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的天人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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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是儒家生态哲学的开创者。

孔子虽然没有明确提出“生态哲学”这个概念,如同他并没有提出“哲学”这一概念一样;但是,在他的思想言论中包含着丰富的生态意识,并影响到后来儒学的发展。

儒家的“天人合一”之学是从孔子开始的,孔子的“天人合一”之学与生态哲学有极大关系。

孔子不仅是提倡人间关怀的人文主义始祖,而且是主张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从而得到人生乐趣的伟大思想家。

一、仁与天有无关系?
孔子学说的核心是仁,这是大家都公认的。

仁是孔子和儒家人文主义精神的集中体现,是主体的自觉意识,是人的最高德性。

但仁并不是与天毫无关系,恰恰相反,就其潜在的可能性而言,仁是由天赋予人的。

孔子的“知天命”之学,就是实现仁德的重要途径。

那么,天是什么呢?是不是上帝一样的最高神呢?关于这个问题,我在《情感与理性》一书的第十四章《敬畏之心》(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即出)中进行过讨论,现在再作一些补充说明。

毫无疑问,在西周以前,天就是上帝,这是大量文献可以证明的,不必详述;但是到了春秋时期,历史巨变,“天崩地裂”,上帝的权威发生了根本动摇,思想文化界出现了空前的自由。

一个根本性的变化就是国家化的宗教神学向人文主义思潮转变。

孔子就是这一转变的代表人物之一。

孔子的最大贡献,就是将天解释为自然界。

礼子未必像郭沫若所说是人民的革命家((《十批判书.孔墨的批判》《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但孔子是一位思想革命家或一位宗教改革家却是可以肯定的。

孔子并没有从概念上提出并回答“天是什么”的问题,但这并不是说他对天没有自己的理解和体认。

其最深切的理解和体认就是如下的一段话:“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论语·阳货篇》)这段话的最重要的意义在于,它否定了天是超自然的上帝,而明确肯定天是包括四时运行、万物生长在内的自然界。

否定了上帝,自然界便是最高存在,人与万物都是自然界的产物。

天即自然界的功能,就是运行和生长,由功能而说明其存在,这是孔子和儒家哲学的一个重要特点。

道家创始人老子否定了上帝之天,建立了“道”的哲学,他所说的“道”,就是“天道”。

儒家创始人孔子也否定了上帝之天,但仍然保留了“天”的名字,他所说的“天”,也是“天道”。

“生”的意义非常重要,这是全部儒家乃至中国哲学的核心观念。

(老子的“道”,也是以“生”为根本功能)作为儒家经典的《易传》,对此进行了充分的发挥。

不管《易传》是不是孔子所作(传统的说法是孔子所作,宋人开始提出怀疑,近人则普遍认为是孔子以后所作),其中关于“生”的哲学肯定是与孔子有关的。

天即自然界以生为其功能并显现其存在,这说明,自然界是有生命的自然界,它本身就是生命整体。

儒家看待世界的方式,就是将世界(自然界)当作有机生命体看待的,而不是看作与人相对立的机械的物理世界。

或许有人会说,天虽不言,但并不意味着天没有人格意志,不过是“以行与事示之”(孟子语)而已。

按照这种理解,天是推动四时运行、万物生长而又居于万物之上的造物主。

但这样说没有什么实质性意义,因为当孔子这样说的时候,就意味着他所说的天与发号施令的上帝之天己经有了根本区别。

孔子这段话的真义是,天不是能言而不言,而是四时之运行、万物之生长就是天的言说。

这是一个根本性的变化,说明四时(代表时间)、万物(代表空间)就是天的组成部分,四时之运行、万物之生长就是天的存在万式。

四时是自己运行的,万物是自己生长的,这就是天,不是说在时空世界之上还有一个天。

四时运行不已,万物生长不止,这就是天的根本意义,即创造生命;此外,别无所谓天。

“生”的意义远不止于此。

如果说,四时运行、万物生长是天的根本意义的话;那么,天人关系问题才是孔子最关心的重要问题,即“天道性命”的问题。

关于这个问题,《论语》中同样有一段最重要的话,这就是由孔子的学生子贡说出的那段话:“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天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论语·公冶长篇》)这句话的重要性决不下于“天何言哉”那句话,不断引起后人的争论是可以想见的。

有趣的是,这段话同“天何言哉”有密切关系,前者是子贡说的,后者则是孔子对子贡说的。

人们往往认为,从子贡这句话得出的结论是,孔子不讲性与天道一类的问题。

但事实是,子贡明明说“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闻”,却没有说“夫子不言性与天道”,所以,这句话同“子不语怪、力、乱、神”(《论语·述而篇》)是不同的。

这里的问题不是言与不言的问题,而是得闻不得闻的问题。

这里的前设条件是孔子有性与天道的思想,所以子贡才有“不得闻”的问题,如果孔子压根儿没有这样的思想,子贡为什么凭空提出这样的问题呢?
当孔子对子贡说“天何言哉”这句话时,实际上表达了他对天的理解,但这句话不是从正面表述的,而是从反面表述的,其实际意义则是讲天道。

在别的地方,孔子也讲到“道”的问题,比如,“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论语·述而篇》)“朝闻道,夕死可矣。

”(《论语·里仁篇》)“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论语·卫灵公篇》)这里所说的“道”,决不仅仅是指人道,而是包括天道,确切地说,应是天人之道。

但是,孔子只是提出天、道(即天道)的问题,却没有直接回答天道是什么的问题。

其实,孔子关于天道的思想是在一定的语境中表达的,也就是在“文章”中表达的。

这就是孔子的“下学而上达”。

“上达”是要体悟的,是要“默识”的,不是用语言可以直接说明的。

这正是孔子运用语言的特点。

明白了这一点,就可以理解子贡说“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的妙处。

至于性的问题,孔子确实不像后来的孟子那样大讲而特讲,他只说过“性相近,习相远也”(《论语·阳货篇》)这句话。

但是,孔子的仁学与性学是不能分开的。

很难设想,在孔子思想中,仁只是后天获得性的品德,只是从经验中得来的。

孔子很重视经验,“习相远也”就是对经验的作用的强调,但是仁作为最高德性,是内在于心灵而存在的,也就是天生的,这就是“性相近也”所包含的真实意思。

正因为如此,他才反复强调“我欲仁,斯仁至矣”(《论语·述而篇》)、“欲仁而得仁”(《论语·尧曰篇》)。

但是,能不能实现仁,却取决于修养实践,所以他很少许人以仁。

在孔子那里,仁德虽然是天生的,却又是潜在的,在具体的个人身上,其表现是千差万别的,要全部实现出来或长久地保持下去,是很难的,他自己也说,“若圣与仁,则吾岂敢!”(《论语.述而篇》)
但这并不妨碍仁德即是生于天德。

“生”的哲学除了生育万物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意义,就是生出人的德性。

因此,天除了具有自然生命的意义,还具有道德意义。

在这个意义上,冯友兰先生所说的“义理之天”(孔子天人之学的生态意义),牟宗三先生所说的“价值意味的概念”(《牟宗三新儒学论著辑要》P383—396,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都是很有道理的。

但是,天既不是主宰者,也不是超绝的绝对实体,而是无限运行与创生的自然过程。

天的道德意义即包含在创生之中,这种创生具有内在的目的性,此即所谓“天德”。

这也就是说,作为事实的存在与作为价值的存在实际上是同一的,即整体性的,而孔子所强调的是,自然界不是被知性所认识的对象,而是人的德性的自然根源。

孔子说:“天生德于予,桓■其如予何?”(《论语·述而篇》)这虽然是在处境险恶的情况下所说的话,但同时又表明了孔子对德性的看法。

在这里,孔子确实有担当使命的意思,但这句话同时又有普遍性意义,即不仅他个人的德性是天之所生,人的德性也是天之所生。

这同他的“性相近也”是有联系的。

孔子并不自许他是“生而知之者”(同上),也不敢自许他能作到“仁与圣”,那为什么要说“天生德于予”呢?这是就德性的自然来源而言的,表现出对德性的神圣性的敬畏。

德性有很多条目和内容,但最高德性则是仁德。

关于这一点,综观孔子的言论便可知晓。

在“性与天道”的讨论中,还有一个重要问题,就是“天命”与“知天命”的问题。

这是“天道”与“性”之间不可缺少的环节,也是“性与天道”的组成部分。

孔子的“天人合一”之学正是通过“知天命”得以实现的。

很多人认为,孔子所说的命或天命,是指客观必然性。

这样理解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当我们说到客观必然性时是同自然界的现象联系在一起的,是指客观世界的运动变化而言的,更具体地说,是一个因果关系的问题,因而是一个纯粹认识的问题。

但在孔子那里,问题并不是这么简单。

孔子真正关心的是天人关系问题,更落实地说是人的问题。

康德说,人也有两个世界,一是现象的人,一是本体的人。

现象的人,是因果关系中的人,完全靠知性来解决;本体的人,则是自由意志的问题,靠实践理性来解决。

孔子并没有作出这样的区分,但是仔细分析起来,他关于命的学说也有两层意思。

一层意思是个人命运一类的问题,可谓之命定论。

这是不能改变的,但也是很难认识的。

比如,“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论语·颜渊篇》)“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

”(《论语·宪问篇》)“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论语·雍也篇》)这样的言论是很多的。

对于人的生死祸福一关的命运,不象对自然现象那样容易认识,(即使是自然现象,也未必都是因果必然性支配)。

确实,对于这样的命,也有“知”的问题,但不是知道何种命运如何来临以及何时来临之类的问题,而是在有限的生命中如何知道和懂得生命的意义和价值,比如生死问题以及死后有无鬼的问题。

对于不可知者可存而不论,对于可知者即人生问题则需要认识清楚。

“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论语·先进篇》)要想知道鬼,首先要知道人;要想知道死,首先要知道生。

这个“生”不只是活着,还包括人活着有何意
义,有何价值。

这也是“知天命”的问题,不过,这种知,完全落在现实的生命层面上,其中却包含着无限的意义。

另一层意思是“性与天道”的问题,近乎形而上的问题。

孔子没有建立起一个形而上学的体系,但是在其学说中却隐合着形而上的思想,他的“下学而上达”是达到什么?无非是形而上的意义世界;他的“一以贯之”又是贯通什么?实际上是贯通天人,贯通形下与形上。

孔子两次讲到“一以贯之”,但是都没有作出说明与解释,这又一次表现了孔子的语言特色。

他所说的,都是日常生活中切近的话,但是其中的意义又不止于日常生活,一旦涉及到形而上的意义之处,他就打住,要别人去体会。

这也许就是子贡发出“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的感叹的原因。

孔子对曾子说:“参乎!吾道一以贯之。

”曾子的体会是“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论语·里仁篇》)忠恕是讲仁的,忠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恕者“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曾子的体会和理解有其深刻之处。

但忠恕是实现仁的方法,而且只限于人间性,仁作为最高德性,与天道、天命是什么关系呢?这是孔子学说中所包含的问题,但曾子等人并没有过多地向这方面去思考。

孔子对子贡说:“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对曰:“然,非与?”孔子说:“非也,予一以贯之。

”(《论语.卫灵公篇》)这里孔子从“多学而识”开始,进而讲到“一以贯之”这说明“一贯”与“学”显然有关,是什么关系呢?显然是“下学而上达”。

从内容方面说是德性之学,德性之学与天道、天命是一贯的;从形式方面说,“下学”与“上达”,即经验之学与形而上学是一贯的。

德性的核心是仁,因此说“一以贯之”是讲仁,这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还有一层重要含义,即天人、上下一贯,这一点是决不能忽视的。

孔子说完这句话之后,子贡再没有说话,他是否完全理解了,不得而知。

但是,从他的“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这句话看来,他是完全理解了,否则,他不可能提出这样的问题。

这句话可以看作是对孔子“一以贯之”的解释,意思是孔子不直接讲“性与天道”的问题,但“性与天道”的思想包含在他的文章言论中了,这需要学者们“默而识之”。

其实“上达”就是上达于天德,天德就是自然界的生生之德,生生之德便具有道德意义,道德价值。

但是天道、天德需要人来实现,这就是“人能弘道”的真正含义。

人的主体性在这里得到了充分体现。

天道只是“生”,生人生物,这是自然的过程;但是在生人生物的同时,便赋予人以德性,这就是天命。

在这一层面上,天命完全是从价值意义上说的,就是后儒所谓性命之命。

孔子很强调“君子知命”。

君子是一个道德上的称谓,只有知命,才能成为君子,也才能进到仁的境界,“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

”(《论语·尧曰篇》)这里所说的“知命”,实际上是体认天所授之德,人所成之性,从而实现之,也可以说是自觉认识人的使命。

能够这样做的人,就是道德上的君子。

性命之“命”与命定之“命”虽然都是命,但是又有区别,后者是形体生命方面的事,前者是精神生命方面的事,后者是事实存在方面的问题,前者是生命价值方面的问题,儒家虽然不主张神形二元,但是着眼点毕竟不同,层次上也有区别。

从后者之中也能引出价值的问题(如前所说),但前者则是直接谈生命价值问题的。

孔子在讲到他一生的为学历程时也很强调“知天命”的问题,在“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论语·为政篇》)的全部过程中,“五十而知天命”是最关键的一个阶段,只有经过“知天命”这个阶段,才能进到“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

这里的“天命”只能理解成最高的价值法则、道德法则,而且内在于心而存在。

它既是主观的,又是客观的,既是外在的,又是内在的,是主客、内外的统一。

真正体认到这一点,就能够获得自由了。

二、人与自然的和谐
过去人们在解读孔子的仁时,仅仅局限于人间性,说成是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原则,更早的解释则是“相人偶”(马融),意即二人相向。

这固然有某种平等的意义,但基本上是从外在关系方面解释仁的。

仁的实现离不开人间关系,孔子对此十分重视,并有大量论说,可以说,以“爱人”为基础的人间和谐是孔子所向往的理想社会。

但仁首先是人的内在德性,一切伦理关系都是建立在这一德性之上的。

仁作为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德性又是建立在道德情感之上的。

人的道德情感是生而具有的,问题在于如何培养和提高,使之成为普遍的道德理性。

如果从德性的意义上理解仁,那么,仁的实现就不只限于人间性,而且适用于自然界的万物。

就是说,仁不只是要求人间和谐,而且要求人与自然界的和谐。

这种和谐不仅出于人的内在情感的需要,也出于人的生存与发展的需要,特别在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上。

孔子不仅提出要建立一种审美关系,而且要建立一种伦理关系,总而言之,是审美与道德合一的和谐关系。

孔子是很重视学习的,学习的目的是“为己”,即完成自己的德性人格,见之于实际行动,得到人生的乐趣。

《论语》开卷第一句话就是“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学而篇》)学习不只是向经典学习,还要向大自然学习,向自然界的万事万物学习。

这种学习不是为了向自然界“开战”,而是了解自然界的生命意义,处理好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

“学而时习之”的“习”字,实际上是从自然界鸟儿练习飞行得到的启发,反复练习,终于学会了飞行。

人的学习也是如此。

实际上,人类的很多知识就是从自然界的动物身上学到的,现代的“仿生学”就是研究这类问题的。

从学习中能得到一种乐,这更是孔子学习理论的独特之处,也是值得玩味的。

孔子自己经常是“学而不倦”、“乐而忘忧”,他从经典和历史知识中学习做人的道理,从大自然中所学到的何尝不是如此!这种学习实际上是生命的体验,情感的投入,也是境界的提高,与人性的修养是分不开的,决不是仅仅获得一种知识。

他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论语·雍也篇》)知识是外在的,即从外面得到的,只有同人的内在的性情融合起来,变成内在的东西,才能体会到乐,这种转换实际上是一种筛选、过滤,也是一种意义的转换,它不再是对象性的知识,而是变成生命的一部分,同时也使自己的生命更加充实,更加富有意义。

以这样的眼光看世界,看事物,世界和事物的意义也就不同了。

这样的例子有很多,这里举出几个。

1、子曰:“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

”(《论语·宪问篇》)这是关于动物方面的。

骥是好马,亦称千里马。

千里马之所以好,不是说它有力气,而是说它有德性。

动物也有德吗?在现代人看来,这样说几乎是幼稚可笑,等于将人降到动物的水平,或者将动物人格化了。

其实,按照现代的某种文化观(科学理性的,人类中心论的,科学主义的),人的德性又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人的知性,是使用工具的能力。

再好的马,不过是人类的工具罢了。

人们也许会爱惜好马,但那是因为它能出更大的力,给人带来更多的利益。

难道不是这样吗?孔子讲这句话时似乎预见到马和其他家畜的命运,因此他偏要“不称其力”而“称其德”。

马有力且能够为人出力,孔子难道不知道吗?正因为孔子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从另一个视角看待千里马,这就是马也有德。

千里马不仅能为人出力,而且与主人有情感、语言交流,是主人的助手和伴侣,“老马识途”的故事就是如此。

现代人已经记录下这样的事实,即主人死后,有些马能够为主人而悲伤并绝食而随从主人死去。

这难道不是一种“德”吗?由此得出的启示是,人对马,对动物难道没有感情吗?难道不知道爱护吗?不应当尊重马的生命吗?
2、“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论语·子罕篇》)解释者一般都认为,这是一个比喻,说明人要在艰苦的环境下锻炼坚强的意志。

古人多用松柏比喻一个人的坚强性格和风格,这是不错的。

但是松柏就没有自己的性格吗?在风霜与严寒之中,挺拔不屈,傲然直立,不仅表现了生命的顽强,而且表现了自然界的生命力。

松柏可说是自然界生命力的象征,也是大自然的创造,它给人类带来了生命的创造活力。

如果仅仅从科学认识的眼光去看待松柏,我们固然可以得到很多科学知识,但是,上面所说能够激励人生情操的意趣就都没有了,人对自然界的亲近感也就没有了。

(我这里决不是反对科学,科学自有其伟大的动用和价值,但不能用科学取代一切)人们可以说,孔子的这句话是诗性的语言,但正是这种诗性的语言表达了一种伟大的哲学:生命哲学。

在人与自然之间建立了一种生命的和谐。

3、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同上)这里所讲,既非动物,亦非植物,而是河水,但孔子从中体验到的生命意义似乎更加深沉。

杨伯峻先生说:“孔子这话不过感叹光阴之奔驰而不复返罢了,未必有其他深刻的意义。

”(《论语译注》P93,中华书局,1983)杨先生为了避免解释孔子时增加更多后人所附加的意思,尽量保持其原来的风貌,这是很可贵的,但在这个问题上有些过分谨慎。

其实,孔子并不是一般地发发感叹,而是确有深意,这个深意是不是如同朱子所解释的那样,是指“道体之本然”或程子所谓“与道为体”(见《四书章句集注》P113,中华书局,1983),当然是可以讨论的,因为孔子并没有提出“道体”这样的概念、范畴。

但是朱子的解释却也把握住了孔子这句话的精神,即是讲“天地之化,……无一息之停”,并由此而引出天人关系问题,“欲学者时时省察,而无毫发之间断也。

”(同上)天地之化,其能见者莫如川流,因此,由川流而联系到人生问题,这是很自然的。

天地之化即包含着生命意义,“化生”的概念是后儒提出的,但生化的思想在《易传》中已很明显,并与孔子的“生”的学说有极密切的关系。

由川流而见其天地之化,由天地之化而自觉其生命活动,从中便能体会到自然界是一生命流行,人与自然界是一生命整体。

现在我们看看孔子的“知者乐水,仁者乐山”(《论语·雍也篇》),就会明白,这正是仁智之人热爱大自然的写照,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从中得到无限乐趣的合伦理与审美而为一的境界。

山水之乐无疑是自然美,但是只有当个体的生命情感融入到大自然的山水之中,进入情景交融的状态,才能感受到乐。

但是,为什么只有仁智之人才能乐山水呢?这是值得玩味的。

在孔子看来,仁智之人不仅有很强的审美意识,而且有很高的道德修养、道德情操。

仁者不仅“爱人”,而且热爱大自然,山水是自然界特别是大地的象征,是一切生命的源泉与栖息地,对山水的热爱充分体现了仁者的情怀,也是仁者的生命依托。

孔子很重视乐,把心中之乐看成是人生的最高追求;但乐不仅仅是一种主观感受,而是“天人合一”境界的最高体验,以山水为乐,就是这一境界的体现。

一个对大自然缺少关爱的人,一个情感淡漠的人,就很难有这种体验,有这种乐。

“吾与点也”是最能说明这一点的。

孔子的最高志趣是什么呢?从他对弟子们“言志”的表态就能看得很清楚。

人们常说,孔子是“用性”的,是关心现实的,甚至是“沽名钓誉”的。

“用世”固然是孔子思想的重要特点,“用世”也是出于对现实的关心。

但是,难道仅仅如此吗?当子路说他能治理千乘之国时,孔子只是笑一笑;当冉有说他能使一个国家的人民富足时,孔子没有说话;当公西华说他愿意学习礼仪一类事情时,孔子也没有说话;当曾点说,我的志向与他们三人不同,并说出这种不同就在于,愿意在暮春时节,春天的衣服穿好了,我陪同五六位成年人,六七位童子,在沂水旁边洗洗澡,在舞雩台上吹吹风,一路唱歌,一路回来。

这时孔子长叹一口:“吾与点也!”((论语·先进篇》)即表示同意曾点的志向。

这是一个“典型”的事件,而不是一个孤立的例子。

通过这个事件可以看出,亲近大自然,与大自然同在,在大自然中享受生活,这才是最大的快乐,也是人生追求的最高志趣。

当然,在这种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活中,孔子并没有“遗忘”社会生活,因此对于其他几位弟子的志向并没有否定,他的理想是人与社会、自然的整体和谐。

没有人与社会的和谐,人与自然的和谐亦不能实现;但是,他的最高理想是人与自然的和谐,这一点是十分清楚的。

因为在孔子学说中,自然界(天)是本源性的,自然界的山水与万物,同人的生命是息息相关的,只有回到自然界,才算真正回到了自己的“家”。

这里既表现了儒家与道家不同的一面,也表现了儒家与道家相同的一面。

其不同的一面是,道家对社会现实持一种消极批判的态度,主张回到自然之道:儒家对社会持一种积极参与、积极改造(决不是“顺世”可以概括的)的态度,进而回到自然之道。

这样,儒道两家对于道的理解与解释也就不完全相同,道家所说的道,完全是自然的,治理社会也要用自然之道;儒家所说的道,固然是自然的,但其中又有社会人文的因素,而且强调“人文化成”。

其相同的一面就是,二者都重视天地生生之道,并以此作为人的生命的本源与依归。

在这一原则之下,道家老子也并不“非仁义”(《郭店楚简》有明确论述),儒家孔子也不反对道家的道,这就是“儒道同源”。

三、爱护生命,节约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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