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西王母的图像志研究

西王母的随从、 特征和两个灵魂
在西王母的随从中有一些极其消瘦、 几乎不着衣、 留着长 发、长着翅膀的人, 通常把他们看成“仙”, 他们完全逃脱了死 亡, 同西王母一起住在被余英时称作的 “不朽的彼岸世界”。 【14】判断汉代艺术中哪些是“仙”, 哪些不是“仙”是一个需要 说明的问题。目前, 诸如此类的形象均被归为三种类型: 第一, 真正的“仙”通过他们骨瘦如柴的身体、长发、翅膀来确定。第 二, 作为神的随从, 天空的居住者, 他们常居于顶石上, 在武氏 祠中则被安排在山墙上, 这是一个比较特殊的情况。 (图 1416) 第三, 作为灵魂的引导者, 他们能帮助灵魂踏上通往天国的 道路, 往往表现在棺椁或墓室顶部或墙的最高部分。
什么是“魂”? 它在哪儿? 据《淮南子》记载, 每个人都有 两个灵魂, 即“魂”和“魄”。“魂”源于天上, 它提供充满活力 的生命力量, 人死后它就离开了躯体。据口头传说, 它很快就会 返回到它所来的天空, 在天空变成祖宗神灵, 只要它的家族定期 给它提供祭品, 它就会一直延续其“生命”。“魄”源于泥土, 当 人死后就返回泥土, 在那儿, 它同肉、骨最终消失在泥土中。在 它消失以前留在泥土里的这段时间, 它会得到随葬品和墓葬艺 术的帮助。
巫鸿从一个艺术史家的角度来研究西王母, 他以西王母的 图像为原始资料, 用文献作为补充, 从这些形象出现的环境出 发, 多方面阐释了她的形象。她是一个统治昆仑山的神, 同长生 不死的崇拜联系在一起, 从而激发起人们的信仰, 人们在困难时
为了得到拯救而向她祈祷。 德效骞强调了她作为灵魂拯救者的 角色, 而且他认为她只扮演了这个角色, 这是由西王母的正面像 所暗示出来的。 巫鸿进一步讨论了她在四川作为一个好运赐予 者的角色; 而在山东, 她和其配偶东王公分别具有代表“阴”和 “阳”的宇宙功能。巫鸿的探讨完全是从艺术史的角度出发的。里 卡尔多·弗拉卡索只研究了文献, 其中包括德效骞和鲁惟一没 有采用的, 西王母在艺术中的形象不是他所关注的。
图 5 郑州新通桥墓画像砖 【16】有一种特殊的墓葬雕刻类型, 是有关“魂”以及它向天空 游荡的情景, 这些形象出现在墓室的顶部和经过装饰的墙的上 面一格。西王母的图像出现在公元前一世纪的汉墓中, 明显地与 她作为魂灵与精神世界最初联系者的角色有关, 在这个精神世 界里, 魂灵已经走上了通往阊阖之门和更遥远的天堂的道路上。 这种作用没有任何一种汉代文献中阐明过, 它是从《山海经》和 《淮南子》中大量有关西王母的综合描述中推断出来的, 最直接 的来源则是口头传说, 我们推测有关她的文学记载就是基于口 头传说。文献告诉我们, 有一位长命的、甚至是永生的名曰西王 母的重要人物, 她住在昆仑山上或昆仑山附近, 有三只鸟陪伴着 她。它们描写了昆仑山奇妙的树, 以及生活在那里的神灵和攀登 山峰的过程。 西王母赠予的特效药连同她的有助于人类的善行 常常被一并提起。她戴着“胜”, 汉代艺术家在月中增添了兔子、 蟾蜍、九尾狐、守护神龙和虎以及礼拜者, 他们没有刻画她的虎 齿和豹尾, 也从来没有表现周穆王去她的宫殿拜见她的故事。 【17】
西王母和昆仑山
国和西王母就是同一概念。这个传说属于北方。第二, 南方的传
说表现在《庄子》里, 把她看成是过去道教的重要人物。第三, 记录在《山海经》中西南地区的传说, 把她描写的更类似动物, 并且生活在山洞里。【2】里卡尔多·弗拉卡索对汉代西王母或对 她的崇拜本身并不感兴趣。高本汉 (Bernhard Karlg ren) 在 1943 年对中国神话的研究报告中也把西王母同西王国等同起来。【3】
文献
图 1 “胜”
《山海经》是一部最古老的描述怪诞生物、神灵和西王母的 文字资料, 它是一部最富想象力的中国地理, 它列举了山川、河 流和栖息于那儿的生物, 其中包括一个名曰西王母的神。西王母 栖居于遥远的西方, 不是在玉山以西, 就是在昆仑山以北, 是一 个 半人半兽的生物: 豹尾、 虎齿, 凌乱的头发上戴着一个玉 “胜”。三只鸟给她供食。她还是那些获得了“道”的大量神话人 物中的一个, 但是没有人知道她的起源和终结。西汉诗人司马相 如描写她生活在山洞里, 并认为她在如此不舒适的环境下的长 寿不值得羡慕。大约成书于公元前 122 年的《淮南子》记载了西 王母赠给弓箭手羿一服不死之药, 但被他的妻子嫦娥偷了去, 带 着药逃到月亮上。
我们看到汉代艺术中的西王母同那些文献对她的描述并不 完全一致。尽管如此, 早期的文献《山海经》仍确信她的存在, 关于她是谁、她住在哪儿, 书中都作了说明。我们猜测汉代艺术 家根据相同的民间信仰的主体创作出他们的形象, 这些信仰同 样给各种文献的作者以灵感, 大量有关西王母的文献, 象《淮南 子》、《汉书》、《易林》都将西王母视为一位有特定属性和力量的 神, 就象她出现在汉代艺术中一样。我们认为西王母这位女神的 信仰流行于广大缺乏知识的普通人中间。 现存的文献告诉我们 她是怎样被构思的, 现存的图像显示给我们她是怎样被理解的。
徒的神的唯一汉代文献。 另一个文献仅被巫鸿提
到, 它就是《易林》, 【6】这部书很可能出自公元
一世纪焦延寿之手, 在公元前三年的暴动刚刚过
去 4 年以后的不久, 或出于稍后的崔篆之手, 其中 24 处涉及到西王母。【7】有 6 句诗把她同长生不 图 4 河南画像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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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史研究
供了进入天国的必经通道。米若斯·伊利亚德 (M ircea E liade) 认为只有通过宇宙中轴, 天国与尘世分离区域之间的“断面”才 有 可能被连接起来, 唯有萨满才知道怎样利用它进入天国。 【12】戴维·克内克特格斯 (D avid Knech tges) 认为, 昆仑是 “中国汉代富于神秘意义的山”。【13】汉代西王母的信徒与萨满 相比, 对进入昆仑的限制知之甚少。任何宗教教义中最基本的教 规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难以理解的, 但在宗教艺术中, 那些教规 有了明确的形象。 我们通过研究各种表现汉代人们信仰的描述 认识了他们所崇拜的西王母, 她是具有多种功能的神, 既能提供 长寿和死后灵魂不灭, 在一个更高的层次上她又代表着宇宙中 “阴”的力量。通过研究, 西王母的这种特殊角色, 下面我们将 会看到。
其它的文献, 有关西王母的描述少于以上引证。在里卡尔多 ·弗拉卡索对汉以前和汉代涉及西王母的全部文献的最新研究 中, 他推断没有一种文献正文中的线索能使人们完整地了解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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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研究 1997 年第 2 期总第 86 期
王母。他解释了三个不同的传说, 每个都描述了一位名曰西王母 的不同的神。首先, 按《穆天子传》(400- - 200B. C. ) , 她是 昆仑山的统治者, 曾在她的宫殿里款待过周穆公。同样, 大量其
道上唱歌跳舞, 献祭西王母。其中最不可思议的是
信徒身上佩带物上的文字: “母告百姓, 佩此书者
不死。不信我言, 视门枢下, 当有白发”, 它很可
能是汉以后道士发明的, 这些护符被用作保护那
些追求长生不死的佩戴者。【5】这个宗教运动从公
元前三年 2 月持续到 3 月, 至秋天才完全结束。
《汉书》是把西王母作为在普通百姓中拥有很多信
描图 【9】
除了她能使人长寿外, 西王母的信徒们
崇拜她并不仅仅因为她有奇异的药, 而是关系到死后灵魂的命
运, 和这个命运联系在一起的是一座叫昆仑的有魔力的山和一
些称为 “仙”的带翼的人。
它文献也涉及到了在遥远的北方被称为西王国的疆域, 如果是
这样的话, 这个疆域的名字同它的统治者的名字相同, 所以西王
图 死的王子乔、 赤松子和彭祖联系在一起, 11
二
句诗声称她将带来福气和好运。 书中记载她
河 生活在很遥远的“弱水”之地, 只知其出生而
南 新
不知活了多大年纪。【8】神的共同特性是长生
野 画
不死,
西王母也具有这个特性ቤተ መጻሕፍቲ ባይዱ我认为将西王
像 母的长生不死和她能给终有一死的人长生不
砖
死的信仰联系在一起是混乱的、不清楚的,
美术史研究
汉代西王母的图像志研究
〈美〉简·詹姆斯 (JEAN M JAM ES) 贺西林 译 张敢 校
西王母的起源和身份已经引起了不同学者的关注和研究, 诸如德效骞 (Hom er H. D ub s)、鲁惟一 (M ichael L oew e)、里 卡尔多·弗拉卡索 (R iccardo F racasso)、巫鸿。【1】以上学者都 讨论了汉以前和汉代各种文献中描述的西王母, 除弗拉卡索和 德效骞外, 其他人还研究了汉代艺术家所造的西王母形象。德效 骞对 24 种文献中的西王母作了研究, 着重关注的是作为民间神 的西王母; 他也提到了汉代晚期艺术中的西王母形象, 但没有作 具体说明, 仅仅是作为他所关心的文献的补充。鲁惟一把西王母 同汉代长生不死的崇拜联系起来, 他引用了很多时代的有关文 献, 包括写于公元 220 年汉代结束以后很久的文献。为了说明问 题, 他还研究了山东画像石中的线刻图像和一面铜镜背面的图 像。德效骞的文章写于 1942 年, 鲁惟一的文章写于 1978 年, 他 们当时都不具备象今天这样的有利条件。今天, 中国考古学家通 过最新的发掘, 发现了大量西王母的图像资料。
就
象鲁惟一所提出的观点。《淮南子》讲述她给
图 三
了羿一种逃避死亡的“不死药”,
被嫦娥偷吃
了, 除此之外, 没有人再获得过它。当然, 她
卜 千
的崇拜者祈求她是为了长生,
活过 40
岁在近
秋 代来说是很平常的, 但对那时的人们来说则
墓 顶
是一个很大的赐福,
它同汉和汉以后道教中
局 部 线
盛行的完全逃避死亡的活动是两回事, 余英 时 (Y ing - sh ih Yu ) 已经说得很 明 白 了。
西王母有一个特别的属物, 就是戴在头上的“胜”, 虽然文 献中没有描述, 但汉代艺术家根据自己的想象创作出了它, 并且 他们都采用了同一种样式。“胜”是用玉制成的头饰, 从画面来 判断, (图 1) 它有两个侧片, 由一根杆状物穿入球体, 每个球 体支撑着两个扁平的三角形片状物, 片状物的一端刺入球体, 一 片在上, 一片在下。
西王母通常由一只蟾蜍, 一只拿着臼和杵的兔子, 一条九尾 狐和一些信徒陪伴, 有时也有“仙”出现。在四川的画像中, 她 坐在一个垫子上, 虎和龙守护在左右。她唯一经久不变的随从是 一只拿着杵和臼在捣“不死药”的兔子。鲁惟一在《通往仙境之 路》一书中, 【15】对西王母的随从作了充分的探讨。为此我们 需要说明兔子和蟾蜍是“月精”, 在马王堆旌幡上我们可以看到 渐圆的新月中的兔子和蟾蜍; 在南阳的画像石中, 月中只有蟾 蜍。 (图 6) 我们知道嫦娥吃了药飞到了月亮上, 汉代的艺术家 们让兔子和蟾蜍从月中走出来, 给兔子工具, 象征药是西王母的 赠予, 并使两个动物成为她的随从, 于是蟾蜍、兔子、臼、杵都 同药联系了起来, 同样也与嫦娥的故事有关。或许这种药是西王 母自身长寿的源泉, 更确切地说, 她不是一个远离人类世界的 神。 尽管她住在远离人类聚居地的山上, 但她还是存在于地球 上, 很明确, 她比“太一”这种高高在上的神更容易使人接近。
只有《山海经》对这位神, 包括她的玉头饰 “胜” (图 1)、 侍奉她的鸟和她栖居的那座山的描述同出现在汉代艺术中的西 王母相差无几。昆仑山是一个极好的地方, 里卡尔多·弗拉卡索 研究的 17 种文献中的 5 种都有这样的描述,【4】奇怪的是,《山 海经》不在其中, 因为它把西王母放在昆仑山附近的一座山上。
唯有《汉书》和《易林》把西王母作为一位有益于人类的神, 德效骞和鲁惟一充分地引证了《汉书》中的这一点。据《汉书》 记载, 公元前三世纪的旱灾引起的灾难, 迫使她的信徒们成批地 长途跋涉, 穿过 26 个郡, 到达都城。他们带着代表她法令的稿 或橄, 但我们不知道法令里说了些什么, 聚集在街
汉文献的作者把西王母放在昆仑山, 西汉早期的《楚辞》描 述了这座有魔力的山, 把它看成一个非常特殊的地方: “无止境 的极乐天堂, 没有不适, 我渴望同天帝和神灵一起戏游”。《楚辞 ·天问》描写昆仑山在遥远的北方, 太阳照耀不到, 只有火龙在 发光。它有九个门, 被九头的“开明”神守护着, 这些“开明” 神都不会衰老。【10】此外, 通过它的人, 登上昆仑的第一个高 度, 就会从死亡中解脱; 到达第二个高度的人能变成灵异; 最后, 在最高度的人就已到达了天国的入口, 接近了天帝。昆仑山是宇 宙的中心, 是天国和尘世的连接点。【11】昆仑的正上方是阊阖 门, 里面是紫色的宫殿 (紫微宫) , 那儿居住着“太一”。这儿是 人死后魂的最终归宿, 它首先停留在西王母的国度, 然后上升到 “太一”的领地。《易林》记述天国的神灵、荣幸的客人、善良正 直的人在昆仑山上享有无尽的幸福, 我们把它看成是对生活中 高尚品行的一种奖励方法。昆仑山作为一个宇宙中车内轴, 它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