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意境_说六种及其申说_童庆炳

收稿日期:2002-07-13

作者简介:童庆炳(1936-),男,福建人,北京师范大学文艺学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

/意境0说六种及其申说

童 庆 炳

(北京师范大学文艺学中心,北京100875)

摘要:从古人的论述和今人的研究中,述评了六种/意境0说。指出这六种/意境0

说的合理性和缺憾。本文认为意境是人的生命力开辟的、寓含人生哲学意味的、情景

交融的、具有张力的诗意空间。这种诗意空间是在有读者参与下创造出来的。它是

抒情型文学作品的审美理想。/生命力0的活跃是意境的基本美学内容。

关键词:意境;/意境0说;核心美学

中图分类号:I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007(2002)03-0001-09

抒情型的文学在人类文学中占有重要地位。尤其是在中国古代,抒情诗成为文学园地里最芬芳的花朵。抒情型文学的审美理想是什么呢?中国古人提出了/意境0这个范畴。鉴于目前论述意境的文章和著作很多,各种意见都有一定的道理,但又都似乎缺少点什么。所以这里我们将主要讨论三个问题:第一、意境的概念提出于何时?从词义学的角度看,意境是意与境的结合,还是意之境?第二,到目前为止意境的解释有几说,各说有何长处又有何不足?第三,意境作为抒情型文学的理想其基本美学内涵是什么?

(一)/意境0是/意之境0

意境的始基在先秦道家的/体道0的境界。道家的创始人老子和庄子也生活于周朝衰落的/礼崩乐坏0时期,社会混乱,为治理社会,提出治理的方略,出现了百家争鸣的局面。道家认为,/道0是/物之初0,是宇宙的本体,社会要得到治理,人生要获得自由,就必须/体道0。/体道0是一种很高的境界,要进入/虚静0、/无己0、/心斋0、/坐忘0等心理状态。可见最早的意境基本上是一种人生哲学。到了魏晋六朝时期,刘勰把哲学的命题转为文学理论命题。他的5文心雕龙#隐秀6篇是文学意境说的雏形,所谓/义主文外0、/文外之重旨0,直接启示了司空图的/音员外之致0说、/象外之意0说。但明确提出/意境0概念则是唐代的王昌龄,他在5诗格6的著作中提出/三境0说。他认为:诗有三境,即/物境0、0情境0和/意境0。在不少关于意境的研究中,认为物境是/物0与/境0的结合,情境是/情0与/境0的结合,意境是/意0与/境0的结合,/意0就是主观的情思,/境0就是客观的景物,/意境0就是主客观的结合,/意0与/境0这两者是一种平列的结构,/意境的美学特征在于意与境二者的浑然融彻,具体地说,它表现为主观和客观的契2002年9月第19卷 第3期东 疆 学 刊DongJiang Journal Sep.,2002Vol.19No.3

合无间、艺术形象的情景交融0。这种说法,长时间流行,被看作是意境的不刊之论。实际上这种主、客二分的说法只是概括了一般的艺术形象的特征,完全没有切入到意境的特殊内涵,这可能与宋代普闻在5诗论6中的说法有关。他说:/天下之诗,莫出于两句:一曰意句,二曰境句。境句易琢,意句难制。境句人皆得之,独意句不得其妙者,盖不知其旨也。0这种说法把/意0与/境0分得过分清楚,太机械。似乎/境0就是纯粹的景物摹写,/境0可以无情意的渗入,这显然是不妥的。影响所及,人们把意境看成是意与境平列相加,就更不妥了。

在唐宋时期,人们谈/境0,在/境0的前面加上一些修饰语,是极为普通的事。如唐代殷潘说王维的诗/一字一句,皆出常境;[1]唐代高仲武也说:/如-远水浮仙棹,寒星伴使车.,盖五言之佳境也。0[2](5中兴间气集6卷下)韩愈也说:/文工画妙各臻极,异境恍惚移于斯。0[3]这说明如同/常境0是平常的/境0,/佳境0是佳妙的境,/异境0是不同寻常的境一样,/意境0就是意之境,它们都是偏正结构,不是对等的并列结构,意境不是意与境相加,不是一般的主观与客观的统一。按5说文6的解释,/境0是指时间中止之处,后来引申为空间中止之处,如至今我们还用/边境0这个概念,再往后引申为精神达到的高度,这就是精神境界,再往后引申为艺术境界,这就是意境。意境从词义上说,就是意之境,意思是诗意情感疆界的无限的绵延、扩张的艺术效应。我们之所以首先要从词的结构和词义上厘清/意境0的含义,目的是不把意境当作一般的艺术形象来讨论,一般的艺术形象可以说是主观与客观的统一、心与物的统一、情思与景物的统一,但意境不仅仅是这些统一,它作为抒情型的审美理想,是有独特的审美内涵的。

(二)对六种意境说的简略述评

意境思想的提出已经有一千多年,也讨论了一千多年。近20年来讨论的文章不可胜数,但人们在讨论意境问题时,往往从一个或两个角度出发进行解说,没有把意境理解为一个复合的结构,这样尽管文章很多,却没有完全把握住意境的主要的美学内涵。这是令人遗憾的。那么,究竟对意境有哪些解说呢?根据已有的研究大体可以概括为以下六种:

1.情景交融说

这主要是吸收明清两代的理论资源所形成的看法。/情景交融0论从宋代提出,到明清时期在诗论、词论、画论、戏曲论中触目可见。特别是到了明代的谢榛、清初的王夫之和其后的李渔那里,几乎把话说尽。可以说/情景0论到他们那里完全成熟。/情景0论主要是解说诗歌形象的构成要素。如谢榛说:/景乃诗之媒,情乃诗之胚,合而成诗。0[4]又如王国维说:/文学中有二原质焉:曰景,曰情。0[5]这里谈的仅是诗的构成要素,文学的构成要素,但后来有不少文论家把它移来解说/意境0,把/情景交融0看成意境的主要规定。如明人江进之在5雷涛小书6中说: /白香山诗,不求工,只是好做。然香山自有香山之工,前不照古人样,后不照来者议。意到笔随,景到意随,世间一切都着并包囊括入我诗内。诗之境界,到白公不知开拓多少。0这里认为境界主要是/意0与/景0的相随相伴。

清初画家布颜图在5画学心法问答6中,更明确提出意境即情景交融,他在回答/笔墨情景何者为先0的问题时说:/情景者境界也。0晚清王国维在5宋元戏曲考6中,明确提出/意境0概念,并认为/写情则沁人心脾,写景则豁人耳目,述事则如其口出0,那就是/意境0。在现当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