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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罗西

微不足道的几句话和一小束铃兰,却在那段煎熬的日子里给我了莫名的安慰。

那是无比漫长的一年——我儿子安德里安短暂人生的最后一年。乘火车到伦敦滑铁卢车站几乎已经成为我的一种习惯,随后步行25分钟,通过滑铁卢桥到大奥蒙德街的儿童医院。到医院的这段路程并非毫无希望,因为我渴望见到我的儿子,也因为我被一种难以名状的坚定信念所鼓舞——今天他会奇迹般的康复。

但晚上返回车站的路上总是无比绝望。又一次没有奇迹。就像法国人说的那样,有些夜晚变得难以忍受。

在病房中,我把小儿子抱上床,听着他的祈祷直到他在我怀里入睡。通常情况下,安顿好这一切后我有足够的时间前往车站。我常常在横跨泰晤士河的桥上停留片刻,看着川流不息的河水奔向大海。

一天晚上,我神情恍惚地盯着黑油油的河水,没有注意到一个女人站到我身旁。我抬起头看见了她;她离我相当近。我曾在街对面的阴影里见过她。我不假思索就认出了她,而且可以肯定,她就是被委婉地称为“夜晚女郎”的那类人。

“晚上好,先生。”

“晚上好,”我答道。对于她的出现我有些窘迫,况且我不确定她的意图。

她不再看着我,扭头盯着泰晤士河。“你去了儿童医院,”她说。这是个陈述而非疑问。

“对,”我告诉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我的小儿子是那儿的病人。”

“他情况很糟,对吧?”她问。

“对,我恐怕是,”我回答道。然后我更像对自己说道,“恐怕他真的是很糟。”

她伸出手碰了碰我的胳膊,我可以看到她眼中的泪水。“我很抱歉,先生,”她轻声说道。随后她很快收回了手,转身离开。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想着这次邂逅,莫名其妙的振作了一些。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照例往返于医院,我的情绪也在无缘由的希望和完全的绝望中交替着。她常常和我一起在桥上伫立。

她会这么问,“他怎么样了呢?”“好点儿了么?他在潘趣先生的病房,对吧?”

“是的,”我回答道,奇怪她怎么会知道。“还是老样子。”

她从来不问我的名字,但让我叫她罗西。“我朋友都这么叫我。”

“我儿子叫安德里安,罗西。”我告诉他,“他一头金发,眼睛是灰色的,快四岁了。”

她点点头没说什么。

我开始相当依赖这些会面。一天晚上我给了她一张安德里安的照片,和我钱包里的那张一样。我在照片背后写道:“谢谢你,罗西。”她看了好一会儿,用手绢把它包起来,小心的放到手提包里。

最终,医院还是打来电话:“我觉得您最好马上赶来。”

他躺在那儿,看起来那么小,灰色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我。我俯身擦干他额头上的汗。

“爸爸,你为什么哭呀?爸爸,我害怕。爸爸,我会没事的对吧?”

“是的亲爱的,爸爸在这儿,你会没事儿的。”

握在我手中的小手松了下去。

当一切都结束后,两个好心的护士搂着我走出病房。我走在伦敦的大街上,天色已晚。

第二天晚上,料理好医院里的事务后,我站在桥上,倚着护栏,眼神空洞的望着河水,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我转过身去,罗西就在我身旁。她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给,”她说,递给我一个薄纸包着的花束。“这给他的。替我把这个放到他墓上,好吗?”她把那一小束铃兰猛地塞到我手里,抽泣着转身跑开。

坟墓上覆盖着很多花环。在大量的悼念鲜花中,那一小束铃兰与周围娇艳的玫瑰,黄水仙,郁金香,银莲花等形成鲜明对比。

我计算好最后一次探访医院附近地区的时间,以便在晚上能路过滑铁卢桥。我想告诉罗西,她送的花我带到了。但我没有见到她。我想不出她出了什么事。

我鼓起勇气朝最近的警察局走去,也就几个街区的路。那位彬彬有礼,助人为乐的英国警察听取了我的寻人启事。他以疑惑的目光看着我。

“是的,先生。我几乎可以肯定你说的是谁。”他向我保证道,“她常在滑铁卢桥附近。也可以说,她常在那儿做‘生意’。她叫罗西,是吧?”

“对,对,”我说,“她就是我要找的人。”

“很抱歉,先生,”他轻声说。“我们所说的人已经死了。前几天晚上我们在街上找到她,可能是心脏病突发。”

“她有亲戚么,或者家人?”

“没有,先生,很抱歉。”警察说。“我们检查了她的手提包,没有任何证件。只有一些化妆品,火柴,香烟,手绢和几张照片。”

“她的手提包还在这儿么?”我问。“我能不能看看——看看里面有什么?”

警官有些犹豫。“这个,先生,这可是个不寻常的要求。”

“您看,警官,”我继续说,并且从钱包中取出我儿子的照片。“这是我的儿子。如果您说的人就是我要找的,那她的手提包里会有一张一模一样的照片。”

“稍等一下,先生。”警官说,并且进入里面的办公室。几分钟后他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棕色的手提包,上面系着一张物品清单卡。他看着有些兴奋。

“是的,先生,”他肯定地说,手指从物品清单卡上划过,“里面有两张快照。”

他打开包递给我两张照片。有一张和我手中的一模一样。我反过来,上面是我的字迹:“谢谢你,罗西。”另一张是一个深色头发的小女孩。

我得再去一个地方。第二天我乘火车去了伦敦,到了儿童医院。我记起罗西曾提到一个叫“本”的朋友,他是医院的门卫。我到门房那儿询问,一个和蔼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对,确实是。”他肯定得说。“我认识罗西。她以前会定期过来,你知道的,询问你儿子的情况。我常常从你儿子病房打听消息来告诉她。”

“她并不是一直做那行的,你知道的,”本继续说,“你见到她之前,她做过服务员。她女儿走以后她才沦落街头的。你知道吗,那个小女孩是六岁的时候死在这个医院的,那大概是一年前的事了。我就是那时候认识罗西的——她过去常来这儿看波尔达。这是她女儿的名字。自那个小女孩死后,罗西就不再做服务员了。”

“本,你能告诉我罗西葬在哪儿吗?”

“不,先生,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她女儿葬在哪儿。罗西以前每周日下午都会去那儿,她还会带束花,除除草。我和她去过一两次。”

我在小土堆旁跪下。由于没有剪刀,我试着用手拔掉杂乱的荒草。我从墓地角落的水龙头接水灌满了蓝色花瓶,重新把它放到墓前。

我打开包着花束的薄纸,将这束铃兰插到花瓶里,然后把薄纸塞到雨衣口里,站起身来快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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