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脉、文风与道统

文脉、文风与道统

——对法科硕士毕业论文之基本识见

商启峰

清季以降，西学东渐。伴随泰西法学著作及法律思想之迻译，中国传统律制之改革与近代法律思潮大兴，法学乃跻身经邦济世之显学。学檗严復、梁啓超、史尚宽、梅仲协、杨洪烈、瞿同祖、胡长清等，既博通今古、学贯中西，法学建树奇伟，其文辞也典雅，其论说也谨严，其著述也宏富，其人格也伟岸。盖诸公皆士大夫学人也。士大夫学人者，秉承士大夫精神之学人也；士大夫精神者，自周文王以至孔孟，以至司马迁，以至范文正等，以经天纬地、崇德尚义立身之精神也，观诸文献、格言，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曰⎡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曰⎡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曰⎡立功、立言、立德⎦，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等。士大夫精神贯穿修身、治学之大体，士大夫学人自以儒家入世精神为道统，以中华五千年文化血脉为纲宗，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

民初倡行现代法制，我中华法系吸纳大陆法系法典编撰技术及法律思想，渐成独特体系，法学著作、法律文书及法律文本皆沿袭传统规范文件之叙述方式，终成独具中华法文化特色之⎡法言法语⎦。此等规范叙述虽历⎡新文化运动⎦而绵赓，盖⎡新文化运动⎦力倡文学领域之通俗叙述（白话文），而法律文件及法学著作非面向普通大众之⎡通俗文学⎦耳。法制之昌明固仰赖法律之普及，法律之普及固仰赖叙述方式之开明，惟法律之普及乃普法机关及大众传媒之职责也。法律文件及法学著述之撰写则依规范叙述之矩矱，奉规范文本为圭臬，此乃⎡法言法语⎦之技

术特质所在，比乎罗马法系遵从拉丁语之运用自明。职是，法科毕业论文之撰述亦须遵循⎡法言法语⎦之通例。虽然，⎡法言法语⎦与帝制时代之文诰、典章意趣相异，虽非通俗⎡白话⎦——规范叙述讲求用语之精准、谨严、庄重，典雅有之，然亦非诘曲聱牙之⎡古文⎦可比。

夫文脉、文风及道统之遵循，之于法科毕业论文撰写之重要性，亦为当代学者梁慧星氏所崇。氏著《法学论文的写作方法》以相当篇幅论述⎡法学论文的语言风格⎦与⎡法学毕业论文的社会责任⎦。当今法学论文创作方面之不良风气，除剽窃、粗製滥造，与夫高额⎡版面费⎦等为世人所诟病者外，亟待更张者尚有数端：欧化语言泛滥，国文文法遭国人自戕，此其一也；各高校、各学术期刊⎡学术规范⎦各异，僵化死板之⎡规范⎦如明清之⎡八股⎦，强令学人削足适履，创作才力与创作热情因之拘缚、消减，此其二也。不佞虽有传扬中华法系文脉、文风之志，奈何才疏学浅、国文功底陋劣，且生当急功近利、虚华浮躁之世，振臂举纲非易事，独抱清心而难能。呜呼！廿世纪后半叶，陈寅恪、梁漱溟、钱锺书相继陨殁，中国最后之士大夫学人终结矣。法乃公器，经世致用，厚生利民，吾侪可堪弘毅乎？

共和国六十四年岁次辛卯十二月十九，武定故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