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分子的背叛_论邱华栋小说中的知识分子形象

作家杂志Writer Magazine2010No.10现当代作家作品研究摘要长久以来，知识分子被认为是对社会表现出强烈的公共关怀、体现出公共良知、有社会参与意识的一群文化人，而其自身也有一种精英意识。

但邱华栋对知识分子的描写却别具一格。

在他的小说中，知识分子集体背叛了传统知识分子形象，其宏伟理想也被世俗的现世态度取代，他们心甘情愿地向物质欲望低头，完成了告别崇高与自我庸俗化指认的过程。

关键词：知识分子邱华栋世俗欲望
中图分类号：I207.4文献标识码：A
中国传统知识分子有一种精英意识，并体现出高度的社会责任感与参与意识。

随着市场经济时代的到来，知识分子的现实处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已不可能再出现“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现象，知识分子的自我角色认同处于尴尬与无奈的境地。

邱华栋的写作恰恰置身于中国进入消费社会的过程及历史现场，他的作品中出现了一系列的知识分子形象，表现了知识分子在市场化时代中的独特命运：与其他社会群体一样，知识分子也会出现浮躁和失态，邱华栋发现并毫不掩饰地表现着当代知识分子的这种精神性变异，同时也表现了知识分子某种融化在文化血液里的古典情怀。

一崇高的消解
中国的知识分子有着强烈的政治参与意识，因此“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成为知识分子的精神追求目标。

“知识分子应该是借助知识和精神的力量，对社会表现出强烈的公共关怀，体现出一种公共良知、有社会参与意识的一群文化人”。

作为新生代作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一位，邱华栋对知识分子的书写别具一格，他的写作置于中国进入消费社会的阶段：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中国急速的商品化，知识分子赖以理解自身的理想信念受到世俗社会无情地颠覆和嘲讽，邱华栋的小说表现了知识分子逐步从崇高滑向世俗的具有历史性意义的一瞬。

如果说，刘震云《一地鸡毛》中的小林的思想中还残存着对理想的追求，那么邱华栋小说中的知识分子已彻底放弃了启蒙者或施教者的姿态，完全认同了商品社会的交换逻辑，受控于权力与金钱的社会。

《手上的星光》中的杨哭、乔可，《午夜狂欢》中的秦杰、何晓、于磊，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比别人优秀或能干，他们只是芸芸众生中普遍的一员，他们唯一真实的渴望就是钞票、别墅和轿车。

杨哭大学毕业后来到北京，他没有什么宏伟的理想和远大的抱负，就是想在这座城市中获得成功，而他理想的成功就是赚取金钱，因此他倒卖二手车、开皮包公司、给过气的明星拉皮条，良好的社会适应能力使杨哭成为了成功人士，“账户上还总有那么百八十万的来路不明的钱”。

在邱华栋的小说中，知识分子在物欲的强大威力下，早已放弃崇高的精神追求，反而充满激情地赞美金钱。

主人公自己对于知识分子的身份无任何精英意识和自豪感，欲望化与庸俗化的生活成为他们普遍的生存现状，而世俗生活不可避免地导致了崇高的消解。

《哭泣游戏》中的“我”毕业于名牌大学，有着优秀的英语、法律和汉语功底，“我”的愿望是在这座城市中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而这也是“我”的全部理想。

因此“我”不满足于每月800美元的待遇，利用老板的国际长途电话、传真机为自己做生意，刚开始时确实为自己积累了一笔财富，可老板发现后，“我”不仅失去了刚刚赚来的财富，也失去了工作，成为大城市中的失败者。

当代社会中的剧烈改变促使知识分子失去了社会责任感，并在价值观念和心理期待上发生了巨大的失衡，这些变化使他们义无反顾地奔向世俗生活的怀抱，充分关注物质生活的丰厚和自身欲望的满足。

知识分子变得追逐名利，成为金钱的奴隶。

《黑暗河流上的闪光》中的“他”在电视上显得无所不知，堪称知识分子的杰出代表，可在生命受到危险的那一刹那，人格的高下使“他”黯然失色：作为妓女的“她”把生的机会让给了“他”，并对“他”寄予希望，希望“他”能够在安全之后返回来营救自己，而“他”懦弱的行径背叛了一个知识分子应有的选择，“她”冰冷的身体是对知识分子崇高精神的现实消解与嘲弄。

邱华栋运用反讽手法凸显着这些世俗化知识分子的平庸、委琐、油滑甚至卑鄙，与具有高度社会责任感、不同流俗、具有独立精神的传统知识分子形成鲜明的对照，当代知识分子对于自我有一种平凡的认识，自我定位是现实的，这种自我认同建立在自我庸俗指认的基础上，精英意识的消解不仅代表着知识分子向欲望诱惑的投降，同时也意味着他们告别崇高，走向世俗。

二迷失在欲望中
都市本身便意味着醒目的物质景观，主体沉浸在物的包围中，丰盛的表象全方位地刺激着主体的物质欲望，欲望不受约束地膨胀，以君临天下的姿态征服人心。

在欲望的刺激下，都市生活的中心直指物质以及建立在物质基础上的欲望，因此生活中到处充斥着欲望之光，一个欲望化的现实已不知不觉地呈现在人们面前，“如同一座灯光的岛屿一样在黑暗之中浮了起来，积木般的楼厦林立，到处都是霓虹灯广告在闪烁。

那是欢乐的物质世界，美女加汽车加洋酒加名牌电器是那些广告的内容，那是另一种生活，城市生活的象征。

”（《午夜狂欢》）欲望的光环笼罩在每个人的生活之上，世俗主义、消费主义甚至享乐主义成为都市生活的指导精神，这是当代知识分子生存的现实时代背景，如何理解自身与社会的关系成为当代知识分子必须面对与解决的问题。

邱华栋总是以犀利的笔墨描写知识分子的现实生活世界，撕碎笼罩在知识分子身上那层神圣的外衣，展示知识分子们在精神光环褪去之后琐碎平庸甚至卑鄙龌龊的生存状态。

何维（《生活之恶》）似乎是仅存的知识分子的代表，他作
知识分子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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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邱华栋小说中的知识分子形象
王敏006
现当代作家作品研究作家杂志Writer Magazine2010No.10
为报社的记者，目光敏锐、思维清晰，不被物质欲望诱惑，甘愿过一种清贫的生活，并劝导昔日的女友放弃自暴自弃的生活，接受婚姻，尝试过一种正常的生活，我们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引路者”形象的影子。

可我们最终发现何维只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靠文学来捞取名声与地位，进而获得金钱与女人”，道德教条早已被他抛到一边了，他通过媒介来获得名声与资本，塑造专业人士的假象，而他的真实身份是一个皮条客，他游走在名人与美女之间，财富与美色才是环绕在他周围的终极目标。

通过何维我们看到，在金钱与欲望的驱使之下，当代知识分子已放弃了自身的精神立场，转身全面地投入到消费社会之中。

欲望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新图腾，都市对各种欲望顶礼膜拜，欲望的满足成为成功的标志，否则就会降低人的自尊心，成为失败的象征，因此物质对主体产生巨大的压力。

“行动中的知识分子被许多艰难与诱惑包围，不是坚持就是背叛了他们的职守”。

尚西林（《生活之恶》）“到了社会上才发觉自己一无所有，不仅没有钱，也没有权力、荣誉感和其它任何让他能感到骄傲的东西。

”作为知识分子的尚西林失去了精英性的自我认同，反而有一种自卑意识。

在这个没有金钱就没有自尊的社会中，知识分子反而没有暴发户受到尊重，知识分子的精神天秤也由此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倾斜。

在欲望的强大威力面前，爱情已变得不堪一击。

作为政治系和东方语言系的优秀学生，尚西林与眉宁从大学时代就已经相爱，他们坚信未来肯定会生活在一起，然而一旦走出校园，理想与现实的差距马上让他们感到一种恐惧，尚西林从工作的第二天起就觉得快要失去眉宁了。

眉宁在一次性交易中用贞洁换取了一套结婚用的新房，而尚西林为了前途则找了个有背景的人家的女儿。

《花儿花》中的马达与周槿也是一对从大学时代就相爱的恋人，他们恋爱十年，结婚两年，可深厚的感情基础在世俗面前却变成了童话。

周槿是大学英语老师，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出国，但马达却永远也不能满足她的愿望。

后来在父母的怂恿和王强的追求下，周槿与马达离婚了，但她也没有和王强结婚，而是投入到新认识的、能够让她出国，并能给她带来梦寐以求的物质享受的穆里施的怀抱，从而找到她渴望已久的幸福。

从本质上讲，知识分子应该是理想主义者，可在邱华栋的小说中，知识分子对物质表现出强烈的向往，周槿、眉宁与尚西林等知识分子的变化，表明在物质的强大威力面前，当代知识分子已经完全认同了交换逻辑的合理性，并利用交换逻辑来满足自身的欲望，不论是果断还是犹豫，最终都抛弃了知识分子应该坚守的精英意识和精神追求，把自身塑造成快乐的消费者，进而迷失在物质欲望中。

三空虚与焦虑
在某种意义上说，抵抗金钱的诱惑甚至比抵抗政治权威的压迫更为艰难——
—后者即使失败，起码还有一种“悲壮感”值得咀嚼回味。

在金钱意味着成功的时代，知识分子的精神坚守从神圣崇高转变为愚昧可笑。

邱华栋一方面展示了知识分子背叛自身的精神立场和价值追求，在都市生活中认同交换逻辑，听从自身欲望的指挥；另一方面，他也描绘了知识分子在完全放弃精神追求、投向世俗平庸之后，精神世界出现的空虚与焦虑的一面。

秦杰、何晓、于磊属于那种能够适应市场经济规则，并取得成功的知识分子：秦杰是一家大公司的销售部经理；何晓是一家信托投资公司的一个部门副经理，有千万家产；于磊是一家电视台的制片人，他们的事业都取得了成功，获得了世人想要的一切物质享受。

“有个好工作，有个好情人，有个大电视，有辆小轿车，有一套房子，还要……可是有了这一切之后我再干什么呢？我为什么非要这么生活，把自己的生活变成了屠宰场机器传送带上的一块肉，按照某种标准程序，直到被切成碎块变成了罐头？”（《午夜狂欢》）
然而，这种生活却使他们变得麻木，如同几棵麻木的树，正如西美尔所说“生活的核心与意义从我们的手指间一次次溜走，确定无疑的满足感越来越罕见，所有的努力与活动实际上都没有价值”。

因此，他们在繁华散尽后体会到的只有虚无，这才是他们的最终感受。

知识分子的定义是一个复杂多义的问题，众所公认的知识分子特有的精神内涵是批判与反思精神，这是知识分子之所以成为知识分子的根本，这种精神特质已转化成知识分子的集体无意识。

当代知识分子在迷失于物质欲望的同时，知识分子的精神特质使他们不可避免地会对自身处境进行反思，因此他们渴望摆脱物质欲望的束缚，结束空虚的精神状态。

所以，秦杰、何晓、于磊才会痴迷于在天空中自由飞翔，并且发生了何晓在飞行中丧生的悲剧。

这一切都源于他们追求的精神自由。

《闯入者》是一篇表达知识分子存在焦虑的小说，社会转型使知识分子丧失了立法者的身份，必须在精神世界与现实世界中做出选择，这一切使知识分子处于心理失衡的状态。

作为城市中的闯入者，赫建一直努力融入城市生活中，想成为城市的主人，可他一直无法进入城市的上层。

他的理想是写电影剧本，但现实中的他却必须靠写广告词来维持自己的生活。

在市场化的时代中，他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挣扎、徘徊，不知道如何实现自己，心灵已变得极度焦虑，并显示出疯狂的迹象。

在这个以金钱论成败的时代，赫建不能果断地放弃理想，选择现实，这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他失败的结局。

在女友李梅离开他之后，赫建彻底被现实击败了，转变成这个城市的闯入者：他闯入别人家中进行偷窃，可他偷的只是一双袜子！
生活的严峻性和销蚀力使知识分子的宏伟理想被世俗的现世态度所代替，精神的超脱向物质的烦恼低头，社会转型对知识分子人文传统精神的冲击使知识分子完全肯定了世俗生活，投向了世俗权力的怀抱。

在此过程中，知识分子经历了精神的挣扎和探寻，在放弃精英性的自我认同之后，在市场化的过程中完成自我庸俗的指认。

邱华栋的小说对此类知识分子进行了细致入微的描写，揭示了在现代都市欲望的挤压之下的知识分子的异化，让我们看到了知识分子本身存在的种种局限性，摧毁了关于知识分子的神话。

注：本文系2009年度贵州财经学院引进人才科研项目。

参考文献：
[1]许纪霖：《中国知识分子十论》，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

[2][美]爱德华·W·萨义德，单德兴等译：《知识分子论》，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版。

[3]陈平原：《当代中国人文学者的命运及其选择》，陶东风主编：《知识分子与社会转型》，河南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

[4][德]齐奥尔格·西美尔，费勇等译：《时尚的哲学》，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年版。

作者简介：王敏，女，1981—，湖南岳阳人，博士，教师，研究方向：文艺美学，工作单位：贵州财经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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