只手打着保护传统文化的幌子“扶持”其中一种传统文化的保护,然后这种文化开始“文化复兴”,大行其道,进而挤占其他传统文化的空间。最可笑的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对传统文化的“复兴”成为了一种宣传口号,从越剧到京剧都在一瞬间被冠以无比光荣的任务,然后各种低俗的改编,滑稽的造型与丑陋的模仿接踵而至,又瞬间销声匿迹。这样的行为就像对过度拥挤的道路实行“单双号现行”,治标不治本。更可怕的是,文化不同于车辆,限制行驶时也依然安然停放在某个角落,文化是需要被时刻经营被关注的。太多的西方现代艺术文化,国际的世界的东西一股脑儿被丢进中国的文化国土,难免堵车失事。
童年的我们搬着凳子赶场子听莲花落,听得多了,也就如“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了。那时候大大小小的孩子都能哼几句,那几句在我看来的经典之句像“路上有戏路上唱,路上无息不谈讲”更是平日里笑闹的常用语。虽然没有收到正规的训练,也许吐出来的也只是只言片语,但我知道,那些悠扬跌宕的旋律,连同木椅长衫、三敲木板清脆的敲击声、昏黄的灯光以及观众脸上的表情,都会被我们折叠,收藏,妥善保管于心灵最深处的角落,永不遗忘,只因为那些关于艺术,关于传统文化的东西是真的用心倾听到的。
而反观现今的孩子,被逼着在周末以可能并不存在的天赋被当作当代莫扎特培养,或者是含着泪扯着嗓子练习美声。我常常想,这样的教育意义何在?不同文化毕竟是有隔阂的,让一个在中华文化包围圈里的孩子去承受另一种文化的内涵实现的可能性又有多大?这样的模式下生成的不叫艺术,叫模仿。模仿是用来被遗忘的,他们听不到任何有关艺术的声音。当一个民族及其国人全都在否定自己的本土文化而去盲目模仿别人的艺术,这个民族就该危在旦夕了。前几天看了《傅雷家书》,深感傅雷作为一个中国人和父亲的良苦用心。对待远渡重洋寻求发展的傅聪,他始终不忘教导他立足于本土文化进行的艺术创造,落叶归根始终是永恒的真理。再回头看看莲花落的生存状态,演员平均年龄正在不断上升,化了妆的脸依然难掩岁月的沧桑印记,小时候陪伴我们度过童年的老一代艺术家已默默地离开了赖以生存的舞台,然而接班者迟迟不出现,原因何在?少年宫里从小提琴到吉他,从芭蕾到歌剧,看着都心慌。为什么让我们的孩子抛开正在面临消逝危险的传统文化而向一些并不理解的文化记号阿谀谄媚?
如果那些拉着孩子穿梭在各种乐器店声乐辅导班话剧歌剧院的人能偶尔停下脚步思索下,就会发现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在追赶的是什么。如果是现当代西方艺术,那么追赶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是现代化,那么它的方向在哪里,它的终点又是什么?又或者,为什么追赶现代化需要以西方的东西作为一种象征?太多人不自觉地被某一种力量牵引向一个同质的文化圈,但是却又被这种力量排斥在圈子的最外围。他们削减了头往里面钻,得到的是什么?一个被削减的头和不能再思考的脑。艺术的阴谋,一语中的。
于是我不止一次地想着,这个城市幕后的大手夺走了本属于小乡村宁静的乡音,还给我们的就是这些完全陌生而不知所措的东西吗?我想,没有人不会向往物质的富有,但精神的贫穷无疑是更可怕的。中华民族从来都不是贫穷的,从诗词到歌赋,从语言到文字,千年的积淀本是最大的财富,我们从来也不需要向另一种被操控的趋同化的文化谄媚。这些可以真正沁如心灵直达灵魂深处的东西,才是我们所应该倾听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