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复仇》赏析教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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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复仇》赏析教案

【教学目的要求】

1. 把握散文诗的构思特点。

2. 理解鲁迅式复仇的内涵。

3. 思考复仇理念在今天的适用性。

【重点、难点】

1. 旁观者的心理动机。

2. 被看者以何复仇。

3. 联系鲁迅其他有关言论,理解其独特的复仇思想。

【所用课时】2课时

【教学内容】

一、作者的生平及创作情况

作者自述创作动机

因为憎恶社会上旁观者之多,作《复仇》第一篇。

《〈二心集·野草〉英文译本序》

我在《野草》中,曾记一男一女,持刀对立旷野中,无聊人竞随而往,以为必有事件,慰其无聊,而二人从此毫无动作,以致无聊人仍然无聊,至于老死,题曰《复仇》,亦是此意。但此亦不过愤激之谈,该二人或相爱,或相杀,还是照所欲而行的为是。

一九三四年五月十六日致郑振铎

二、文本详析

本首散文诗是《野草》中的一篇重要作品。《野草》的基本特点是其“独语”性,即它不像作者的“杂感”(后称为“杂文”)类作品,是直面现实,以寸铁杀人;也不像作者同时期所写的“随笔”,无所顾忌,任意而谈。它是面对作者内心,捕捉某种萦绕于心的意象、思绪、意念,以瑰玮奇谲的语言,独自言语,类似于“自言自语”(作者此前在1919年即有《自言自语》一组小散文诗,可视为《野草》的雏形)。更因作者有意“措词含糊”,故其情其意,只是作者自我有所感知,他人则难以索解。解读这一类作品,一要顾及散文诗的特殊形式:形象化的构思过程,多用比喻以至象征、回环复沓等修辞手段,意蕴含蓄,可意会而难以言传;还需注意其“互文性”,即作者相似的意思在其他文本中也有表露,虽然形式不同、手法不同,但其指向有一致性,可以互为解说之资。

“复仇”是鲁迅从早年至晚年,念兹在兹、一以贯之的一个思绪。几十年间在他心头萦绕不去,回环往复,多次谈及,遂成为其作品和思想的重要主题之一。

鲁迅揭示的中国国民的劣根性之一,即是“看客”心理:“庸众”因“无聊”而将他人的一切举动“事件”化、“戏剧”化,从而“旁观”之,“赏鉴”之,以慰其无聊;他人特别是其中的所谓“独异个人”,因之被迫成为表演者,其庄严神圣的爱与死,都在无聊看客的围观中成为作秀。而被赏鉴者欲摆脱此一地位,则只有“毫无动作”,使路人“无戏可看”,以此向看客们“复仇”!这种令普通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思绪,却是极其深刻的情思,它构成了独特的鲁迅式复仇哲学的丰富内涵。

本篇《复仇》正是以散文诗的形式,集中而深刻地表现了以“毫无动作”对“看客”“复仇”这一主题。

开篇两段,以塑形又似乎议论的口气,谈论热血造成的温热,体现了生命之力:它首先引发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吸引和接近,由此得到“生命的沉酣的大欢喜”;同时,如有人以利刃刺穿其皮肤,则有鲜血喷灌于杀戮者,双方或得到、或沉浸于“生命的飞扬的极致的大欢喜中”。前者为静态的生命力的价值呈现,后者为动态的生命力的体现、发扬。“大欢喜”,乃佛家语(佛教中的天神“欲天”和“爱神”即又名“欢喜天”,作裸身拥抱状),此指宗教般的欢欣,极言其喜。

至第三段,始点出二人──“他们俩”(在后来作者致郑振铎的信中,才点明为“一男一女”;于本文中只能从其“互相蛊惑,煽动,牵引,拚命地希求偎倚,接吻,拥抱”中猜测其互为异姓)。唯其“裸着全身”,才可见出其皮肤、皮肤下血管里的血,鲜红的热血。二人“持刀对立旷野中”,所欲何为呢?

第四段点明其二人之间两种关系的极端状态:或“爱”,则拥抱;或“杀”,则为杀戮。

以上为第一部分。下面看第二部分。

以现代观念衡量,此二人或相爱、或相杀,完全是为其个体生命力所驱动的个人行为,无关于他者。爱的结局是性的交往和种的延续,杀的结果是鲜血的流尽和肉身的死灭,二者均可以得到或可以沉浸于生命的或沉酣或飞扬的大欢喜中。尽可以由其“自己裁判,自己执行”。

然而,第二段中,“路人”来了!“路人”的身份,说明他们本有其行进的目的地。然而,他们闻风而起,不请自来,是所谓“无聊人”。他们来自何方?又非只一处,而是“四面八方”;人有多少?“密密层层”,言其多也。作者于此用了“博喻”:“如槐蚕爬上墙壁,如马蚁要扛鲞头”,人而如蚕如蚁,并且“拼命地伸长颈子”。作者的鄙夷之意,于此全出。

鲁迅多次描摹过路人、看客的形象:《呐喊·阿Q正传》曾描写阿Q上法场时,“两旁是许多张着嘴的看客”;《彷徨·示众》里就写到首善之区炎热的马路上,有犯人上街,“刹时间,也就围满了大半圈的看客”,“人们又须竭力伸长了脖子”,“竟至于连嘴都张得很大,像一条死鲈鱼”。写者亦是鄙夷之意。

路人来了,要做什么?他们竞随而往,以为必有事件,慰其无聊,也就是要“赏鉴”。这也是鲁迅常用的一个词:《〈呐喊〉自序》说作者在日本时目睹幻灯片上一个中国人“正要被日军砍下头颅来示众,而围着的便是来赏鉴这示众的盛举的人们”。“要赏鉴这拥抱或杀戮”。严重的在于,赏鉴者不光是看看“热闹”而已──那倒算得上是“人之常情”;鲁迅恰于此尖锐揭露出赏鉴者的深层心理:“他们已经豫觉着事后的自己的舌上的汗或血的鲜味”──一种渴血的欲望、一种足可慰其无聊的慰安。这种心理给予被看者的感觉,是阿Q 经历过的:那是山中的一只饿狼,永是不近不远的跟定他,要吃他的肉。他永远记得那狼眼睛,又凶又怯,闪闪的像两颗鬼火,似乎远远的来穿透了他的皮肉;有着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更可怕的眼睛,又钝又锋利,不但已经咀嚼了他的话,并且还要咀嚼他皮肉以外的东西,已经在那里咬他的灵魂了。被看者不但将要在肉体上丧失尊严,其精神、灵魂也将被吞食。这真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发现!

“赏鉴”,还意味着其对象之角色性质的被迫转化,也就是,被赏鉴者,由自在自为的自主性的人,被强行“赏鉴”,因此而成为表演者,被迫成为演员;于是其爱与死──这生命中最庄严神圣的举动──均在看客的围观中成为表演、作秀。对于看客而言,如作者在他处所悲愤指出的:“牺牲上场,如果显得慷慨,他们就看了悲壮剧;如果显得觳觫,他们就看了滑稽剧。北京的羊肉铺前常有几个人张着嘴看剥羊,仿佛颇愉快,人的牺牲能给予他们的益处,也不过如此。而况事后走不几步,他们并这一点愉快也就忘却了。” 这是精神麻木的、无爱心甚至残忍的、健忘的、无特操的、无“迷信”的一群“看客”。“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在他们残酷的注视下,一切出自本心的、伟大的思想、行为,均成为可以观看的戏剧,其中所包含的意义、价值、精神、统统被无情的目光所消解、扭曲、阉割。本诗中裸立的两人与路人的关系就是这样。

那么,被围观的“他们俩”怎样呢?被迫演出吗?不! 他们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也不拥抱,也不杀戮,而且也不见有拥抱或杀戮之意”。可见,他们意欲摆脱这种被看、被围观、被赏鉴的尴尬的也是危险的处境;而且还要再进一步,想要还以颜色──那就是“复仇”。于是,他们只好将这种姿态保持“至于永久”,而同时他们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圆活的身体,已将干枯”。然而他们仍然执拗的坚持着,“毫不见有拥抱或杀戮之意”。

复仇显出了效果:“路人们于是乎无聊”,而这无聊发自内心,又相互感染,“他们于是觉得喉舌干燥,脖子也乏了;终至于面面相觑,慢慢走散;甚而至于居然觉得干枯到失了生趣”。好了,持刀对立者的目的达到了,在他们持续的报复下,路人们干枯了,而且干枯到失了生趣──这是一种“无血的大戮”。被看者正是以此来向旁观者复仇。这也就是鲁迅在《坟·娜拉走后怎样》中所给出的办法“使他们无戏可看”;也是致郑振铎信中所解释的:使其“仍旧无聊”,直至“干枯”、“老死”;也是《阿Q正传》中所描绘的“他们白跟一趟了”。这真是如同流着泪而表达的“高兴”心情!从这样一种叙述中,不难看出作者“憎恶”、“愤激”的强烈情感。

而这时,他们曾经“已将干枯”的身体,已然干枯──所以才会有“死人似的眼光”。于是,颇富戏剧性的场面出现了:另一次角色转换到来了,被赏鉴者反过来成了赏鉴者!他们“以死人似的眼光,赏鉴这路人们的干枯”;而原先的赏鉴者即路人,则变成了被赏鉴者,他们因赏鉴别人而遭获的“无血的大戮”,被被看者看在眼里,那无尽的、悲慨的欣悦收到了与“有血的大戮”同样的效果:“永远沉浸于生命的飞扬的极致的大欢喜中。”

我们注意到,作品里两次写到“永远沉浸于生命的飞扬的极致的大欢喜中”,都是指其达到生命力的“飞扬”,也就是价值凸显而引起的欣悦的情感;第一次是因爱人之“爱”与置爱人于“死”而达致,是“有血的大戮”所引发,第二次则因己身“干枯”的同时“赏鉴”“旁观者”的“干枯”而达致,是“无血的大戮”所引发。前者是自主的选择而得,后者却是被迫而无奈的选择而得。前者是“照所欲而行”的结果之一,后者却是以死亡为复仇手段的必然结果。

被看者“毫无动作”使旁观者“无戏可看”,固然实现了对看客的复仇,但代价却是自主选择爱或死之权利的丧失;然而如果“照所欲而行”呢?则固然可以自主选择爱或死之权利,却必然成为旁观者赏鉴的对象──也许这本是一个两难的选择。鲁迅于此当然是赞成那种彻底的、无情的、奇崛的复仇观的。

还有不应忽视的一点,鲁迅之所以如此歌咏复仇,其内在的意涵不尽在于鼓吹向看客们“复仇”,或者更将其看作是一种“疗救”!在《娜拉走后怎样》中,作者沉痛地说道:“群众,──尤其是中国的,──永远是戏剧的看客。”“对于这样的群众没有法,只好使他们无戏可看倒是疗救。”着眼于“疗救”,正一语道破了作者对“群众”“衷悲疾视”(语见作者早期文言论文《摩罗诗力说》,谈及拜伦对待希腊人民的态度时而言)式的大爱!而作者清醒地知道,这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改造这种国民性的途中,“正无需乎震骇一时的牺牲,不如深沉的韧性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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