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对梅尧臣诗歌的接受_陈文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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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卷 第1期2013年2月
湖州师范学院学报
Journal of Huzhou Teachers College
Vol.35 No.1
Feb.,2013朱熹对梅尧臣诗歌的接受*
陈文苑,马 蕾
(黄山学院旅游学院,安徽黄山254021)
摘 要:南宋理学家朱熹对梅尧臣诗歌的接受态度基本是否定的,他一改梅诗的“平淡”说法,而说“枯槁”,又说梅诗“平庸”,多是“上门骂人”。
这种看法跟宋代绝大多数诗人对梅诗的接受态度大相径庭,究其原因,主要是朱熹因自身固有的思维定势及文艺观念导致朱熹对梅尧臣诗歌的不喜爱。
关键词:梅尧臣;朱熹;接受;诗歌;平淡
中图分类号:I207.22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9-1734(2013)01-0016-06
北宋诗人梅尧臣是宋诗史上一位重要的人物,被刘克庄奉为宋诗的“开山祖师”,但在南宋时期他的诗却遭受到了朱熹的不满和严厉的指责。
《朱子语类》(以下简称《语类》)有云:
或曰:“圣俞长于诗?”曰:“诗亦不得谓之好”。
或曰:“其诗亦平淡”。
曰:“他不是平淡,乃是枯槁。
”(卷139)
择之曰:“欧公如梅圣俞诗,然后圣俞诗也多有未成就处。
”曰:“圣俞诗不如底多,如《河豚》诗,当时诸公说道恁地好,据某看来只似上门骂人底诗。
只似脱了衣裳,上人门骂人父一般,初无深远底意思。
”(卷140)
虽然朱子也称许过梅诗,如在给门人的书信中就说到:“少时尝读梅诗,亦知爱之。
而于一时诸公所称道,如《河豚》等篇,有所未喻……至于寂寥短章,闲暇萧散,犹有魏晋以前高风余韵,而不极力于当世之轨辙者,则恐论者有未尽察也。
”[1](P215)其《语类》曰:“所以他(欧阳修)喜梅圣俞诗,盖枯淡中有意思。
”(卷140)可见并不是对梅全盘否定,但上述的两则非议实是惊世骇俗之论。
从欧阳修到苏轼、黄庭坚再到陈师道后到陆游、刘克庄这些大家无不敬仰这位宋诗的开拓者。
而朱熹独标异议,尤其是枯槁之论更是如平地一声雷轰动了诗坛。
朱熹是宋代理学的集大成者,以理学家的身份名震千古,但我们丝毫不怀疑他的文学造诣。
李重华曾云:“南宋陆放翁堪与香山踵武,益开浅直路径,其才气固自沛然有余,人以范石湖配之,不知石湖较放翁,则更滑薄少味,同时求偶对,惟紫阳朱子可以当之,盖紫阳雅正明洁,断推南宋一大家。
”[2](P10)便称赞了朱熹的文学成就。
其中虽然有溢美之嫌,但客观的说,朱熹确能算是南宋诗坛的名家。
他的文学评论自然不是别见空华的目翳者和旁指鬼物的热病者的信口开河、胡言乱诌之语。
那么,他为何独标新意,说梅诗“枯槁”、“上人门骂人父一般”呢?笔者拟从以下几点来加以阐述。
一、吹毛求疵的思维定势
完美本是理想王国的名词,世界因为不完美所以才真实,是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被朱熹奉为至圣的孔子曾近说过:“大德不踰闲,小德出入可也”,表示出了对人的宽容。
但朱熹却总以完美无瑕的标准评騭人物,除了孔孟外,历史上几乎无人符合朱熹的标准。
屈原、韩愈、苏轼这些一贯受人敬仰的士大夫,
*收稿日期:2012-12-20
基金项目:2012年安徽省优秀青年人才基金项目“梅尧臣诗歌在宋代的接受历程及其诗学意义发微”
(2012SQRW147)、黄山学院校级课题(2010XSK004)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陈文苑,讲师,从事宋代诗学研究。
朱熹也颇有微词。
他批评屈原“过于中庸”,甚至指责韩愈“一心讨官”,苏轼“德行不减”,秦观与李廌“浮诞
佻轻”,“不知廉耻”。
考察韩苏等人的品行,朱熹的话是不符合实际的。
概朱熹不喜他们的某一点而不惜
造语设境加以诋毁。
甚至一直受广大学林敬仰、被认为臻善人格并奉为典范的陶渊明、杜甫也不免受到朱
熹的批评,他说陶渊明:
陶渊明说尽万千言语,
说不要富贵,能忘富贵,其实是大不能忘。
它只是硬将这个抵拒将去。
然使它做那世人之所为,它定不肯做,此其所以贤于人也。
(《语类》卷34
) 隐者多是带负性之人为之,
陶欲有为而不能者也,又好名。
(《语类》卷104)或许这是朱熹读《感士不遇赋》等作品后的有感而发,他极力讽刺陶渊明“重名”。
钱穆先生在其力著《论语新解》中曰:“死则与草木同腐,淹忽随化,一切不留,惟名可以传世,故君子以荣名为宝。
名在而人如
在,
虽隔千百世,可以风仪如生,居游增人慨慕,謦咳亦成想像……世不重名,则人尽趋利,更无顾虑矣。
”[3](P410)“名”是儒家格外注重的,陶渊明为何不重名?他“欲仕则仕,不以求之为嫌;欲隐则隐,不以去
之为高。
饥则扣门而乞食,饱则鸡黍以迎客,古今贤之贵其真也。
”①傲视权贵、淡泊自守一直是陶渊明人
格魅力中最为耀眼的闪光点。
重名不代表“
好名”。
朱熹的评价实在不切实际,有失公允,朱熹的这种特性,
诚如莫砺锋先生所说的“这是理学家评价历史人物时常有的习惯,没有多大的实际意义。
”[4](P199)总之,吹毛求疵是朱熹的思维惯性和习惯。
这种思维定势自然体现到了文学批评中。
朱熹与文学评论家思维模式不同,似乎有偏爱肆意夸大某
一次要风格的习性,以彰显独特的“慧眼”。
他一方面承认陶渊明的平淡,一方面又说:
陶渊明诗人皆说是平淡,
据某看,他自豪放,但豪放得来不觉耳。
其露出本相者是《咏荆轲》一篇,平淡底人如何说得这样言语出来?(《语类》卷一百四十)
醉卧菊丛,悠然相忘,历来以真率超然著称的陶渊明,确有不太平淡的时候。
比如,《读山海经》之“刑
天舞干戚,
猛志固常在”,《拟古》之“少时壮且厉,抚剑独行游”,以及《咏荆轲》之“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确有“本有济世志”。
对于这点,前人也有谈论过,黄庭坚在《宿旧彭泽怀陶令》中就说到陶渊明怀才不
遇,志向难伸,作品的字里行间中隐约渗透着豪气。
我们不能否定陶渊明曾有一展宏图的伟愿,毕竟他不
是天生礼佛的高僧。
但是他退的潇洒,隐的自然,不为名利所累。
我们也不否认他有沉雄的一面,志向难
伸,
作诗宣泄合乎事理。
一个作家写出不同风格的作品很是正常,如果千篇一面,万首如一,一方面反映了作家的才思短限,一方面也会让读者倍感乏味、枯燥。
朱熹爱挑公论,以显才华。
对于杜诗,黄庭坚曰:“好作奇语,自是文章病。
但当以理为主,理安而辞
顺,文章自然出类拔萃。
观杜子美到夔州后诗,韩退之自到潮州还朝后文章,皆不烦绳削而自合矣。
”(《与
王观复书》
之二),“但熟观杜子美到夔州后古律诗,便得句法简易,而大巧出焉。
平淡而山高水深,似欲不可企及。
文章成就,
更无斧凿痕,乃为佳作耳”(《与王观复书》之二),对此朱熹却说: 人多说杜子美夔州诗好,
此不可晓。
夔州诗却说得郑重繁絮,不如他中前有一节诗好。
鲁直一时固有所见,今人只见鲁直说好,便都说好,如矮人看戏耳。
(《语类》卷一百四十)
杜甫夔州以前诗佳,
夔州以后自出规模,不可学。
(《语类》卷一百四十)评价好奇矜新的韩孟诗说:
韩诗平易,
孟郊吃了饱饭,思量到人不到处。
联句诗中被他牵得,亦著如此做。
(《语类》卷一百四十)客观的说,这些评论是建立在对文本详细的考察基础上的,体现了“察之性情隐微之际”的识力,不是
信口开河。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如果从法度角度来看,杜甫晚年创作的确不拘绳墨,超越
规范,
可以说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因此不易后人模学,朱熹即是站在这个角度发言的。
而黄庭坚说“平淡而山高水深”又是从美学和纯艺术的角度言论的。
同样,“文从字顺”也是韩孟诗的一个特点。
朱熹的观
点不能说有悖事实,但过于偏激,总爱挑评论家的疏漏,也总在挑作者的弊病。
一有机会便大张挞伐,肆意
攻击。
如果按照朱熹所说的言论,整个中国文学史只能写到先秦,因为后起的朝代尽是对文学的践踏和摧
7
1第1期 陈文苑,等:朱熹对梅尧臣诗歌的接受①
苏轼《与李简夫诗集后》。
残。
按照他的标准,史上的作家也基本没有什么价值了。
屈原、杜甫、陶渊明这些彪炳千古之士都难逃这位理学大师的责难,由此看来,梅尧臣受到他的讥议,
且责备情绪之“激昂”也当属情理之中。
二、艺术表现手法的差异
如果说批判和挑剔是朱熹的习性,是梅尧臣受到讥议的主观因素的话,那么与朱熹倡导的艺术表现的
差异和对“
平淡”美学概念理解的分歧则为批驳提供了契机,使得讥议更不可避免了,这是客观因素。
朱熹认为文学的根本目的在于兴发情志,文学当反应真实内心的情感。
其在《诗集传序》中说:
或有问于予曰:
“诗何为而作也?”予应之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
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
夫既有欲矣,则不能无言。
既有言之所不能尽,而于咨嗟咏叹之余者,必有自然音响节族而不能已焉。
此
诗之所以作也。
(《诗集传》卷首)
诗者,
志之所之。
在心为志,发言为诗。
然则诗者岂复有工拙哉?亦视其志之所向者高下如何耳。
是以古之君子,德足以求其志,必出于高明纯一之地,其于诗固不学而能之。
至于格律之精粗,用
韵、属对、比事、遣辞之善否,今以魏晋以前诸贤之作考之盖未有用意于其间者,而况于古诗之流乎?
近世作者,乃始留情于此,故诗有工拙之论,而葩藻之词胜,言志之功隐矣。
(《答杨宋卿》
)这里的“志“有理学的因子,也涵盖诗人的情感。
朱子认为志之真、情之切自然能打动人心,产生美的
感染,而艺术的工拙是无关紧要的。
只要情感真实,形式自然工巧。
他强调传真情、写真心,但由于理学家
身份的拘囿,朱熹反对诗歌情感的直露,主张诗风以雍容安详、温柔敦厚为上。
他在解释《论语·先进》时
说:“其言志,则又不过即其所居之位,乐其日用之常,初无舍己为人之意,而胸次悠然,直与天地万物上下
同流,各得其所之妙,隐然自见于言外。
”《诗集传》中又说:“是乎章句以纲之,训诂以纪之,讽咏以昌之,涵
濡以体之。
察之情性隐微之间,审之言行枢机之始,则修身及家,平均天下之道,其亦不待他求而得于此
矣。
”(《诗集传序》)。
“讽咏以昌之”、“隐然自见于言外”即要求感情含蓄、风格平正。
他批判苏轼诗歌情感
太溢,
过于流露:“苏、黄只是今日诗。
苏才豪,然一滚说尽无余意。
黄费安排。
”(《语类》卷一百四十)此时我们再回到他对梅尧臣《河豚》诗的非议。
为方便阐述,现把诗完整抄录下:
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
河豚当是时,贵不数鱼虾。
其状已可怪,其毒亦莫加。
忿腹若封豕,怒目犹吴蛙。
庖煎苟失所,入喉为镆铘。
若此丧躯体,何须资齿牙?
持问南方人,党护复矜夸。
皆言美无度,谁谓死如麻!
我语不能屈,自思空咄嗟。
退之来潮阳,始惮飨笼蛇。
子厚居柳州,而甘食虾蟆。
二物虽可惜,性命无舛差。
斯味曾不比,中藏祸无涯。
甚美恶亦称,此言诚可嘉。
欧阳修在《书梅圣俞河豚鱼诗后》曰:“予友梅圣俞于范饶州席上赋此《河豚》诗歌”,此诗饭席上率尔而
作,顷刻而成,可见尧臣诗歌功力。
“春洲”两句直切主题,既描绘了春景,又赞扬了河豚的昂贵,语句简洁,
意思明确。
欧阳修对此开篇赞美云:“故知诗者谓止破题两句,已道尽河豚好处”①,陈衍也称首四句“脍炙
人口”②。
按常理,以下当续写河豚美妙,但作者笔调一转,运用多处比喻,说明河豚的怪与毒,喻体新奇且
古怪,出于常人所料。
这几句笔力狠重,风调尖峭,“入喉为鏌铘”更是让人惊心动魄。
“若此”两句是作者
的议论,品尝河豚是冒着极大的生命危险的,进一步贬斥了河豚的食物价值。
“持问”六句表现对食客执著
不悟的无奈之情。
以下十句可分为两层,前四句化用了韩愈谪潮州时所作的《初南食贻元十八协律》:“惟
蛇旧所识,实惮口眼狞,开笼听其去,郁屈尚不平”和柳宗元谪柳州时,韩愈作的《答柳柳州食虾蟆》:“余初
不下喉,近亦能稍稍,常惧染蛮夷,失平生好乐,而君复何为,甘食比豢豹”,揭示了“可憎”之物未必不可食
81湖州师范学院学报 第35卷
①
②
欧阳修《六一诗话》卷4。
陈衍《宋诗精华录》卷一载:“此诗绝佳者,实只首四句。
”
的事实。
拿笼蛇和虾蟆作比,似乎要为河豚“开脱”,但接着态度又一转。
河豚的“美无度”与笼蛇和虾蟆的
“无舛差”不同,其中暗藏着无涯之祸,因为大美即有大恶。
“甚美恶亦称”语出《左传·昭公二十八年》:“晋
叔向欲娶于申公巫臣氏,其母曰:‘吾闻之,甚美有甚恶。
’”最后两句总结观点,以议论作结。
从“贵不数鱼
虾”到“入喉为镆铘”再到“性命无舛差”又到“笼蛇”和“虾蟆”作比,再到最后的议论结尾,作者运用散文化
笔法写诗,
情节腾挪跌宕,一波三折,峰回路转,错落有致。
全诗构思奇特,风格诡谲,起承转合处铺排自然。
“若此丧躯体,何须资齿牙”、“斯味曾不比,中藏祸无涯”、“甚美恶亦称,此言诚可嘉”等句议论,直抒胸
臆,情感态度倾泻无余。
这固然不属含蓄、雍容和缓的风格,也就与朱熹倡导的涵咏情性相龃龉。
此诗由
于欧阳修的赞扬而脍炙人口,
而偏偏与朱熹趣味不合,这就恰好成了被攻讦的对象,“上人门骂人父”即对尧臣直露胸臆表示的不满。
对于诗歌中的议论,
朱熹喜欢平稳缓和的语调,例如他赞赏欧阳修说到: 欧公文字锋刃利,
文字好,议论亦好。
尝有诗云:“玉颜自古为身累,肉食何人为国谋。
”以诗言之,是第一等好诗。
以议论言之,是第一等议论。
(《语类》卷一百四十)
“玉颜”二句出自欧阳修的《唐崇徽公主手痕和韩内涵》,全诗通过借咏唐代宗时崇徽公主远嫁回鹘的
路中所留的手迹讽朝臣不全力谋国、
积极御敌而仅靠进献女子以求苟安的妥协政策和绥靖行进,“玉颜”二句点明主旨,是全诗的警句。
上句表现了对红颜命运多舛的慨叹,下句“肉食何人为国谋”化用了《左转·
庄公十年》中“肉食者鄙”之语,表明了作者对出此下策朝臣的鄙弃。
语句工丽,气调平缓,说理议论藏而不
露,
含意深远。
相比尧臣《河豚》诗中的议论,这两句语气明显温和,含蓄了很多。
因此备受朱熹的推崇。
梅尧臣提倡写真情,虽主张以含蓄深远为优,但又主张“愤世寄邪意”,在实际创作中往往表现直抒胸
襟、发露不余的特点,这当然是恪守敦厚深远诗风的朱熹所不能忍受的了。
三、“平淡”美学观的不同
朱熹强调诗文应以平易自然为优。
平淡自然是他的美学倾向。
如其赞欧文:“虽平淡其中却自美丽。
”称许曾文曰:“曾文丰文字又更峻洁,虽议论有浅近处,然却平正,好。
”议论诗歌:“诗须是平易不费力,句法
混成。
”因之,朱子对陶渊明特加推许,曾说:
渊明所以为高,
正在其超然自得,不费安排处。
(《答谢成之》,《文集》卷五十八) 渊明诗平淡,
出于自然,后人学他平淡,便向去远矣。
(《语类》卷一百四十)另外,对属于渊明一类风格的韦应物也尤为喜爱,其云:
韦苏州诗高于王维、
孟浩然诸人,以其无声色臭味也。
(《语类》卷一百四十) 韦苏州云:
“寒雨暗深更,流萤度高阁”,此景色可想,但则是自在说了……其诗无一字做作,直是自在,其气象近道,意常爱之。
(《语类》卷一百四十)
那么,崇尚平淡美学风格的朱熹为何指擿以平淡闻名于世的梅尧臣,说他“枯槁”呢?原来两人追求的
“平淡”存在着一定的差别。
朱熹的平淡要求字面、语句的平易和稳妥,反对刻意的安排和艺术形式的修
饰,杜绝技巧和加工。
总之,它追求的是一种文学纯写意的境界。
这种观点,朱子反复表示过:
夫古人之诗,
本岂有意于平淡哉?但对今之狂怪雕锼、神头鬼面,则见其平;对今之肥腻腥臊、酸咸苦涩,则见其淡耳。
自有诗之初,以及魏晋,作者非一,而其高处无不出此。
(《答巩仲至》,《文集》卷
六十四)
但只是古诗较自在,
山谷刻意为之。
(《语类》卷一百四十) 苏黄只是今人诗,
苏才豪,然一滚说尽无余意。
黄费安排。
(《语类》卷一百四十) 诗须是平易不费力,
句法混成。
(《语类》卷一百四十)他称许陆游诗说“不费力好”,赞美刘叔通诗“平易从容不费力处,乃有余味。
”认为苏轼不够质朴:“坡
公病李、杜而推韦、柳,盖亦悔其平时之作,而未能自拔者”,认为他之所以推举韦柳二人正由于自己达不到
真正的平淡。
又指责东坡过于华丽,说“东坡华艳处多”。
正如他品藻人物时把孔孟作为心中固有的尺度一样,他衡量诗歌的平淡也有一个标准,这个标准就是
陶诗。
陶诗主意,它的意不仅包含生活的情趣,还寄寓着人生的感悟和生命的价值取向,正如苏轼所说:
9
1第1期 陈文苑,等:朱熹对梅尧臣诗歌的接受
“然吾于渊明,岂独好其诗也哉,如其为人,实有感焉。
”[5](P2515)他的诗色淡而味浓,表象平实而意蕴丰润,达
到了情感自然和外在表现自然的统一,这就是朱熹提倡的既要回味无尽,又要自然天成。
梅尧臣力学渊明,作品如《栖烟鸟》、《田人夜归》、《鲁山山行》等深得陶诗神理。
然而,尧臣不是亦步亦
趋地模仿,而是兼容众家,自出风貌,与陶诗又很有不同。
平淡之中蕴涵着矫健的笔力和峭瘦的格调,这是
梅诗的特点。
如《
晴》: 风扫天如鑑,
云开日似萍。
苑花犹带湿,蔬甲已微青。
蝶翅粉应薄,
塘溽波更渟。
寻春不惜醉,莫笑发星星。
首联连用两个比喻,很是精彩。
先看首句,雾气和水气被风一扫而空,天空蔚蓝如洗。
“扫”暗示了风
势之猛,速度之快。
“鑑”即可指平静的水面,又可指明亮的镜子,联系下文“日似萍”这里当属前意。
拿
“鑑”作比点明了天空的清澈与透明。
再看下句,乌云吹散,太阳显现当空,像轻滑的水萍漂浮在蔚蓝透明、
如水的天空中。
这一句比喻更是精妙,既照应了上句“鑑”字,再次强调了天空的湛蓝与清澈,使喻体相互
关联,意象融为一整体,又如实表示出了太阳与天空互为相依的存在空间关系,比喻奇特新颖,不落常规。
颔联写雨后春色,上林苑的花草依然还沾着湿气,但郊外的植物已有春色了。
实际上田蔬也暗指遗世之
才,有自喻之意。
接下来两句是作者的想象和猜测,设想雨停乍暖后外物的反应。
最后两句写情,道出了
对春景的喜爱,反映了闲适的心境。
全诗对仗工整,音律和谐;情景交融、虚实相合。
语句简洁但意味深
远,
景色刻画宛如画境。
平淡之中又暗含着健朗之力,可见作者深厚的文字功底。
梅尧臣的“平淡”既是自己的兴趣所趋,又是抗击西昆艳丽风格的法宝。
他的平淡在追求“意”的前提
下同样强调艺术手法。
在句法的工整、字句的简练中达到平淡,而不是如陶渊明纯写意的无我之境。
这就
与朱熹倡导的“平淡“相出入了。
梅尧臣又深学韩孟诗派,同时由于善写真情,加之现实不平生活对心灵的撞击,所以作品往往透露着
一种寒苦之味,述贫诗就是这方面的代表。
这种寒苦之味也渗透入了写景诗中,如《春夜喜雨》:“风味正不
寝,
骤来寒气增。
簷斜滴野籜,窗缺摇春灯。
孺子睡中语,行人归未能。
前溪波暗长,定已没滩稜”,弥漫着寒酸的味道。
梅尧臣还把日常生活拉入诗歌创作范围之内,大量关注常物琐事并发掘其中的美,意图在内
容和手法上对传统诗歌有所突破。
这样做自然使诗歌显得过于琐碎、生活化,如《和挑菜》:“中圃本膏壤,
始觉气候偏。
出土蓼甲紅,近水芹芽鮮。
挑以宝環刀,登之馔玉筵。
僻远尚含冻,安占春阳前。
造物非有
意,地势使之然。
”又如《贷米于如晦》:“举家鸣鹅雁,突冷无晨炊。
大贫丐小贫,安能不相嗤。
幸存颜氏帖,
况有陶公诗。
乞米与乞食,皆是前人为”,如白描记事,意随言尽,艺术成就不高。
正如钱钟书所评价的:
“平的没有了劲,淡的没有了味。
”[6](P14)另外,以大量的俗物入诗,诗风怪诞,呈现出了与平淡相迥的风貌。
总之,朱熹说的“枯槁”即是对以上诗类的批评。
其实,这是在开拓宋诗道路上必须付出的代价。
那么,是否应该把梅诗定格为朱熹所说的“枯槁”呢?答案是否定的,评价一个作家成就的依据应是其
最为优秀的作品而不是所有的作品。
白璧微瑕,瑕不掩瑜。
试问,文学史上哪一位作家能做到字字真金,
篇篇名作?良玉不因商贾褒贬而变其值,宝剑不因市徒喜恶而改其性。
同样,梅诗也不会由于朱熹的讽刺
而失去价值,后人也不会由于朱熹的讥议而鄙弃尧臣。
其实,对朱熹批评后续者早有回应,清人张宗泰曾
云:“梅圣俞《河豚诗》……朱公之说,谓此等诗如脱了衣服,上门骂人祖父一般,则诋谌太甚矣。
”[7](P245)陈
俨亦曰:“宛陵公去世二百余年,今观遗墨二诗犹旦暮遇之也。
或以为平淡、或以为枯槁,惟具眼能识之。
惟公生而卒以诗穷死,然世愈逺而愈増重,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视当时烜赫者,溘然泯黙不复知为何人,相
去盖有间矣。
亦可谓一世之屈,百世之信者欤!寥寥遗响,子其嗣之。
”①参考文献:
[1]朱熹.晦庵集[M]//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45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2]李重华.贞一斋诗说[M]//清·张潮等辑.昭代丛书道光吴江氏世楷堂刊本(第109册).
02湖州师范学院学报 第35卷
①《宛陵集》附录,见文渊阁四库全书本集部三十八,1099册。
[3]钱穆.论语新解[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
[4]莫砺锋.朱熹文学研究[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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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张宗泰.鲁岩所学集[M]//周义敢,周磊.梅尧臣资料汇编.北京:中华书局,2007.Zhuxi’s Acceptance of Mei Yaochen’s Poetry
CHEN Wen-yuan,MA
Lei(School of Tourism,Huangshan College,Huang
shan 254021,China)Abstract:Zhu Xi,scholar of the South Song Dynasty,held a negative view in accepting
MeiYaochen’s poems.He criticized Mei's poems as being“withered’and“mediocre”instead of being“
dull”and most of the criticisms were“faces-to-face cursing”.The view of Zhu was widely
divergent with theattitudes of most poets in the Song Dynasty,because of Zhu’s inherent thinking
model of comment andthe difference in the concep
ts toward literature.Key
words:Mei Yaochen;Zhu Xi;acceptance;poems;dullness[责任编辑 陈义报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櫒
]
(上接第10页)
[2]杨春时.美学[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
[3][德]康德.论优美感和崇高感[M].何兆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4]朱光潜.朱光潜美学文集(第三卷)[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
On the Comp
lementarities Between Marxist Aesthetics andChinese Traditional
AestheticsWEI
Qun(Anhui Provincial Party
School,Hefei 230001,China)Abstract:Today’s aesthetics makes Marxist aesthetics to the anti-metaphy
sics of modern westernphilosophy which eliminates the subject-object division,and then inosculates with Chinese harmony
be-tween the nature and human,harmony
between the subject and object.In fact,in Marx's viewpoints,beauty
is the objectification of human nature,and communism can achieve the unification between thecomplete humanism and the complete naturalism form the overall backg
round of the western culture.This is the subject-object division,objectification thinking,that is,thinking
from the outside to the in-side.Corresponding Chinese thinking is coherence,eliminating
the subject-object division,that is,re-viewing inside and then leaping outside.The former emphasizes to see by
ears,and the latter emphasizesto see by the heart.These two different cultures can really
complement each other.Key
words:Marxist aesthetics;traditional aesthetics;complementarities[责任编辑 陈义报]1
2第1期 陈文苑,等:朱熹对梅尧臣诗歌的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