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嘉轩的价值观透视白鹿原人的世事浮沉

一陈忠实先生在《〈白鹿原〉创作手记》中谈到他心里一直有一个大问号：“在最后一个封建帝国解体的时候，历经两千多年封建制度的白鹿原上大村小寨的乡民，怎样活着？……没有了皇帝的白鹿原上的村民，怎样走到1949年共和国成立？我的这个问号，开始就挂在发生辛亥革命的1911年这个年轮上。这是一个历史性的划界。”

诚如陈忠实先生所言，《白鹿原》所展示的恰是山河巨变下白鹿原人的世事浮沉，其中一个关键的切入点便是白嘉轩。陈忠实先生表示：“我首先面对的是白嘉轩，我的意识已经明确而又集中，解析不透把握不准这个人的文化心理结构形态，不仅影响其余所有人物的心理形态的把握，而且直接影响到业已意识到的这部长篇小说内容的进一步开掘。记不得哪一天早晨，我眼前浮现出了从蓝田抄来的《乡约》。……这个《乡约》里的条文，不仅编织成白嘉轩的心理结构形态，也是截止到上世纪初，活在白鹿原这块土地上的人心理支撑的框架。”请看《白鹿原》中关于《乡约》的叙述原文：

“一、德业相劝德谓见善必行闻过必改能治其身能修其家能事父兄能教子弟能御童仆能敬长上能睦亲邻能择交游能守廉洁能广施惠能受寄托能救患难，能规过失能为人谋事能为众集事能解斗争能决是非能兴利除害能居官举职凡有一善为众所推者皆书于籍以为善行。业谓居家则事父兄教予弟待妻妾在外则事长上结朋友教后生御憧仆至于读书治田营家济物好礼乐射御书数之类皆可为之非此之类皆为无益。

二、过失相规犯义之过六：一曰酗酒斗讼二曰行止喻违三曰行不恭逊四曰言不忠信五曰造谣诬毁六日营私太甚。犯约之过四：一曰德业不相劝二曰过失不相规三曰礼偕不相成四曰患难不相

恤。不修之过五：一曰交非其人所交不限士庶但凶恶及游情无形众所不齿者若与之朝夕游从则为交非其人若不得已暂在还者非二曰游戏怠情游谓无故出入及谒见人止多闲适者戏笑无度及意在侵侮或驰马击鞠之类怠惰谓不修事业及家事不治门庭不洁者三曰动作无仪进退疏野及不恭者不当言而言当言而不言者衣冠太饰及全不完整者不衣冠而入街市者四曰临事不恪主事废妄期会后时临事怠慢者；五曰用度不节不计家之有无过为侈费者不能安贫而非道营求者以上不修之过每犯皆书于籍三犯则行罚。

三、礼恰相交……”这本《乡约》叙述简洁清晰，语言通俗易懂，把应该遵守的规则与不该去犯的条款一一罗列，操作性极强。在《白鹿原》中，是朱先生把这份《乡约》交给白嘉轩的，其时恰值清王朝被反了正。没有了皇帝，这往后的日月可怎么过啊？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乡约》的到来令大家看到一丝光明。学堂的徐先生说这是治本之道，在白鹿村实践《乡约》，教民以礼义，以正世风。鹿子霖感叹白鹿村村民若遵照《乡约》做人行事，就真成礼仪之邦了。白嘉轩则联合众人大力推进《乡约》在白鹿村的实施，同时把《乡约》全文镌刻于两方青石板碑上，立于祠堂中，与院子里“仁义白鹿村”的竖碑交相辉映。

在这里，不论是“

仁义”还是《乡约》，都是封建礼法的产物。也许有人会发问，社会已然发生变革，为何还要坚守这些封建残余？正当白嘉轩坐在小凳上看石匠刻字时，鹿子霖走进祠堂告诉他县府任命自己为白鹿镇保障所乡约了。白嘉轩不无戏谑地发问：“乡约怎的成了官名了？”看似一句玩笑话，却暗示着世道之变由此而起。然而，当我们真正走进《白鹿原》才会发觉这些非黑即白，非左即右的价值判断在人生这本厚重的

邢台学院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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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卷第1期2019年03月

摘

要：陈忠实先生在《白鹿原》的扉页写下巴尔扎克的一句名言：“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史。”在《白鹿原》中，

众人看到了山河巨变下每一个鲜活生灵的人生浮沉，他们的人生缩影共同构成了那个动荡年代里中华民族的复杂图景。白

嘉轩作为传统价值观的坚实捍卫者，是小说的关键切入点，亦是各个人物相互较量的矛盾触发点。从白嘉轩的传统价值观入手，对其价值观的内在矛盾与外在矛盾两方面进行详尽分析，用人物不同的命运走向以史为鉴，令世人明晰：送走专治与打压，迎来自由与平等，充盈着真善美的白鹿所带来的福乐安康就在眼前。

关键词：白嘉轩；价值观；白鹿原中图分类号：I207.42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4658(2019)01-0130-08

Vol.%34,%No.1Mar.%2019

[收稿日期]2018-10-18[作者简介]刘

青（1985-）,女,河北正定人,山西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现当代小说研究.

从白嘉轩的价值观透视白鹿原人的世事浮沉

刘

青

（山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山西临汾041000）

第1期

大书面前是多么苍白无力。白嘉轩是《乡约》的忠实捍卫者与执行者，但他却不是一个坏人，反而成为《白鹿原》中一个光芒的核心。鹿子霖、黑娃、田小娥、白孝文、白灵等等这些白鹿原上鲜活的生灵因着与白嘉轩坚守的价值观所构成的冲突与挑战展现出他们各自人生的浮沉与悲喜。陈忠实先生说：“白嘉轩就是白鹿原。一个人撑着一道原。白鹿原就是白嘉轩。一道原具象为一个人。”故而，文章的论述首先从白嘉轩的价值观切入。

二

说起白嘉轩的价值观，要从白家一个经久不衰的故经讲起。由白嘉轩上推大约六代的祖宗里头出了一个五毒俱全的败家子，他败尽了家产，领着老婆孩子出门讨饭去了。经历这一痛苦过程的老二在乡邻的施舍下长大，他靠自己的努力，打土坯，到他死前，家业已经恢复到哥哥败家之前的景况。

白家老大败家和老二兴业发家的故事成为白鹿原经典的乡土教材，被一代代传唱。同样被白家门人代代传承的还有文举人老爷爷创立的族规纲纪：“白嘉轩认为文举人老爷爷立身立家的纲纪似乎限制着家业的洪暴，也抑制预防了家业的破败。无论家业上升或者下滑，白家的族长地位没有动摇过，白家作为族长身体力行族规所建树的威望是贯穿始今的。”我们透过白氏代代相传的家史，可以发现白嘉轩价值观中三个显著的特点：第一，勤劳踏实，耕读传家。孝文和孝武自朱先生的学堂学习归来后，白嘉轩秉承着“耕织传家久，经书济世长”的观念让两个儿子换上旧衣服同鹿三到地里去务庄稼。他不仅言传，更注重身教。家里的轧花机开转以后，他和鹿三孝文三人轮换着踩踏，倘若活儿多必加班干到深夜，有时天还不亮就又爬起来再干。屋外已是冰冻三尺，白嘉轩只穿着白衫单裤仍然干得热汗蒸腾。更令人惊异的是白嘉轩的勤劳已不是迫于生存的压力，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精神支撑。他被黑娃派来的土匪砸断腰杆，几个月后当他佝偻着身子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依然是一幅执著不已近乎倔拗的神气。家里曾经严谨勤奋的生活和生产秩序不仅仅是恢复，反而更甚以往。除了必须用双肩干的活外，凡是用双手和腿脚操作的农活，白嘉轩都和儿子孝文长工鹿三一起搭手干着。他总说人只有闲坏了的没有干坏了的。

第二，坚守《乡约》，秉公处治。族规纲纪可以说是白嘉轩安身立命的根本。不管世事如何变化，不管遭受了怎样的天灾人祸，白嘉轩的腰虽然弯了，但是他的精神却愈加顽强与坚韧。只要活着，就没有什么是能打倒他的，族规纲纪即是他内心的强大支柱。闹“交农”时，《乡约》的条文松弛，村里不仅出现了赌窝，抽吸鸦片的人亦增加不少。白嘉轩根据《乡约》的条文和戒律，一一严惩了赌鬼与烟鬼。狗蛋和田小娥的丑事在村中传得人尽皆知，白嘉轩当即依据乡约条文和族法条律对他二人用刺刷各打四十。而当白嘉轩的长子，未来族长的继承人——

—白孝文亦和田小娥牵扯不清时，白嘉轩依旧毫不留情、秉公处治，惩罚的方式与格局如同前次，当众对白孝文用刺刷鞭打。不论是家里的争执还是祠堂院子里的求情都无法改变白嘉轩严惩孝文的心意。礼法纲常以它威严的脸孔睥睨众生，高于一切，甚至胜过父子亲情。只是如此严苛的惩治却没有达到教化与改进的效果，反而成为孝文生命中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三，以德报怨，以正祛邪。当土匪头子鹿黑娃被县保安团一营营长白孝文擒获时，白嘉轩的第一反应是去探监并且要托人情释黑娃。二子孝武大为不解，当年白嘉轩的腰就是被黑娃那帮土匪打断的。白嘉轩却不以为意，瞎人只有落到这一步才能学好，我要是救下黑娃，他这回就能学好了。朱先生称赞嘉轩这是以德报怨。同样白嘉轩早已闹清孝文的堕落缘自鹿子霖的卑劣手脚，却在鹿子霖下狱时没有幸灾乐祸，仍让孝武到县上去做搭救他的举措，就是要在白鹿原树立一种以德报怨，以正祛邪的精神。白嘉轩认为对心术不正的人这是最厉害的心理征服办法，他要让世人都知道，真正的人是怎样为人处世、待人律己的。写到这里，我不禁心头一震：一方面我为白嘉轩阔达的胸怀所打动；另一方面我又不免疑惑，对于陷害自己的人落魄时都能伸出一把手的白嘉轩，为何面对自己儿子的过错却严苛到一步不让？而且鹿子霖做的瞎瞎事儿甚过孝文不知多少倍，为何没有受到乡约族规的处治呢？

三

这种种的疑问恰恰彰显出白嘉轩价值观深处内在的矛盾性。

首先，白嘉轩对族人的惩戒与《乡约》条陈不符。《乡约》第二条“过失相规”中明确说明对以上过失行为每犯一次记录一次，犯三次者则进行处罚。可是在《白鹿原》中，除却第一次对烟鬼和赌鬼是惯犯依法严惩，符合《乡约》条陈外，剩下两次对田小娥和白孝文的处治则是犯了一次就动刑，行罚手段血腥淋淋、触目惊心。尽管田小娥在当时被认为是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而白孝文作为白家长子做下这等丢人事更是令人心灰意冷，但无论如何《乡约》的严谨与公正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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