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理路的梳理是学术史研究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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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学术史的线索及其与思想史的区别
学术经验的反思必须在对以往学术经历进 行 系 统 梳 理 的 基 础 上 才 有 可 能 ，所 以 “辨 章 学 术 ， 考镜源流”是学 术 史 必 须 要 做 的 事 情，是 基 本 的 线 索 。 精 当 周 至 的 辨 章 考 镜 ，应 该 已 经 包 含 了 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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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人复历举其疏漏”（乾 隆 帝：《御 製 重 刻 〈通 志〉 序》，文 渊 阁 四 库 全 书 本，第 ３７２ 册，台 湾 商 务 印 书馆１９９３ 年 版，第 １ 页 ）。 古 代 学 术 范 围 尚 狭 小 ，重 人 事 而 轻 科 学 ，多 综 合 而 少 分 析 ，那 时 力 图 统 贯 于 一 书 ，尚 且 难 免 疏 漏 ，现 代 知 识 彰 明 ，学 术 门 类 繁 复 ，统 一 的 学 术 史 其 实 已 经 不 可 能 。 如 梁 启超、钱穆各自写 作 《中 国 近 三 百 年 学 术 史》，实 际只能就人文学术之一部分做提纲挈领的叙述， 借以发 挥 一 家 之 言，余 不 能 及，故 能 言 之 有 物。 两 书 旨 意 有 别 ，又 各 能 自 立 。 前 此 的 黄 宗 羲 两 学 案 ，被 看 做 学 术 史 的 典 范 ，其 范 围 只 在 儒 学 ，故 能 鞭辟入里，流 传 后 世。 今 日 史 学 家 谈 论 学 术 史， 多 半 也 只 是 指 人 文 学 与 社 会 科 学 ，原 并 无 意 于 自 然 科 学 。 然 而 今 日 的 人 文 学 和 社 会 科 学 研 究 ，也 已 经 无 个 人 能 够 通 体 把 握 ，所 以 即 使 限 于 人 文 学 与社 会 科 学 的 学 术 史，只 能 作 为 集 体 工 程，不 能 作为个人研究著述。而集体工程必然需要妥协， 妥 协 牺 牲 反 思 的 能 力 ，这 一 点 刘 知 幾 在 评 论 史 馆 修书利弊时 已 经 看 到。 所 以，大 规 模 的 学 术 史， 当以 文 献 梳 理 为 目 标，不 可 强 求 深 刻；反 思 的 学 术史，则 需 是 个 人 的 著 作，而 且 必 须 有 专 门 领 域 的 限 制 。 由 此 看 来 ，史 家 于 学 术 史 可 做 两 方 面 的 事情，一 是 做 史 学 史，二 是 协 助 各 专 门 领 域 的 专 家做各领域的学术史。各领域的专门学术史汇 聚 起 来 ，可 以 成 为 学 术 史 的 汇 编 ，各 立 其 说 ，若 强 为 通 体 一 贯 之 书 ，弊 大 于 利 。 若 史 学 家 强 做 通 体 一 贯 的 学 术 史 ，则 多 半 流 于 形 式 。
如 果 同 意 把 学 术 史 看 做 本 质 上 是 反 思 的 ，则 学 术 史 当 被 看 做 是 以 学 术 思 想 为 核 心 内 容 的 ，是 一种思想史。学 术 经 历、成 就、影 响、争 鸣 等 等， 也 应 围 绕 学 术 思 想 展 开 讨 论 。 不 过 ，这 样 说 并 不 意味着主张将学术史直接等同于思想史。思想 史过 于 宽 泛，如 不 与 之 区 分，学 术 史 的 分 析 就 会 成 为 一 般 社 会 观 念 、思 想 分 析 的 附 注 。 以 学 术 思 想 为 核 心 的 学 术 史 ，应 该 主 要 涉 及 该 门 类 学 术 在 知 识 体 系 中 的 定 位，关 于 该 门 类 学 术 范 围 的 看 法 ，研 究 的 预 设 、问 题 取 向 和 范 式 ，资 料 文 献 的 观 念和 运 用 方 法，对 前 人 相 关 重 要 思 想 的 评 价，基 本主张，独 到 成 就，对 后 世 学 术 思 想 的 影 响，等 等 。 学 术 史 家 在 写 作 这 样 的 学 术 史 时 ，自 己 的 观 念与方法必定也是鲜明的。
关于学术理 路，古 人 早 有 辨 析。 刘 知 幾 说： “为史之道，其 流 有 二，何 者？书 事 记 言，出 自 当 时之简，勒 成 删 定，归 于 后 来 之 笔。”（《史 通 · 史 官建置》第 三 册，上 海 书 店 １９８８ 年 版，第 １６ 页） 史 事 之 实 录 与 史 意 之 阐 发 ，要 旨 不 同 ，手 法 不 同 ， 但 均 为 治 史 之 正 道 ，不 过 理 路 有 别 。 接 续 这 一 思 想 ，章 学 诚 继 续 推 进 ：“夫 智 以 藏 往 ，神 以 知 来 ，记 注欲 往 事 之 不 忘，撰 述 欲 来 者 之 兴 起，故 记 注 藏 往似智，而 撰 述 知 来 拟 神 也。 藏 往 欲 其 赅 备 无 遗，故体 有 一 定，而 其 德 为 方；知 来 欲 其 抉 择 去 取，故例 不 拘 常，而 其 德 为 圆。”他 以 司 马 迁 《史 记》和班固《汉书》为 例，说 明 二 者 的 区 别：“马 则 近 于 圆 而 神 ，班 则 近 于 方 以 智 也 。”（《文 史 通 义 · 书 教 下 》，中 华 书 局 １９８５ 年 版 ，第 ４９ 页 ）虽 然 “皆 为纪传之祖也”，但 “迁 书 体 圆 用 神，多 得 《尚 书》 之 遗 ；班 氏 体 方 用 智 ，多 得 官 礼 之 意 也 ”（《文 史 通 义·书教 下 》，第 ５０ 页 ）。 这 里 的 “记 注 ”和 “撰 述 ”，表 面 上 看 是 著 作 体 例 的 区 别 ，但 其 实 质 却 是 学 术 理 路 的 区 别 。 刘 知 幾 、章 学 诚 以 学 术 理 路 分 析史 家、史 著 的 思 路，具 有 重 要 的 史 学 批 评 方 法 论意 义，更 具 有 重 要 的 史 学 理 论 发 展 论 的 意 义， 值得学术史研究者仔细品味。
术史研究的核心。 陈寅恪 在 《冯 友 兰 中 国 哲 学 史 上 册 审 查 报
告》里说：“凡著 中 国 古 代 哲 学 史 者，其 对 于 古 人 之学说，应具 了 解 之 同 情，方 可 下 笔。 盖 古 人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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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立说，皆有 所 为 而 发。 故 其 所 处 之 环 境，所 受 之背景，非完 全 明 了，则 其 学 说 不 易 评 论。”如 何 对 古 人 立 说 之 用 意 与 对 象 有 一 “真 了 解 ”？ “所 谓 真 了 解 者 ，必 神 游 冥 想 ，与 立 说 之 古 人 ，处 于 同 一 境 界，而 对 于 其 持 论 所 以 不 得 不 如 是 之 苦 心 孤 诣 ，表 一 种 之 同 情 ，始 能 批 评 其 学 说 之 是 非 得 失 ， 而无隔阂肤 廓 之 论。”（《金 明 馆 丛 稿 二 编》，三 联 书 店 ２００１ 年 版 ，第 ２７９ 页 ）只 有 对 先 哲 时 贤 的 学 术 理 路 怀 抱 “同 情 之 了 解 ”，我 们 才 不 至 于 在 膜 拜 与苛求两极之间左右摇摆。
如 今 学 术 昌 明 ，优 秀 的 学 术 史 是 可 以 期 待 的 了。
收 稿 日 期 ２０１０—１０—０２ 作者 赵 轶 峰，东 北 师 范 大 学 历 史 文 化 学 院 教 授。 吉 林 ，长 春 ，１３００２４。
学术理路的梳理是学术史研究的核心
Baidu Nhomakorabea
何晓明
学 术 史 研 究 的 内 容 很 多，学 术 观 点 的 胪 列、 学术 流 派 的 介 绍、学 术 团 体 的 活 动、学 术 纷 争 的 来龙 去 脉，乃 至 学 人 之 间 相 互 交 往 的 逸 闻 趣 事， 都 在 其 列 。 但 笔 者 以 为 ，学 术 理 路 的 梳 理 才 是 学
所谓学 术 理 路，是 指 治 学 者 遵 循 的 治 学 逻 辑、路 径，所 认 同 的 治 学 重 心、目 标 定 位、价 值 标 准 ，所 依 本 的 思 维 方 式 和 操 作 方 式 。 学 术 理 路 既 可 以 是 个 性 化 的 ，也 可 以 是 群 体 共 同 遵 守 的 。 人 们 常 常 议 论 的 学 术 派 别 ，其 实 就 是 大 致 遵 守 相 同 学 术 理 路 的 学 者 的 集 合 体 。 就 此 而 论 ，学 术 理 路 是 学 术 派 别 形 成 的 内 在 学 理 依 据 ，学 术 派 别 是 学 术理路的人格化的群体体现。
学 人 一 生 中 所 认 同 的 学 术 理 路 ，不 见 得 是 绝 对 单 一 的 。 学 人 在 不 同 时 期 、不 同 认 识 的 基 础 之 上 ，会 在 不 同 的 学 术 理 路 间 游 移 。 最 明 显 的 例 证 是 ，清 代 嘉 道 间 今 文 学 家 大 致 都 经 历 了 一 个 由 汉
思的 取 向 和 见 地；简 单 的 归 类 梳 理，则 可 能 不 过 是“断烂朝报”式 的 事 情。 至 于 以 学 术 演 变 为 线 索，还是以 学 人、学 派、著 作 为 线 索，都 无 不 可。 不过其中毕竟以学术演变线索最为径直。学人 为线 索，近 于 史 书 类 传，人 物 行 实 夺 学 术 本 身 考 察 之 意 境 ；学 派 为 线 索 ，无 以 处 特 立 独 行 之 学 人 ， 而且 每 每 夸 张 差 异，忽 略 通 同 交 融 之 处；著 作 为 线索，则 易 于 流 为 文 献 目 录 之 学，不 易 辨 析 学 术 内涵。此外，旧 学 者 有 时 以 承 继 “道 统”为 己 任， 以此为学 术 史 的 线 索，则 “道 统 ”常 超 出 学 术 之 外，预设性毕 竟 太 强，易 于 流 为 心 理、伦 理 之 学， 甚 至 说 教 ，今 人 多 已 不 取 。
某 人 某 著 内 在 的 学 术 理 路 ，其 自 我 认 识 与 旁 人 的 评 价 有 时 不 完 全 一 致 ，甚 至 完 全 不 一 致 。 孔 子自己标榜“述 而 不 作”，但 是 司 马 迁 看 《春 秋》， 却特别看 重 它 突 出 义 理 的 一 面，亦 即 “作 ”的 一 面 。 司 马 迁 眼 中 的 《春 秋 》，“上 明 三 王 之 道 ，下 辨 人 事 之 纪 ，别 嫌 疑 ，明 是 非 ，定 犹 豫 ，善 善 恶 恶 ，贤 贤贱不 肖，存 亡 国，继 绝 世，补 弊 起 废，王 道 之 大 者也”，显然偏 于 “义 理”一 端。 司 马 迁 自 以 为 己 作 之 《史 记 》与 《春 秋 》不 同 ，乃 “述 ”而 非 “作 ”，“余 所 谓 述 故 事 ，整 齐 其 世 传 ，非 所 谓 作 也 ，而 君 比 之 于《春秋》，谬矣”（《史 记 · 太 史 公 自 序》，中 华 书 局１９５９ 年 版，第 ３３００ 页 ）。 但 是，后 人 看 《史 记》，往往并不认为它 与 《春 秋》有 “述”与 “作”的 区别，而认定其不 仅 是 “作”，而 且 是 今 文 学 派 的 义理之“作”。朱 熹 称 “太 史 公 书 疏 爽，班 固 书 密 塞 ”（《朱 子 语 类 》第 八 册 ，中 华 书 局 １９８６ 年 版 ，第 ３２０２页）。章 学 诚 也 说：“司 马 迁 本 董 氏 天 人 性 命之说，而 为 经 世 之 书。”（《文 史 通 义 · 浙 东 学 术 》，第 ５２３ 页 ）崔 适 曾 判 定 《史 记 》属 于 经 今 文 学 的 著 作 ，而 《汉 书 》属 于 经 古 文 学 的 著 作 。 《史 记 》 中 有 与 今 文 说 及 本 书 相 违 ，而 与 古 文 说 及 《汉 书 》 相合的，是 因 为 经 过 了 刘 歆 的 窜 乱。 （汤 志 钧： 《近代经学与政治》，中 华 书 局 １９８９ 年 版，第 ３６０ 页 ）这 些 评 价 的 学 理 依 据 ，很 值 得 我 们 深 思 。
学 而 寻 求 义 理 ，最 后 归 宿 于 今 文 经 学 的 过 程 。 其 代 表 人 物 是 龚 自 珍 。 龚 自 珍 １２ 岁 从 外 祖 父 段 玉 裁学习《说 文》，走 的 是 古 文 学 的 路 子。 但 是，２８ 岁 从 刘 逢 禄 学 公 羊 学 后 ，决 心 摒 弃 “虫 鱼 ”而 服 膺 “高 言 ”：“昨 日 相 逢 刘 礼 部 ，高 言 大 句 快 无 加 。 从 君 烧 尽 虫 鱼 学 ，甘 作 东 京 卖 饼 家 。”
学术经验的反思必须在对以往学术经历进 行 系 统 梳 理 的 基 础 上 才 有 可 能 ，所 以 “辨 章 学 术 ， 考镜源流”是学 术 史 必 须 要 做 的 事 情，是 基 本 的 线 索 。 精 当 周 至 的 辨 章 考 镜 ，应 该 已 经 包 含 了 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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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人复历举其疏漏”（乾 隆 帝：《御 製 重 刻 〈通 志〉 序》，文 渊 阁 四 库 全 书 本，第 ３７２ 册，台 湾 商 务 印 书馆１９９３ 年 版，第 １ 页 ）。 古 代 学 术 范 围 尚 狭 小 ，重 人 事 而 轻 科 学 ，多 综 合 而 少 分 析 ，那 时 力 图 统 贯 于 一 书 ，尚 且 难 免 疏 漏 ，现 代 知 识 彰 明 ，学 术 门 类 繁 复 ，统 一 的 学 术 史 其 实 已 经 不 可 能 。 如 梁 启超、钱穆各自写 作 《中 国 近 三 百 年 学 术 史》，实 际只能就人文学术之一部分做提纲挈领的叙述， 借以发 挥 一 家 之 言，余 不 能 及，故 能 言 之 有 物。 两 书 旨 意 有 别 ，又 各 能 自 立 。 前 此 的 黄 宗 羲 两 学 案 ，被 看 做 学 术 史 的 典 范 ，其 范 围 只 在 儒 学 ，故 能 鞭辟入里，流 传 后 世。 今 日 史 学 家 谈 论 学 术 史， 多 半 也 只 是 指 人 文 学 与 社 会 科 学 ，原 并 无 意 于 自 然 科 学 。 然 而 今 日 的 人 文 学 和 社 会 科 学 研 究 ，也 已 经 无 个 人 能 够 通 体 把 握 ，所 以 即 使 限 于 人 文 学 与社 会 科 学 的 学 术 史，只 能 作 为 集 体 工 程，不 能 作为个人研究著述。而集体工程必然需要妥协， 妥 协 牺 牲 反 思 的 能 力 ，这 一 点 刘 知 幾 在 评 论 史 馆 修书利弊时 已 经 看 到。 所 以，大 规 模 的 学 术 史， 当以 文 献 梳 理 为 目 标，不 可 强 求 深 刻；反 思 的 学 术史，则 需 是 个 人 的 著 作，而 且 必 须 有 专 门 领 域 的 限 制 。 由 此 看 来 ，史 家 于 学 术 史 可 做 两 方 面 的 事情，一 是 做 史 学 史，二 是 协 助 各 专 门 领 域 的 专 家做各领域的学术史。各领域的专门学术史汇 聚 起 来 ，可 以 成 为 学 术 史 的 汇 编 ，各 立 其 说 ，若 强 为 通 体 一 贯 之 书 ，弊 大 于 利 。 若 史 学 家 强 做 通 体 一 贯 的 学 术 史 ，则 多 半 流 于 形 式 。
如 果 同 意 把 学 术 史 看 做 本 质 上 是 反 思 的 ，则 学 术 史 当 被 看 做 是 以 学 术 思 想 为 核 心 内 容 的 ，是 一种思想史。学 术 经 历、成 就、影 响、争 鸣 等 等， 也 应 围 绕 学 术 思 想 展 开 讨 论 。 不 过 ，这 样 说 并 不 意味着主张将学术史直接等同于思想史。思想 史过 于 宽 泛，如 不 与 之 区 分，学 术 史 的 分 析 就 会 成 为 一 般 社 会 观 念 、思 想 分 析 的 附 注 。 以 学 术 思 想 为 核 心 的 学 术 史 ，应 该 主 要 涉 及 该 门 类 学 术 在 知 识 体 系 中 的 定 位，关 于 该 门 类 学 术 范 围 的 看 法 ，研 究 的 预 设 、问 题 取 向 和 范 式 ，资 料 文 献 的 观 念和 运 用 方 法，对 前 人 相 关 重 要 思 想 的 评 价，基 本主张，独 到 成 就，对 后 世 学 术 思 想 的 影 响，等 等 。 学 术 史 家 在 写 作 这 样 的 学 术 史 时 ，自 己 的 观 念与方法必定也是鲜明的。
关于学术理 路，古 人 早 有 辨 析。 刘 知 幾 说： “为史之道，其 流 有 二，何 者？书 事 记 言，出 自 当 时之简，勒 成 删 定，归 于 后 来 之 笔。”（《史 通 · 史 官建置》第 三 册，上 海 书 店 １９８８ 年 版，第 １６ 页） 史 事 之 实 录 与 史 意 之 阐 发 ，要 旨 不 同 ，手 法 不 同 ， 但 均 为 治 史 之 正 道 ，不 过 理 路 有 别 。 接 续 这 一 思 想 ，章 学 诚 继 续 推 进 ：“夫 智 以 藏 往 ，神 以 知 来 ，记 注欲 往 事 之 不 忘，撰 述 欲 来 者 之 兴 起，故 记 注 藏 往似智，而 撰 述 知 来 拟 神 也。 藏 往 欲 其 赅 备 无 遗，故体 有 一 定，而 其 德 为 方；知 来 欲 其 抉 择 去 取，故例 不 拘 常，而 其 德 为 圆。”他 以 司 马 迁 《史 记》和班固《汉书》为 例，说 明 二 者 的 区 别：“马 则 近 于 圆 而 神 ，班 则 近 于 方 以 智 也 。”（《文 史 通 义 · 书 教 下 》，中 华 书 局 １９８５ 年 版 ，第 ４９ 页 ）虽 然 “皆 为纪传之祖也”，但 “迁 书 体 圆 用 神，多 得 《尚 书》 之 遗 ；班 氏 体 方 用 智 ，多 得 官 礼 之 意 也 ”（《文 史 通 义·书教 下 》，第 ５０ 页 ）。 这 里 的 “记 注 ”和 “撰 述 ”，表 面 上 看 是 著 作 体 例 的 区 别 ，但 其 实 质 却 是 学 术 理 路 的 区 别 。 刘 知 幾 、章 学 诚 以 学 术 理 路 分 析史 家、史 著 的 思 路，具 有 重 要 的 史 学 批 评 方 法 论意 义，更 具 有 重 要 的 史 学 理 论 发 展 论 的 意 义， 值得学术史研究者仔细品味。
术史研究的核心。 陈寅恪 在 《冯 友 兰 中 国 哲 学 史 上 册 审 查 报
告》里说：“凡著 中 国 古 代 哲 学 史 者，其 对 于 古 人 之学说，应具 了 解 之 同 情，方 可 下 笔。 盖 古 人 著
·７·
书立说，皆有 所 为 而 发。 故 其 所 处 之 环 境，所 受 之背景，非完 全 明 了，则 其 学 说 不 易 评 论。”如 何 对 古 人 立 说 之 用 意 与 对 象 有 一 “真 了 解 ”？ “所 谓 真 了 解 者 ，必 神 游 冥 想 ，与 立 说 之 古 人 ，处 于 同 一 境 界，而 对 于 其 持 论 所 以 不 得 不 如 是 之 苦 心 孤 诣 ，表 一 种 之 同 情 ，始 能 批 评 其 学 说 之 是 非 得 失 ， 而无隔阂肤 廓 之 论。”（《金 明 馆 丛 稿 二 编》，三 联 书 店 ２００１ 年 版 ，第 ２７９ 页 ）只 有 对 先 哲 时 贤 的 学 术 理 路 怀 抱 “同 情 之 了 解 ”，我 们 才 不 至 于 在 膜 拜 与苛求两极之间左右摇摆。
如 今 学 术 昌 明 ，优 秀 的 学 术 史 是 可 以 期 待 的 了。
收 稿 日 期 ２０１０—１０—０２ 作者 赵 轶 峰，东 北 师 范 大 学 历 史 文 化 学 院 教 授。 吉 林 ，长 春 ，１３００２４。
学术理路的梳理是学术史研究的核心
Baidu Nhomakorabea
何晓明
学 术 史 研 究 的 内 容 很 多，学 术 观 点 的 胪 列、 学术 流 派 的 介 绍、学 术 团 体 的 活 动、学 术 纷 争 的 来龙 去 脉，乃 至 学 人 之 间 相 互 交 往 的 逸 闻 趣 事， 都 在 其 列 。 但 笔 者 以 为 ，学 术 理 路 的 梳 理 才 是 学
所谓学 术 理 路，是 指 治 学 者 遵 循 的 治 学 逻 辑、路 径，所 认 同 的 治 学 重 心、目 标 定 位、价 值 标 准 ，所 依 本 的 思 维 方 式 和 操 作 方 式 。 学 术 理 路 既 可 以 是 个 性 化 的 ，也 可 以 是 群 体 共 同 遵 守 的 。 人 们 常 常 议 论 的 学 术 派 别 ，其 实 就 是 大 致 遵 守 相 同 学 术 理 路 的 学 者 的 集 合 体 。 就 此 而 论 ，学 术 理 路 是 学 术 派 别 形 成 的 内 在 学 理 依 据 ，学 术 派 别 是 学 术理路的人格化的群体体现。
学 人 一 生 中 所 认 同 的 学 术 理 路 ，不 见 得 是 绝 对 单 一 的 。 学 人 在 不 同 时 期 、不 同 认 识 的 基 础 之 上 ，会 在 不 同 的 学 术 理 路 间 游 移 。 最 明 显 的 例 证 是 ，清 代 嘉 道 间 今 文 学 家 大 致 都 经 历 了 一 个 由 汉
思的 取 向 和 见 地；简 单 的 归 类 梳 理，则 可 能 不 过 是“断烂朝报”式 的 事 情。 至 于 以 学 术 演 变 为 线 索，还是以 学 人、学 派、著 作 为 线 索，都 无 不 可。 不过其中毕竟以学术演变线索最为径直。学人 为线 索，近 于 史 书 类 传，人 物 行 实 夺 学 术 本 身 考 察 之 意 境 ；学 派 为 线 索 ，无 以 处 特 立 独 行 之 学 人 ， 而且 每 每 夸 张 差 异，忽 略 通 同 交 融 之 处；著 作 为 线索，则 易 于 流 为 文 献 目 录 之 学，不 易 辨 析 学 术 内涵。此外，旧 学 者 有 时 以 承 继 “道 统”为 己 任， 以此为学 术 史 的 线 索，则 “道 统 ”常 超 出 学 术 之 外，预设性毕 竟 太 强，易 于 流 为 心 理、伦 理 之 学， 甚 至 说 教 ，今 人 多 已 不 取 。
某 人 某 著 内 在 的 学 术 理 路 ，其 自 我 认 识 与 旁 人 的 评 价 有 时 不 完 全 一 致 ，甚 至 完 全 不 一 致 。 孔 子自己标榜“述 而 不 作”，但 是 司 马 迁 看 《春 秋》， 却特别看 重 它 突 出 义 理 的 一 面，亦 即 “作 ”的 一 面 。 司 马 迁 眼 中 的 《春 秋 》，“上 明 三 王 之 道 ，下 辨 人 事 之 纪 ，别 嫌 疑 ，明 是 非 ，定 犹 豫 ，善 善 恶 恶 ，贤 贤贱不 肖，存 亡 国，继 绝 世，补 弊 起 废，王 道 之 大 者也”，显然偏 于 “义 理”一 端。 司 马 迁 自 以 为 己 作 之 《史 记 》与 《春 秋 》不 同 ，乃 “述 ”而 非 “作 ”，“余 所 谓 述 故 事 ，整 齐 其 世 传 ，非 所 谓 作 也 ，而 君 比 之 于《春秋》，谬矣”（《史 记 · 太 史 公 自 序》，中 华 书 局１９５９ 年 版，第 ３３００ 页 ）。 但 是，后 人 看 《史 记》，往往并不认为它 与 《春 秋》有 “述”与 “作”的 区别，而认定其不 仅 是 “作”，而 且 是 今 文 学 派 的 义理之“作”。朱 熹 称 “太 史 公 书 疏 爽，班 固 书 密 塞 ”（《朱 子 语 类 》第 八 册 ，中 华 书 局 １９８６ 年 版 ，第 ３２０２页）。章 学 诚 也 说：“司 马 迁 本 董 氏 天 人 性 命之说，而 为 经 世 之 书。”（《文 史 通 义 · 浙 东 学 术 》，第 ５２３ 页 ）崔 适 曾 判 定 《史 记 》属 于 经 今 文 学 的 著 作 ，而 《汉 书 》属 于 经 古 文 学 的 著 作 。 《史 记 》 中 有 与 今 文 说 及 本 书 相 违 ，而 与 古 文 说 及 《汉 书 》 相合的，是 因 为 经 过 了 刘 歆 的 窜 乱。 （汤 志 钧： 《近代经学与政治》，中 华 书 局 １９８９ 年 版，第 ３６０ 页 ）这 些 评 价 的 学 理 依 据 ，很 值 得 我 们 深 思 。
学 而 寻 求 义 理 ，最 后 归 宿 于 今 文 经 学 的 过 程 。 其 代 表 人 物 是 龚 自 珍 。 龚 自 珍 １２ 岁 从 外 祖 父 段 玉 裁学习《说 文》，走 的 是 古 文 学 的 路 子。 但 是，２８ 岁 从 刘 逢 禄 学 公 羊 学 后 ，决 心 摒 弃 “虫 鱼 ”而 服 膺 “高 言 ”：“昨 日 相 逢 刘 礼 部 ，高 言 大 句 快 无 加 。 从 君 烧 尽 虫 鱼 学 ，甘 作 东 京 卖 饼 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