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思想家颜元李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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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思想家颜元李塨
康熙年间,北方兴起了一个新的学派,倡实学实行。
这一学派的代表人物,是颜元和李塨,故有颜李学派之称。
第一节颜元的家世和生平
颜元,字易直,又字浑然,生于明崇祯八年(1635),因自中年后倡导习行学说,书屋名曰“习斋”,世人尊称为习斋先生。
颜元祖籍直隶博野县北杨村,父名颜昶,因家境贫寒,幼时过继到蠡县刘村朱九祚家为养子,改姓朱。
颜元出生在朱家,取名朱邦良。
时值家中园内凿林,取乳名园儿。
后来颜元归宗,取此字音为名。
颜昶在朱家,常受到歧视和虐待,愤懑抑郁至极,萌生了逃离这个家庭的念头。
明崇祯十一年冬,皇太极率清兵入关,掠掳京畿地区,颜昶乘机随军逃往关外,自此音讯断绝。
这一年,颜元才四岁。
八年以后,生母王氏又改嫁,留下他孤身一人在朱家。
颜元的养祖父朱九祚,号盛轩,多年在地方任武职。
崇祯十二年,朱九祚任兵备道禀事官,携颜元移居于蠡县城内。
当时,国事日非。
他曾上言:“今日之兵,皆市井滑徒,顶名食粮。
出则抢掠,战则奔逃。
且逃后并不知其为谁,此所以仓库日空而战无一卒也。
”他提出一种办法,认为可不费粮饷,而得可战之兵数万。
其法是:“编各州县富民子弟习弓马者,十家共一兵,复其杂役,马甲器刃令自备。
居常训练,每兵一副卒,正兵伤则提副卒补。
伍兵土著不可逃。
且一身勤王,十家安枕,其孰肯逃?兵利粮给,取之不穷。
”①后来清军入关,朱九祚并无反抗的表示。
顺治四年(1647),蠡县生员蒋尔恂曾以“反清复明”为号召,聚众杀死知县,称大明中兴元年,朱九祚却“率众守里”,对抗蒋尔恂的义军。
蒋失败后,清廷驻蠡县兵备授予朱九祚巡捕官职务。
不过,他有时也表现出一种正义感。
顺治初年,“刘里被圈,旗奴韩某恣横,率意耕田,失产者日众”。
九祚“伺其窝盗,围而擒之,鸣于县府”。
按律,韩某本应问斩,虽遇赦得脱,但不敢再行肆虐,“里闬穷民不受满人侮,得各租祖田”。
顺治八、九年时,地方粗安,清廷裁革省南道,朱九祚便谢任。
不久,又因事被人控告,一度逃遁,颜元亦被系讯。
讼案完结,家产日落。
由于在城内居住费用较大,便返乡居住。
晚年“恬退自牧,不入城市。
教其子晃及养孙元耕读,是事不与世局”②。
颜元八岁起受启蒙教育,从学于吴洞云。
洞云先生善骑射、剑戟,又感慨明季国事日非,曾著有攻战守事宜之书,同时也长于医术和术数。
这使颜元从小时起,便受到与众不同的教育。
可惜在十二岁时,因遭吴妻怨怒,不能再从先生游。
颜元十四、五岁时,又看寇氏丹法,学运气术,娶妻不近,欲学仙。
后来知仙不可学,“乃谐琴瑟,遂耽内,又有比匪之伤,习染轻薄”③。
十九岁时,又从贾端惠先生学。
端惠禁受业弟子结社酣歌、私通馈遗,颜元遵其教,力改前非,习染顿洗。
为了科举功名,颜元从十岁起,还学习八股时文。
养祖父朱九祚曾想为他贿买一秀才头衔。
颜元哭泣不食,说:“宁为真白丁,不作假秀才!”结果,十九岁时,自己考中秀才。
颜元二十岁时,讼后家落,回乡居住后由他担负起全家生活费用。
“耕田灌园,劳苦淬砺。
初食薯秫如蒺藜,后甘之,体益丰,见者不以为贫也。
”①
①《习斋记余》卷10,《巡捕朱公行实》。
②《习斋记余》卷10,《巡捕朱公行实》。
③李塨:《颜习斋先生年谱》卷上。
为谋生计,开始学医。
同时开设家塾,训育子弟。
二十一岁时,阅《资治通鉴》,废寝忘食,于是以博古今、晓兴废邪正为己任,并决心废弃举业。
后来他虽入文社、应岁试,只是取悦老亲而已,不愿以此误终身。
二十三岁时,又见七家兵书,便学兵法,究战守事宜,尝彻夜不眠,技击之术亦常练习。
这个时期,颜元还深喜陆九渊及王阳明学说,以为圣人之道在是,曾亲手摘抄要语一册,反复体味。
颜元二十五、六岁时,思想又有较大变化。
这时他得《性理大全》读之,此书集宋代理
学家思想之大成。
他深深地为周、张、程、朱等人的学说所折服,从此屹然以道自任。
“农圃忧劳中必日静坐五六次,必读讲《近思录》、《太极图》、《西铭》等书。
”他乘间静坐,目的是主敬存诚,但周围的人“有笑为狂者,有鄙为愚者,有斥为妄者,有皆为迂阔、目为古板、指为好异者”②,他都毫不介意。
康熙三年(1664),颜元听说蠡县北泗村有位王法乾,此人恶僧道,斥佛老,焚时文,读五经,居必衣冠,持身以敬,教家以礼,乡人有目为“狂癫”者,颜元却瞿然惊喜,大呼:“士皆如此癫,儒道幸矣!”遂与其纳交。
两人每十日一会,每会,相互“规过辨学,声色胥厉,如临子弟。
少顷,和敬依然”。
同时各立日记,“心之所思,身之所行,俱逐日逐时记之。
心自不得一时放,身自不得一时闲。
会日彼此交质,功可以勉,过可以惩”①。
后来,颜元与王法乾在对待宋儒的态度上发生歧异。
颜元个人家世虽屡遭不幸,但始终以匡时济世为己任。
他目睹明季政治日坏,风俗日降,兵专而弱,士腐而靡,极为痛切。
据李塨回忆:“先生自幼而壮,孤苦备尝,只身几无栖泊。
而心血屏营,则无一刻不流注民物。
每酒阑灯炧,抵掌天下事,辄浩歌泣下。
”②颜元二十四岁时,便著有《王道论》,后来更名《存治篇》,阐述了他的政治理想。
他认为要开万世之太平,必须恢复“唐虞三代”的政治,“井田、封建、学校,皆斟酌复之,则无一民一物之不得其所,是之谓王道”③。
具体而言,有如下几个方面:首先,实行井田。
为了解决当时的土地问题,颜元主张恢复古代的井田制度。
有人认为,实行井田是夺富民之产。
颜元反驳说:“天地间田宜天地间人共享之,若顺彼富民之心,即尽万人之产而给一人,所不厌也。
..况一人而数十百顷,或数十百人而不一顷,为父母者,使一子富而诸子贫,可乎?”不过,如何实行均田的理想,要“因时而措,触类而通”,能实行规划整齐、公私田分明的井田当然最好,否则可按各地情况实行均田。
他认为,只有实行了井田、均田,解决了百姓的土地问题,才会“游顽有归,而土爱心臧,不安本分者无之,为盗贼者无之,为乞丐者无之,以富凌贫者无之。
学校未兴,已养而兼教矣!”颜元还认为,实行了井田,能“寓兵于农”,使兵农合一,提高军队战斗力。
他说:“自兵农分而中国弱..顶名应双,皆乞丐、滑棍,或一人而买数粮。
支点食银,人人皆兵。
临阵遇敌,万人皆散。
呜呼!可谓无兵矣,岂止分之云乎!”而“古圣人之精意良法,万善皆备。
一学校也,教文即以教武。
一井田也,治农即以治兵”。
①《颜习斋先生年谱》卷上。
②《习斋记余》卷1,《未坠集序》;卷4《初寄王法乾书》。
①《颜习斋先生年谱》卷上。
②李塨:《存治篇序》。
③《存治篇》。
兵农合一的好处极多;一是“素练”,陇亩皆阵法,民恒习之,不待教而知。
二是“亲卒”,同乡之人,童友相处,情义相结,可共生死。
三是“忠上”,邑宰、千百长,无事则教农、教礼、教艺,为之父母。
有事则执旗、执鼓、执剑,为之将帅,其孰不亲上死长!四是“无兵耗”,有事则兵,无事则民,不费月粮。
五是“应卒难”,突然有事,随地即兵,无徵救求援之待。
六是“安业”,无逃亡反散之虞。
七是“齐勇”,无老弱顶替之弊。
八是“靖奸”,无招募异域无凭之疑。
九是“辑侯”,无专拥重兵要上之患。
其次,恢复封建。
鉴于明代中央集权高度发展所造成的弊端及明亡的教训,颜元认为要实现长治久安,便应恢复古代的封建制度:“非封建不能尽天下人民之治,尽天下人材之用。
”有人认为,实行封建会导致朝政不稳,颜元说:“殊不知三代以封建而亡,正以封建而久。
汉、唐受分封藩镇之害,亦获分封藩镇之利。
使非封建,三代亦乌能享国至二千岁耶!”“如此者,有事则一伯所掌二十万之师,足以藩维,无事而所畜士马不足并犯。
封建亦何患之有?”不过,他也强调,具体如何实行封建,要“师古之意,不必袭古之迹”。
再次,改革学校。
颜元极为重视学校和人才的作用,认为:“人才、王道为相生。
”不过,
“迨於魏、晋,学政不修,唐、宋诗文是尚。
其流毒至今日,国家之取士者,文字而已。
贤宰师之劝课者,文字而已。
父兄之提示,朋友之切磋,亦文字而已。
”故曰:“学校之废久矣!”如今,应“痛洗数代之陋”,“浮文是戒,实行是崇,使天下群知所问,则人才辈出,而大法行,而天下平矣!”所以,他竭力反对八股取士,“今之制艺,递相袭窃,通不知梅枣,便自言酸甜。
不特士以此欺人,取士者亦以自欺。
彼卿相皆从此孔穿过,岂不见考试之丧气,浮文之无用乎,顾甘以此诬天下也!”取代八股取士最好的办法,是重征举:“窃尝谋所以代之,莫若古乡举里选之法。
”颜元的这些政治主张,带有浓厚的复古主义色彩,甚至空想的成分,但在当时,应说具有一定的进步性。
后来,颜元的学术思想发生重大转变,这些政治主张,并无变化,某些方面还得到深化和发展。
颜元的养祖父朱九祚有一妾,生子名晃,故对颜元颇有闲言。
颜元并不知自己父亲非朱翁之子,只以为晃是受到溺爱而已。
出于忍让,他尊朱翁之命与养祖母刘氏别居另舍,并尽让田产与晃。
康熙七年(1668),养祖母刘氏病卒。
因感祖母恩深,父亲又出走,不能归来殓葬,他哀痛至极。
三日不食,朝夕祭奠,鼻血与泪俱下,葬后亦朝夕哭,生了大病。
朱氏一老翁见到此情景,十分怜悯他,说:“嘻!尔哀毁,死徒死耳。
汝祖母自幼不孕,安有尔父?尔父,乃异姓乞养者。
”颜元听后大为惊异,到已改嫁的生母处询问,果得实情,因而哀减。
颜元居养祖母丧,恪守朱子家礼,尺寸不敢违。
连病带饿,几乎致死。
虽觉得有许多违背性情处,但认为圣人之礼如此,不敢多疑。
后来,他校以古礼,竟发现朱子家礼削删、不当之处甚多。
“初丧礼朝一溢米,夕一溢米,食之无算。
宋儒家礼删去无算句,致当日居丧,过朝夕不敢食。
当朝夕遇哀至,又不能食,几乎杀我。
”“乃叹先王制礼,尽人之性。
宋人无德无位,不可作也。
”①由此发端,他对宋儒学说进行了全面的反省,“因悟周公之六①《颜习斋先生年谱》卷下。
德、六行、六艺,孔子之四教,正学也。
静坐读书,乃程朱陆王为禅学、俗学所浸淫,非正务也”②。
次年,便著《存性》、《存学》两篇,学术上自成一个体系。
思想转变后,更体会到“思不如学,学必以习”,故改“思古斋”为“习斋”。
此后教授弟子,也是让其立志学礼、乐、射、御、书、数及兵、农、钱、谷、水、火、工虞诸学,并习射、习骑、习歌舞及拳法武艺,力戒静坐空谈。
刘氏死后,朱晃继续唆使朱翁逐赶颜元,他只得移居随东村安身。
康熙十二年朱翁卒,颜元便回博野县北杨村,归宗姓颜,时年三十九岁。
颜元归宗后,日常仍从事农田耕作。
有一次客人来访,见他正在扬场,感到十分奇怪。
颜元却说:“君子之处世也,甘恶衣粗食,甘艰苦劳动,斯可以无失已矣!”这时,颜元及门弟子日众,李塨便是于康熙十八年开始来问学的。
对于新从游者,颜元必先向其申明自定教条其要点是:孝父母、敬尊长、主忠信、申别义、禁邪僻、慎威仪、重诗书、敬字纸、习书、作文、习六艺、序出入、尚和睦、贵责善、戒旷学等。
特别是对六艺,尤为强调。
每逢一、六日课数,三、八日习礼,四、九日歌诗、习乐,五、十日习射。
他兢兢业业,以阐扬儒家学说中实用实行思想为己任。
尝云:“天废吾道也,又何虑焉。
天而不废吾道也,人材未集,经术未具,是吾忧也。
”因吟诗道:“肩担宝剑倚崆峒,翘首昂昂问太空。
天挺英豪中用否,将来何计谢苍生。
”①对于自己,颜元仍是持身极严,而且与从学者互相规过。
有一年,颜元曾买石氏女为侧室,女痴且癫,知是为媒人所欺。
于是,令媒人将女领回并讨回原金。
不料,媒人又将该女再度转卖给他人。
李塨就此事向先生直谏及规劝,颜元听后,悲泣道:“吾过矣!”于是出原金赎女归其父。
李塨极感先生改过之勇,从此立日谱以自考。
颜元和李塨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约定:“对众不便面规者,可互相秘觉也。
云:警惰须拍坐,箴骄示以睛,重视禁暴戾,多言作嗽声,吐痰规言失,肃容戒笑轻。
”②康熙二十三年,颜元五十岁时,只身往关外,寻找父亲下落。
原来,颜元的父亲颜昶随清军出关后,到了沈阳,有位镶
白旗董千总给了他些本钱,开了个糖店,先后娶过妻王氏及妾刘氏,刘氏生两女,名银孩、金孩。
颜昶也曾想返里探亲,因入关被阻未能实现,于康熙十一年病故,葬于沈阳附近的韩英屯。
颜元到关外沿途寻父,艰苦备尝。
当他在沈阳张贴寻人报贴后,被银孩所知。
兄妹相见,面对痛哭。
颜元祭奠父茔后,亲自御车,奉先父牌位归博野。
从关外归来后,颜元自叹:“苍生休戚,圣道明晦,敢以天生之身,偷安自私乎!”于是在康熙三十年,告别亲友,南游中州。
行程二千余里,拜访河南诸儒。
在各地,他结交士人,出示所著《存性》、《存学》、《唤迷途》等,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率直地抨击理学家空谈心性、以著述讲读为务、不问实学实习的倾向。
寓居开封时,曾与名士张天章研讨学术。
天章叹道:“礼乐亡矣,《存学》诚不容不作!”又研讨水政,天章曰:“先生何不著《礼仪水政书》?”颜元答道:“元之著《存学》也,病后儒之著书也,尤而效之乎?且纸墨功多,恐习行之精力少也。
”因此,来问学者日众。
在商水,访李木天,与言经济。
李见颜元佩一短刀,便离座为他演诸家拳法。
颜元笑曰:“如此可与君一试。
”两人遂折竹为刀,对舞不数合,颜元击中木天手腕。
木天大惊曰:“技至此乎!”又与深言经济,木天倾倒下拜。
次日,令其子从先生游①。
②《颜习斋先生年谱》卷上。
①《颜习斋先生年谱》卷上。
②《颜习斋先生年谱》卷上。
颜元通过此次南游,愈发感到程朱之学为害的严重。
他说自己当年从关外归来时,“医术渐行,声气渐通,乃知圣人之道绝传矣。
然犹不敢犯宋儒赫赫之势焰,不忍悖少年引我之初步”。
但是,“迨辛未游中州,就正于名下士,见人人禅宗,家家训诂,确信宋室诸儒即孔孟,牢不可破,口敝舌罢。
去一分程朱,方见一分孔孟。
不然终此乾坤,圣道不明,苍生无命矣”②。
因此,他一方面著《四书正误偶笔》等,辨析朱熹学说的谬误,一方面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向友人及门生申明训诂、理学、科学的危害,尝大声疾呼:“仙佛之害,止蔽庸人。
程朱之害,遍迷贤知。
”“非去帖括制艺与读著主静之道,祸终此乾坤矣。
”③颜元六十二岁时,肥乡郝公函(字文灿)三次礼聘,请他前往主持漳南书院。
颜元到肥乡后,准备很好地施展自己的抱负,亲自拟定各种规章,构想书院规划,并手书“习讲堂”对联云:“聊存孔绪励习行,脱去乡愿禅宗训诂帖括之套”、“恭体天心学经济,斡旋人才政事道统气数之机”。
可惜数月之后,该地大雨成灾,漳水泛滥,书院堂舍悉被淹没,他只好告辞归里。
后来,因水患益甚,郝公函屡请未往。
不久,郝公函来书问安,并附一契纸云:“颜习斋先生生为漳南书院师,没为书院先师。
文灿所赠庄一所,田五十亩。
生为习斋产,没为习斋遗产。
”
①从肥乡返回后八年,即康熙四十三年(1704)九月初二日,颜元病故。
逝世前犹谓门人曰:“天下事尚可为,汝等当积学待用。
”死后葬于博野北杨村,门人私谥为“文孝先生”。
①《颜习斋先生年谱》卷下。
②《习斋记余》卷1,《未坠集序》。
③《颜习斋先生年谱》卷下。
①《颜习斋先生年谱》卷下。
第二节颜元的学术成就和贡献
颜元平生注重习行,不尚空谈,故著述不多,有《存学编》四卷,《存性编》二卷,《存治编》一卷,《存人编》四卷,《朱子语类评》一卷,《礼文手钞》五卷,《四书正误》六卷,《习斋记余》十卷等。
他的门人锺锌将其言行辑录成《习斋先生言行录》及《习斋先生辟异录》。
生平事迹则详载于李恕谷、王源所辑《颜习斋先生年谱》中。
颜元认为中国学术思想演化大势,自孔孟以后,气运日降,儒业日毁,“孟子后之道之
学,二千年总成一大谎。
”具体认为:“秦火之后,汉儒掇拾遗文,遂误为训诂之学。
晋人又诬为清谈,汉唐又流为佛老,至宋而加甚矣。
仆尝有言,训诂、清谈、禅宗、乡愿,有一皆足以惑世诬民,而宋人兼之,乌得不晦圣道误苍生至此也!仆窃谓其祸甚于杨墨,烈于嬴秦。
每一念及,辄为太息流涕,甚则痛哭!”①颜元学说与程朱理学有根本分歧,主要是两个方面。
第一个方面是关于气质之性的善恶问题。
宋儒在观察宇宙和人生时,提出了“理”、“气”两个基本概念。
虽然也说,理、气是不可分的,但又认为,理是最根本的、第一性的东西。
朱熹说:“未有天地之先,毕竟也只是理。
有此理,便有此天地。
”②在人性论问题上,朱熹同样地把“理”与“气”作为性的根源。
认为人禀赋天理产生“天命之性”(又称义理之性、道心),禀赋气质则产生“气质之性”(又称人欲、人心)。
我国先秦时期的孟子,只说人性是善的。
而说人有“气质之性”,则是宋代二程的发明。
朱熹继承此说,认为人的天命之性是“浑然至善”的,专指理而言。
而人的气质之性,是理与气杂而言之,人禀受气时有深浅、厚薄、清浊的不同,故性有善和恶的区别。
气质之性(人欲)是万恶的根源。
对程朱的理气二元论及理先气后的唯心主义见解,颜元持不同看法。
认为不能把理与气割裂。
“若无气质,理将安附?”“气即理之气,理即气之理。
”③表现了明显的唯物主义倾向。
特别是在人性论上,颜元坚持孟子的性善说,反对把人性分为天命之性与气质之性,以及认为气质之性是恶的说法。
“若谓气恶,则理亦恶,若谓理善,则气亦善。
盖气即理之气,理即气之理,乌得谓理纯一善而气质偏有恶哉!”他以眼睛作比喻:“譬之目矣,眶、皰、睛,气质也。
其中光明能见物者,性也。
将谓光明之理专视正色,眶、皰、睛乃视邪色乎?余谓光明之理固是天命,眶、皰、睛皆是天命,更不必分何者是天命之性,何者是气质之性。
只宜言天命人以目之性,光明能视即目之性善,其视之也则情之善,其视之详略远近则才之强弱,皆不以恶言。
”①那么,恶是哪里来的呢?颜元的回答是:来自后天的引蔽习染。
他说:“岂不思气质即二气四德所结聚者,乌得谓之恶?其恶者,引蔽习染也。
”②譬如人的衣服若著尘触污,人见其失本色而厌观之,命之曰污衣,其实乃外染所成。
仅需清洗以去其染著之尘污,虽极垢敝亦不可谓衣本有污。
①《颜习斋先生年谱》卷下,《习斋记余》卷3《寄桐乡钱生晓城》。
②《朱子语类》。
③《存性编》卷1。
①《存性编》卷1。
②《存性编》卷1。
颜元进一步指出,宋儒认为气质之性为恶的说法,会导致一个严重的社会后果:“将天生一副作圣全体,参杂以习染,谓之有恶,未免不使人去其本无而使人憎其本有。
蒙晦先圣尽性之旨,而授世间无志人一口柄。
”③他著《存性编》的目的,正是为了“使人知为丝毫之恶,皆自玷其光莹之本体。
极神圣之善,始自充其固有之形骸。
”④第二个方面是关于为学的内容与途径问题。
颜元极为看重儒家经典学术思想及儒学人才的社会作用,认为这是治国平天下的根本。
他说:“盖学术者,人才之本也。
人才者,政事之本也。
政事者,民命之本也。
无学术则无人才,无人才则无政事,无政事则无治平、无民命。
”⑤而要使学术起到经世致用、扶危济难的作用和培养出匡时济世的人才,必须反对空谈心性,重视实事实功。
他响亮地提出了“利者,义之和也”的命题,对千百年流行的董仲舒的说教进行了修正。
他说:“以义为利,圣贤平正道理也。
..孟子极驳利字,恶其掊克聚敛者耳。
其实义中之利,君子所贵也。
后儒乃云:‘正其谊不谋其利’,过矣!宋人喜道之,以文其空疏无用之学。
予尝矫其偏,改云:‘正其谊以谋其利,明其道而计其功。
’”①由此,在为学的内容方面,颜元旗帜鲜明地起来反对宋明理学的空疏无用,主张学习实事实物。
他认为,尧舜周孔时代的“六府”、“三事”,“三物”,才是真学、实学。
“唐虞之世,学治俱在六府三事,外六府三事而别有学术,便是异端。
周孔之时,学治只有个三物,外三物而别有学术,便是外道。
”②所谓
“六府”,是指金、木、水、火、土、谷而言;所谓“三事”,是指正德、利用、厚生而言;所谓“三物”,是指六德、六行、六艺而言。
具体地说,就是封建社会中修己治人、经邦济世的实用之学。
如他在解释正德、利用、厚生时称:“齐明者,正吾身之德也;耳聪目明肢体健,利吾身之用也;寡欲积精、寡言积气、寡营积神,厚吾身之生也,否则非尧舜之修身也。
闲男女之邪心,饬彝伦之等杀,正一家之德也;宫室固、器皿备、职事明,利一家之用也;仓箱盈、凶札豫,厚一家之生也。
建学校、同风俗,正一国之德也;百工修,百官治,利一国之用也;仓府实、乐利远,厚一国之生也,否则非尧舜之齐治也。
”③在上述各项内容中,他最经常和明确强调的是“六艺”,即:礼、乐、射、御、术、数。
还常将礼、乐、兵、农并举。
如说:“礼乐圣人之所贵,经世重典也,而举世视如今之礼生吹手,反以为贱矣。
兵学才武,圣教之所先,经世大务也,而人皆视如不才寇盗,反皆以为轻矣。
惟袖手、文墨、语录、禅宗为至尊而至贵,是谁为之也!”①他强调礼,是从巩固封建制度的目的出发的:“圣人之道,莫大于礼。
..国尚礼则国昌,家尚礼则家大,身有礼则身修,心有礼则心泰。
”②
③《存学编》卷1《上征君孙锺元先生书》。
④《存学编》卷1《上太仓陆桴亭先生书》。
⑤《习斋记余》卷1《未坠集序》。
①《四书正误》卷1。
②《习斋先生言行录》卷下。
③《颜习斋先生年谱》卷上。
①《习斋先生言行录》卷下。
②《习斋记余》卷1。
他反对重文轻武,则是对宋以后士林风尚的直接批判:“宋元来儒者却习成妇女态,甚可羞。
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即为上品矣。
”③在为学的方法上,颜元猛烈地抨击理学家的读书静坐、居敬穷理,认为最重要的莫过于习行实践。
他一针见血地指出:“朱子教人半日静坐,半日读书,无异于半日当和尚,半日当汉儒,试问一日十二时辰,哪一刻是尧、舜、周、孔?”又说:“终日兀坐书房中,萎惰人精神,使人筋骨皆疲软,以至天下无不弱之书生,无不病之书生,生民之祸,未有甚于此者也。
”④读书过多,不仅无益,而且有害:“读书乃致知中一事,专为之则浮学。
”⑤因此,只有习行才是最关重要的:“吾辈只向习行上做功夫,不可向语言文字上着力。
”“心上思过,口上讲过,书上见过,都不得力,临事时依旧是所习者出。
”⑥关于习行的思想,是颜元平时强调最多的。
这对于反对当时理学的空疏无用,具有很大的进步意义。
自然,他所主张的习行的内容,主要是指封建社会儒士阶层的政治实践与道德实践,也包括一些国计民生所需的实用知识与技能。
有一回,一位学者不甚清楚孔孟实学实行与程朱静坐读书的差异,颜元便用极为形象的语言,描绘出两幅裁然不同的画面:“请画二堂,子观之:一堂上坐孔子,剑佩觽,决杂玉,革带深衣,七十子侍。
或习礼,或鼓琴瑟,或羽籥舞文,干戚舞武,或问仁孝,或商兵农政事,服佩皆如之。
壁间置弓矢、钺戚、箫磬、算器、马策,各礼衣冠之属。
一堂上坐程子,峨冠博服,垂目坐如泥塑。
如游、杨、朱、陆者侍,或反观打坐,或执书吾伊,或对谈静、敬,或搦笔著述。
壁上置书籍、字卷、翰砚、梨枣。
此二堂同否?”①当然,这里所描绘的孔子教育弟子的场面,实际已熔铸了颜元自己的理想。
颜元在肥乡主持漳南书院时,曾议定书院规模,更是全面、具体地显示了他的学术与教育主张:书院建正庭四楹,曰“习讲堂”。
东第一斋,匾额曰“文事”,课礼、乐、书、数、天文、地理等科。
西第一斋,匾额曰“武备”,课黄帝、太公,以及孙吴诸子兵法,并攻守、阵营、陆水诸战法,射、御、技击等科。
东第二斋,匾额曰“经史”,课十三经、历代史、诰制、章奏、诗文等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