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牛班的春天》：音乐与“音药”

在上面这段话中，徐先生略论了音‘药’疗法的作用机制——音‘药’疗法中的音乐与人体生理是相通的，因而能起到治病和调节的作用。事实上，如果扩Байду номын сангаас开来，至于音“药”疗法的作用机制，可分别从三门学科来探讨之：美学、物理学和生理学
。
一是审美移情说。人们在审美活动中，常常会产生情景交融的效果，比如杜甫的“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因此，当音乐在我们耳边响起时，我们的情感会随之此起彼伏，或悲伤共鸣，或欣喜与共，或解恨，或发奋。如若长久听之，“性情大变”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大概这些被翻出来的乐谱以及这些瞎唱歌的孩子，叫醒了马修先生心中掩藏已久的音乐梦。
晚上，马修先生在床上辗转反侧，这件事在他脑海中不停地盘旋。他热爱音乐，心中从未将其放弃。他盘算着，要为孩子们做点什么，而他擅长的，也就是教他们唱歌了。
于是，不久第一节音乐课开始了。音乐，将马修和孩子们联结了起来。
在走向“池塘之底”的时候，马修老师的心大概也快沉入“池底”了。这时背景音乐中出现了低沉的人声合唱，虽然只有短短几十秒，但配合严冬的残雪和四周弥漫的雾气，已经足够烘托出学校里的阴森感和神秘感，以及马修心情上的未知感和失落感。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种情况很快就改变了。一个偶然的机会，马修锁在柜子里的乐谱被孩子们翻出来了。这似乎也是必然，这些孩子总喜欢去翻老师的东西，但不同的是，马修会以不一样的态度对待这些事。到了晚上，马修走进孩子们的寝室，听到孩子们在唱“为他而编”的歌曲，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教孩子们如何唱得更动听。
莫朗奇，由于恶作剧被马修排除在合唱团之外，这时马修却轻轻招手将他又唤了回来。“时机恰到好处，”马修说，“在莫朗奇的眼中，我突然读出了许多东西：骄傲、宽恕后的快乐。而且，对他来说，第一次懂得了感激！”这是马修的努力，这也是音乐的魅力！
那么，真正的问题又来了：音乐真的有一种摄人心灵的魔力吗？音乐和心灵又有什么关系呢？
马修（追加解释）：但是，校长先生，你会知道的音乐并不妨碍规则的执行。这一段时间以来，问题越来越少了。
（马修说这话其实是有根据的，《乐记·乐论》有曰：“乐由中出，故静；礼自外作，故文。……乐至则无怨，礼至则不争。”也就是说，音乐是发自内在的，使人平静；规则是来自外在的，使人约束。音乐和规则非但并行不悖，而且还能相互促进。）
徐先生的话是有道理的，西方人和中国人所追求的生活方式本身便有差异，西方人讲究效率，中国人讲究艺术。不过，在电影《放牛班的春天》里，我们却好像也看到了这种作为“大药”的“音药”，那就是马修先生的音乐为“放牛班”的孩子们带来的人格上的改变。
因为一场火灾，马修被迫离职。临走时，因没有见到孩子们为他送行，马修心情沉重。他多么希望孩子们跑出来泪眼汪汪地拉住他，或者哪怕是依依不舍地目送他，可是一个孩子也没出现。就在这时，马修看到了满地的纸飞机；抬头望去，还有一个个纸飞机从窗口飞出。然后，他听到孩子们唱起了《风中飞舞的风筝》：“风中飞舞的风筝，请不要停留。飞向海洋，飞向天空。一个男孩正把你仰望，舒适的旅程，醉人的盘旋。……一个男孩正把你仰望，在暴风雨中，你高扬着翅膀，别忘了回到我身旁。”
不过，说到弹琴治病，还是同为宋代大文豪的欧阳修深有体会，好友杨君远去东南千里之外为官，他作了一篇《送杨寘序》为其送行，文中写道：“予尝有幽忧之疾，退而闲居，不能治也。既而学琴于友人孙道滋，受宫声数引，久而乐之，不知其疾之在体也。”意思是说：“我曾经忧劳过度（或许即是今人所谓抑郁症），静心休养却不见好转。后来跟好友孙君学琴，学了几首琴曲，渐渐就乐从中生，也忘记自己有病了。”
至和无攫醳，至平无按抑。不知微妙声，究竟从何出。散我不平气， 洗我不和心。此心知有在，尚复此微吟。（宋•苏轼《听僧昭素琴》）
从这首诗来看，这僧人素昭的琴技实在是高！你看他在弹琴，却又好像不在弹琴，手不在动啊（无攫醳、无按抑）！连苏轼也不知道这微妙的声音是从哪里出来的。不过，这“琴声”却能消散不平之气，洗涤不和之心。因此苏轼说他日再来聆听！
话说欧阳修为什么要写这个呢？因为他知道，这位友人去那偏远地方，心中肯定有所不平，而且他从小体弱多病，南方又缺医少药，风俗饮食也两样。“以多疾之体，有不平之心，居异宜之俗，其能郁郁以久乎？”换句话说，他担心这位朋友撑不了多久啊！不过，此时他话锋一转：“然欲平其心以养其疾，于琴亦将有得焉。”这才是欧阳修要说的重点啊，他这不是等于根据自己病愈的经验，给远行的朋友开了一副“乐方”（药方）吗？
而一双双小手在窗口外挥舞，向他作别！
此刻，马修应是心满意足了。“在那一刻，我浑身都充满了幸福与乐观。”不过，他的内心又似充满了矛盾：“我想向全世界大喊，但是有谁能听到呢？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伟大的艺术家在镜子前看到真实的自我。我是克莱门特•马修，一个不成功的音乐家，一个不成功的学监。”
音乐对人心的影响是毋庸置疑的。我们从乐的字源“樂”和药的字源“藥”，或许就可以看出音乐是可以当作“音药”的。我的老师徐光兴先生有一篇文章名即为《音“药”疗法》
，他认为音乐疗法实质上是一种音“药”疗法。他写道：“音‘药’疗法中的音乐，是顺应自然的音响（如潺潺的小溪流、林中的鸟鸣等），给人一种整合性、调和感和安心感，使人的想象力、潜在能力能够被发掘。它又能对人们的意识和潜意识进行调和，使大脑的电波呈现α波或θ波的状态展开，使人提高智力，获得心理的解放感和精神的创智力。音‘药’疗法中的音乐能给人体的生理组织以良好的刺激，它的节奏和旋律能促进身体的血液循环，使人体细胞生存活性化，具有维持身心健康的作用。”
音乐对人心的影响并不鲜见，有诗为证：
本性好丝桐，尘机闻即空。 一声来耳里，万事离心中。 清畅堪销疾，恬和好养蒙。 尤宜听三乐，安慰白头翁。（ 唐•白居易《好听琴》）
这首诗说白居易本性就喜欢听琴（丝桐），一听到琴声，凡尘琐事都去了九霄云外。清悠流畅的琴声能够消除病痛，恬静平和的琴声正好清除蒙昧。尤其喜欢听三种音乐（我很好奇，是哪三种音乐呢），可以安慰他这个白发老翁。
那年，我们学校新来了一位年轻的老师，教数学的。他的课上得非常好，往往并不带课本，端着一个茶杯、拿着一盒粉笔，走进教室就开始给我们讲课。除了上课之外，他似乎还很愿意和我们一起玩扔皮球，因此我们都很喜欢他，毕业的那一年过得异常欢快。至今我仍记得，有一天，他忽然说要给我们上一节音乐课。音乐课是什么玩意儿？虽然每学期都发《音乐》《美术》之类的课本，但真的从来没有老师给我们上过。那一节音乐课，不知是不是老师特意挑选的，他教我们唱了一首《歌唱二小放牛郎》。教完之后，他还为我们演唱了一首《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我个子小，坐在第一排，清楚地看见老师的身体在随歌声颤抖。
中国古代伟大的音乐美学论著《乐记》开篇有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也。”（见《乐记·乐本》）
这短短五十三个字几乎把音乐产生的机制说得明明白白：“乐音是由人的内心产生的，而人的内心活动是由外物引起的。人心感受外物，情感激动，就外现于声；声响相互应和，就产生各种变化；变化有组织、有规律，就叫做乐音；众音组合，构成曲调，用乐器演奏出来，再配上舞蹈，就成了音乐。”由此可见，音乐乃是人心触动之产物。
《放牛班的春天》：音乐与“音药”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
——《乐记·乐本》
2004年，法国影坛上映了一部感人至深的影片，讲述的是一位中年学监与一帮调皮学生之间的故事，名叫《放牛班的春天》（Les choristes）。这个译名听起来有些奇怪，然而，我却似乎能理解它。
“放牛”这个词我是熟悉的。以前在乡下，因为农活的需要，牛是一种常见的动物，因此，“放牛”也是一件平常的事。所谓的“放牛”，便是牵着牛到山头去吃草，看（kān）着它，却又不拽住它，让它悠然自在地吃着草儿，待它吃饱后，便可“骑牛归家”。不知是因为上学的缘故，还是因为早晨的草儿新鲜，“放牛”这个过程通常是在早晨上学前完成的。等一进了教室，我们这些放牛娃就变成了堂堂正正的小学生。不过，有时我们也会在放学后去放牛，于是，读书郎把书包一丢下，又变回了放牛娃。
我不知道要是早点遇到这位老师，我们那个“放牛班”现在会不会是另外一个样子。当然，我不仅是指他再多教我们唱几首歌，而是说这样一位“懂音乐”或者说“会唱歌”的老师，会不会给我们心灵上带来很多不同的东西，就像《放牛班的春天》这部电影里的克莱门特·马修老师为“池塘之底”的孩子们所带来的改变一样。
在一个寒冬的星期六，中年失意的克莱门特•马修手提简易的行李，步履蹒跚地走向一所学校。在饱受挫折之后，他确信自己人生中的最低点就要来临，而他来到的这所学校——专门为“问题少年”再教育而设立的寄宿学校，它的名字也很有意思，叫作“池塘之底”。
二是共振原理说。这一说法认为音乐就是一种作用于人的生理场和物理场的物质能量。一首曲子具有一定的旋律和变化频率，当其与人体内部的各器官和脑电波产生和谐共振时，人体器官的紊乱状态就会得到调整，从而解除疾病，恢复健康。这在中医“五音疗疾”学说中其实已有体现。
三是神经活动说。音乐可以通过人的听觉作用于人的大脑边缘系统及脑干网状结构，调节大脑皮质，使人体的内脏活动和情绪变得协调。音乐和药物都可以对人的神经内分泌系统产生影响，带来不同程度的生化反应。不过，单纯的药物更多是对生理机能产生影响，而“音药”则能通过生化反应，改变人们的精神活动。
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唐•李白《听蜀僧濬弹琴》）
这首诗更加气势磅礴。你看，这位叫濬的僧人怀抱古琴（绿绮），从峨眉山上下来。他挥手弹奏一曲，李白仿佛听到万壑松涛。听此琴声，李白的心灵似被流水洗涤，余音缭绕与钟声相和。不知不觉青山已披暮色，秋云也暗淡了几重。
校长（怒气冲冲）：你给我带来了许多麻烦，你知道吗？
马修（连忙解释）：校长先生，我向你保证，课程都完成了。
校长（另有所指）：慈善委员会知道了你的合唱团，这是伯爵夫人的来信。她和她的朋友下个星期天将来这里，她想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