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时代的孔子与汉代的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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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数年来,心中常有一个问题要求解决,这个问题是“孔子何以成为圣人?”这个问题给信仰孔教的人看来是不成问题的,因为他们知道孔子的本质是圣人,不必别人帮助他成功。但我们研究历史的人不能这样,我们对于一件事情,要知道他的原因,要知道他的结果。孔子的本质固然可以说是圣人,但何以孔子以前不用圣人的名来称后世所承认的几个古帝王(如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又何以孔子以后再没有圣人出来?在这上面看,可见圣人的出生不是偶然的,必须在孔子这个时候,就是春秋之末。

孔子以前没有圣人吗?不然,孔子以前的圣人多得很。但孔子以前的圣人不即是孔子时及孔子以后的圣人。我们可以从古书里寻出一点材料。

我们先看《诗经》。《诗经》的《大雅》、《小雅》都是西周后期的诗。《小雅·正月篇》说:“召彼故老,讯之占梦,具曰予圣。”这是说故老和占梦者都把自己看做圣人。又《十月之交篇》是骂卿士皇父的,其中说“皇父孔圣”,孔,甚也。这是说皇父自以为甚圣。又《小旻篇》说:“国虽靡止,或圣或否。”这是说国虽不定,然而做官的人也有圣的,也有不圣的。《小宛篇》说:“人之齐圣,饮酒温克,彼昏不知,一醉日富。”这是说,齐(肃)圣的人喝了酒,还能够保持温文的样子,那种昏乱不知的人,就一天比一天的醉得利害了。在这些材料里看,圣似乎只有聪明的意思,并没有道德怎样好的意思。在西周时无论哪个人都可以自居于圣人,正和现在无论哪个人都可以自居于聪明人一样。北京地方有一句话,叫做“您圣明”,意思是“你是明白人”,就是这个意思。

最显明的,是《大雅》中的两首诗。《抑篇》说“其维哲人,告之话言,顺德之行。其维愚人,覆谓我僭。”哲,知也。这是说有知识的人,告了他话,他就可以顺了德而行;没有知识的人,若告了他,他就要反说我错了。《桑柔篇》说“维此圣人,瞻言百里。维彼愚人,覆狂以喜。”这是说圣人所看见的所说的可以烛照得很远,愚人不知祸患将临,反要狂而喜了。《抑篇》以哲人与愚人对举,《桑柔篇》又以圣人与愚人对举,可见圣人和哲人的意义相同。哲也是只有聪明的意思,并没有道德好的意思。《大雅·瞻卬篇》说“哲夫成城,哲妇倾城,懿厥哲妇,为枭为鸱。”那时人是不要女子有知识的,所以说聪明的男子造成了城,给聪明的女子推倒了;聪明的女子乃是恶鸟。圣哲只是本能的敏捷,不是德行的美满,说的非常明白。

再看《尚书》。《多方》说“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这是说圣人没有了念虑就要变作狂

人(这狂人便是“覆狂以喜”的愚人),狂人能够动念也就变了圣人。可见圣人和狂人只是有念与无念的分别。《秦誓》说有容量的人是“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这是说对于有技艺的人看作自己有的一般,对于彦圣的人心里边便喜欢他。彦圣与有技并举,而且这种人是很容易碰见的,可见圣人不是“旷世而不一见”的人。《洪范》里以“貌、言、视、听、思”列为五事,而曰“思曰睿……睿作圣”。貌、言、视、听、思是个个人有的,只要把“思”用得好,就可以睿,就可以作圣。下边列休徵咎徵,以圣列休徵,与蒙的咎徵对举。蒙,愚昧也;在它对面的当然是聪敏。

圣人只是聪明人,是极普通的称呼,为什么后来会得变做“神化无方”的不可捉摸的人呢!这里面有复杂的原因,我且简单的说一点。

我们读《论语》,便可捉住它的中心问题——造成君子。一部《论语》,提出君子的有七八十条,但说到圣人的不过五条。把这七八十条提出君子的话归纳起来,可以得到几条主要的观念:(一)有礼貌(恭、敬),(二)有感情(仁、惠),(三)有理智(知,学),(四)有做人的宗旨(义,勇)。这实在是切实的人格陶冶。但君子一名也是由别种意义变化来的。《先进篇》说:“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照这条看,似乎孔子不赞成君子;其实这个君子便是君子一名的原始的意义。君子,是国君之子,是一国中的贵族,与“公子”“王孙”等同义。因为是贵族,所以君子可以与野人(平民)对举。但后来意义变了,凡是有贵族的优美的风度和德行的都可称为君子,于是这君子便成了陶冶人格的目标。凡《论语》中所载,都是向着这方面走的。

《论语》中的圣人,比了《诗》、《书》中的圣人确是改变了意义了。孔子说:“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子夏道:“君子之道,孰先传焉?孰后倦焉?譬诸草木,区以别矣;……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可见他们确以圣人置于君子之上。君子既是陶冶人格的目标,而圣人又在其上,可见圣人成了理想中的最高的人格,不是普通人能够达到的。子贡问道:“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孔子又道:“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在这两条上面看,可见圣在仁上,虽以尧、舜这样伟大的人物,而对于博施济众的这种圣人的事情还感受困难,可见圣人的高不可攀。

但《论语》中有一条似乎还沿着《诗》、《书》中的圣人的原义。太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 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子闻之曰:“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在这三个人的说话中,孔子是自居于君子,谦言君子不必多能。子贡说天要把他做成一个圣人,多能不过是些余事。太宰的话则以多能为圣人的标征,因为他看见孔子多能,所以疑心他是一个圣人。这三种话是三个意思,毫不连接。以多能为圣,似乎奇怪,其实也平常。试看周公,孟子是把他列为三圣之一的,但《尚书·金縢篇》,他自称“旦多材多艺,能事鬼神”,《论语》上又说:“周公之才之美”,可见才美的人也是可以做到圣人的。和《诗》、《书》的话合看,可见一个人只要有知有才就具备了圣人的条件。但这是古义,我们不必再讲。

我们所要知道的,何以子贡会说“固天纵之将圣”一句话?我们知道,天是空的,所谓“天纵之将圣”实即是“人纵之将圣”。春秋、战国间,因为交通的便利,土地的开发,社会的文化和人民的知识渐渐地高了起来。但因为邦国很多,终年征战,国内阶级又不少(《左传》昭七年,楚芈尹无宇云:“人有十等,……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皁,皁臣舆,舆臣隶,隶臣僚,僚臣仆,仆臣台”),人民苦痛得很。自从春秋末期以至战国末期,这三百余年之中,他们长有统一天下的要求,有刬除阶级的要求。因为要求统一,所以有禹的分画九州,有尧的协和万邦之说。因为要求平等,所以有尧、舜禅让,墨子尚贤之说。孟子要求以王政定天下,又好说“舜发于畎亩之中”等故事,即是代表这两种要求。春秋末期人民的苦痛固然没有像战国时那样利害,但仪封人已说:“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可见那时苦于天下无道,大家希望有一个杰出的人来收拾时局。孔子是一个有才干的人,有宗旨的人,有热诚的人,所以人望所归,大家希望他成为一个圣人,好施行他的教化来救济天下。在孔子成名以前原已有过许多民众的中心人物,如宋国的子罕,郑国的子产,晋国的叔向,齐国的晏婴,卫国的蘧伯玉都是。但是他们一生做官,没有余力来教诲门弟子。惟有孔子,因为他一生不曾大得志,他收的门弟子很多,他的思想有人替他宣传,所以他的人格格外伟大。自从孔子没后,他的弟子再收弟子,蔚成一种极大的势力,号为儒家。自春秋末到秦、汉,儒家之外有势力的只有一个墨家。儒家以孔子为圣人,墨家以墨子为圣人(《庄子》上说墨者“以巨子为圣人”,巨子即墨家中之首领)。

孔子被许多人推做圣人,这是他自己料想不到的。我们读《论语》,便可知道他修养的意味极重,政治的意味很少。不像孟子,他终日汲汲要行王政,要救民于水火之中。这是时代的关系,我们是很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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