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叙事策略与小说教学

【夹批：百忙中偏又要夹入店小二，却反 先增出邻舍火家陪之】 两边过路的人都立住了脚；【夹批：又增 出一句过路人。】 和那店小二也惊得呆了。【夹批：百忙中 处处夹店小二，真是极忙者事，极闲者笔 也。】”


扑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 打得鲜血迸流，鼻子歪在半边，却便似开 了个油酱铺：咸的 、酸的、辣的，一发都 滚出来。（形象、味觉） 郑屠挣不起来，那把尖刀也丢在一边，口 里只叫：“打得好！”鲁达骂道：“直娘 贼！还敢应口！”


“武松有许多方法，李逵只是蛮戳，绝 倒。”。 “武松文中，一扑一掀一剪都躲过，是写 大智量人，让一步法。今写李逵不然，虎 更耐不得，李逵也更耐不得，劈面相遭， 大家便出全力死搏，更无一毫算计，纯乎 不是武松，妙绝。”
草蛇灰线法

金圣叹：“有草蛇灰线法。如景阳冈勤叙 许多“哨棒”字，紫石街连写若干“帘子” 字等是也。骤看之，有如无物；及至细寻， 其中便源自文库一条线索，拽之通体俱动。”

犯与避——写人与叙事的技巧


中国文章学中的“犯”与“避”。 “犯”就是重复。 又叫“复”（李腾芳《文字法三十五 则· 拌》） “迭”（洪迈《容斋随笔》卷七）。 “特犯不犯”，“以犯为避”

毛宗岗《三国》一书，有同树异枝，同枝 异叶、同叶异花、同花异果之妙。作文者 以善避为能，又以善犯为能，不犯之而求 避之，无所见其避也，惟犯之而后避之， 乃见其能避也。……譬犹树同是树，枝同 是枝，叶同是叶，花同是花，而其植根、 安蒂、吐芳、结子，五色纷披，各成异采。 读者于此，可悟文章有避之一法，又有犯 之一法也。
“间架”各别，


通过主人公的个性差异来达到犯中求避。 第四十二回“黑旋风沂岭杀四虎” “前有武松打虎，此又有李逵杀虎，看他 一样题目，写出两样文字，曾无一笔相近， 岂非异才！写武松打虎，纯是精细；写李 逵杀虎，纯是大胆，如虎未归洞，钻入洞 内；虎在洞外，赶出洞来，都是武松不肯 做之事。”



“横云断岭法”、“回风舞雪、倒映逆波 法”、“弄引法”、“獭尾法”、“舒气 杀势法”、“脱卸法”、“鸾胶续弦法”、 “移云接月法”、“禹王金锁”法、“间 三带四”法、“趁窝和泥”法等等。 这里所列举的这几种叙事法和草蛇灰线法 等都是情节的连接、转换、并合的技法。 线性形态的情节结构 网状形态的情节结构



景阳冈打虎一段连写十八次“哨棒”， 紫石街写潘金莲一段，连写十六次“帘子” 和三十八次“笑”， 增强情节的连贯性、有机性、整体性， 为情节的发展埋下伏线，使故事的来龙去 脉、前因后果自然而又合乎逻辑。



例一：“景阳冈勤叙许多‘哨棒’字”， 写十八次“哨棒”。 景阳冈武松打虎这段情节的中心部分是 “打虎”。 哨棒是武松防身必备之物， 对于突出人物的神威勇武与英雄气概来说， “哨棒”更成为至关重要的道具。

此书写何涛一番时，分作两番写，写黄安 一番时，也分作两番写，固矣。然何涛却 分为前后两番，黄安却分为左右两番。又 何涛前后两番，一番水战，一番火攻。黄 安左右两番，一番虚描，一番实画。”

“既已有如是之各各差别，则虽湖荡即此 湖荡，芦苇即此芦苇，好汉即此好汉，官 兵一样官兵，然而间架既已各别，意思不 觉都换。此虽悬千金以求一笔之犯，且不 可得，而况其有偶同者耶！”



“除了帘子，关上大门”，“收了帘子， 关上大门”。 “那妇人惯了，自先去门前来叉那帘子”， 金圣叹批曰：“帘子八。惯了妙，写得并 无痕迹。” 清初张竹坡评《金瓶梅》，也大量借用这 个概念。就吴月娘好佛，说“吾必知以空 结此财色二字也”，“一路尸尸闪闪，如 草蛇灰线。”

《第一才子书金瓶梅》第二十回总评： “文字千曲百曲之妙，手写此处却心觑彼处，
三、横云断岭法、横桥锁溪法


宋代李澄叟《画山水诀》：“高山烟锁其 腰，长岭云翳其脚。远山萦迂而来，还用 烟云以断其脉。” 金圣叹《读第五才子书法》：“只为文字 太长了，便恐累坠，故从半腰间暂时闪出， 以间隔之。”


《红楼梦》第四回写门子（小沙弥）给贾 雨村看写有“本地大族名宦之家的谚俗口 碑”的“护官符”，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 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 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 如土金如铁。”



“这也未必尽然。【同治年间齐省堂本评： 想着自己了。】 中举发疯 【齐评：范进中了发疯正与周进见了号板 哭得死去同是一副苦泪，真乃沆瀣一气。】


【天二评：正与周进直僵僵不省人事同。 但一是郁，一是喜，喜亦由于郁也。源同 流异，心法相传。 【黄小田评：其师衣钵】 【天二评：周进毗于阴，故痛哭不休；范 进毗于阳，故中风狂走】




故事卸却武松，进入西门庆与潘金莲不正 当关系的描写。 叉竿打到西门庆，是偶然的，但她经常拿 叉竿叉帘子，失手打到人，就不偶然了。 “只见帘子开处．一个妇人出到帘子下应 道”，这是第一、二次描写。 “帘子”，是潘金莲招惹是非、卖弄风骚 的情场。


“帘子”三、“帘子”四， “独自一个，冷冷清清立在帘儿下等着。 只见武松踏着那乱琼碎玉归来，那妇人揭 起帘子陪着笑脸迎接”。 嘱咐哥哥“每日迟出早归，不要和人吃酒， 归到家里，便下了帘子早闭上门”。


写哨棒却不能在武松打虎之时才让它出现。 “一路将哨棒特特处处出色描写”（第 二十二回） 等到伏线发展为明线，再把“哨棒”充分 显露出来。



例二：“紫石街连写若干‘帘子’字”， 十六次帘子。 西门庆的出场与“帘子”直接相关。 当时武大将次归来，那妇人惯了，自先向 门前来叉那帘子。也是合当有事，却好一 人从帘子边走过。自古道：“没巧不成 话。”这妇人正手里拿叉竿不牢，失手滑 将倒去，不端不正，却好打在那人头巾上。

“将欲避之，必先犯之。” “故自犯之，而后从而避之”。 “犯之而后避之，故避有所避也”。




《儒林外史》第三回 “周学道校士拔真才， 胡屠户行凶闹捷报” 周进、范进 薛家集 秀才梅玖 举人王惠 “一碟老菜叶，一壶热水”




“撒了一地的鸡骨头、鸭翅膀、鱼刺、瓜 子壳”， “周进昏头昏脑，扫了一早晨”。 进省城参观贡院 “一头撞在号板上，直僵僵不省人事”， “同行主人一左一右架著他的膀子。他那 里肯起来，哭了一阵，又是一阵，直哭到 口里吐出鲜血来。”

甲戌本第十六回，脂砚斋批道：“……宝 玉之李嬷，此处偏又写一李（赵）嬷，持 （特）犯不犯。先有‘梨香院’一回，今 又写此一回，两两遥对，却无一笔相重， 一事合掌。”

叙事“犯中求避”的基本方法。 金圣叹“此书笔力大过人处，每每在两篇 相接连时，偏要写一样事，而又断断不使 其间一笔相犯。如上文方写过何涛一番， 入此回又接写黄安一番是也……只觉干同 是干，节同是节，叶同是叶，枝同是枝， 而其间偃仰斜正，各自入妙，风痕露迹， 变化无穷也。

宝玉见他这样，还认作是昨日中晌的事，那知晚 间的这段公案，还打恭作揖的。林黛玉正眼也不 看，各自出了院门，一直找别的姊妹去了。宝玉 心中纳闷，自己猜疑：看起这个光景来，不象是 为昨日的事；但只昨日我回来的晚了，又没见他， 再没有冲撞了他的去处。一面想，一面由不得随 后追了来。只见宝钗探春正在那边看仙鹤，见黛 玉来了，三个一同站着说话儿。又见宝玉来了， 探春便笑道：“宝哥哥，身上好？我整整三天没 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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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甲戌（靖藏）眉批：事则实事， 然亦叙得有间架、有曲折、有顺逆、有映 带、 有隐有见、有正有闰，以致草蛇灰线、 空谷传声、一击两鸣、明修栈道、暗渡陈 仓、云龙雾雨、两山对峙、烘云托月、背 面敷粉、千皴万染诸奇书中之秘法，亦不 复少。余亦于逐回中搜剔刮剖明白注释以 待高明，再批示误谬。】



水浒传》第二回“鲁提辖拳打镇关西”。 鲁达“把两包臊子劈面打将去，却似下了 一阵的‘肉雨’”。 “郑屠大怒，两条忿气从脚底下直冲到顶 门；心头那一把无明业火焰腾腾的按纳不 住；从肉案上抢了一把剔骨尖刀，托地跳 将下来。鲁提辖早拔步在当街上。” 故事时间、叙事时间

“众邻舍并十来个火家，那个敢向前来劝；


捐一个监生 举人 “到京会试，又中了进士，殿试三甲，授 了部属。荏苒三年，升了御史，钦点广东 学道。” 南海和番禺两县


范进 “面黄肌瘦，花白胡须，头上戴一顶破毡 帽”，【天目山樵张文虎1885年二评：破 毡帽算是周先生衣钵】 “如何总不进学？” 【天二评：公何以总不 进学？】

正是要故意把题目犯了，却有本事出落得 无一点一画相借，以为快乐是也。真是浑 身都是方法。有略犯法。如林冲买刀与杨 志卖刀，唐牛儿与郓哥，郑屠肉铺与蒋门 神快活林，瓦官寺试禅杖与娱蚣岭试戒刀 等是也。”

“犯”不是目的，目的是为了把类型相同 或相似的故事，“出落得无一点一面相 借”，

夫才子之文，则岂惟不避而已，又必于本 不相犯之处，特特故自犯之，而后从而避 之。此无他，亦以文章家之有避之一诀， 非以教人避也，正以教人犯也。犯之而后 避之，故避有所避也。若不能犯之而但欲 避之，然则避何所避乎哉?……将欲避之， 必先犯之

毛宗岗说：“《三国》一书，有横云断岭、 横桥锁溪之妙。文有宜于连者，有宜于断 者。有五关斩将、三顾草庐、七擒孟获， 此文之妙于连者也；如三气周瑜、六出祁 山、九伐中原，此文之妙于断者也。盖文 之短者，不连叙则不贯串；文之长者，连 叙则惧其累坠。故必叙别事以间之，而后 文势乃错综尽变。”
急事缓写



甲戌侧批：“横云断岭法，是板定大章 法。” 第六回说道：刘姥姥见王熙凤说“论理今 儿初次见姑奶奶，却不该说，只是大远的 奔了你老这里来，也少不的说了。”刚说 到这里，只听二门上小厮们回说：“东府 里的小大爷进来了。” 甲戌侧批：“惯用此等横云断山法。”

第二十七回如今且说林黛玉因夜间失寐， 次日起来迟了，闻得众姊妹都在园中作饯 花会，恐人笑他痴懒，连忙梳洗了出来。 刚到了院中，只见宝玉进门来了，笑道： “好妹妹，你昨儿可告我了不曾？教我悬 了一夜心。”林黛玉便回头叫紫鹃道： “把屋子收拾了，撂下一扇纱屉；看那大 燕子回来，把帘子放下来，拿狮子倚住； 烧了香就把炉罩上。”一面说一面又往外 走。
因心觑彼处乃手写此处。看者不知，乃谓 至山洞内，方是写蕙莲。宜知《金瓶》一 书，从无无根之线乎！试看他一部内，凡 一人一事，其用笔必不肯随时突出，处处 草蛇灰线，处处你遮我映，无一直笔、呆 笔。”


第八回宝钗看时，才细细写出，【甲戌本 有双行夹批：“余亦想见其物矣。前回中 总用草蛇灰线写法，至此方细细写出，正 是大关节处。】 第二十六回佳蕙对红玉道：“我想起来了， 林姑娘生的弱，时常他吃药，你就和他要 些来吃，也是一样。”【甲戌等侧批： “闲言中叙出黛玉之弱。草蛇灰线。”】


甲戌侧批：“横云截岭，好极，妙极！二 玉文原不易写，《石头记》得力处在兹。” 脂评还有“断法”、“截法”、“岔法”、 “突然法”、“双岔歧路之笔”等，意均 相同。
“横桥锁溪”法


与此相关连的有“横桥锁溪”法。 横云断岭、横桥锁溪这一情节结构法，是 就情节结构的断、连而言的，其出发点是 读者的审美感受 横云断岭言断、横桥锁溪讲连。

于类似中写出各自的个性。 金圣叹提出了“正犯法”、“略犯法”。 《读第五才子书法》

“有正犯法，如武松打虎后，又写李逵杀 虎，又写二解争虎；潘金莲偷汉后，又写 潘巧云偷汉；江州城劫法场后，又写大名 府劫法场；何涛捕盗后，又写黄安捕盗； 林冲起解后，又写卢俊义起解；朱仝、雷 横放晃盖后，又写朱仝、雷横放宋江等。


提起拳头来就眼眶际眉梢只一拳， 打得眼棱缝裂，乌珠迸出，也似开了个彩 帛铺的：红的 、黑的、紫的，都绽将出来。 （形象、视觉） 两边看的人惧怕鲁提辖，谁敢向前来劝。 【夹批：百忙中偏要再夹一句。】（夹写 旁人）



郑屠当不过，讨饶。鲁达喝道：“咄！你 是个破落户！若只和俺硬到底，洒家便饶 你了！你如今对俺讨饶，洒家偏不饶你！” 又只一拳，太阳上正著， 却似做了一全堂水陆的道场∶磐儿 、钹儿、 铙儿，一齐响。 （听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