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琐高议 中帝王故事的世俗化倾向

２００９年第６期第３４卷（总第１６５期） 浙江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ＪＯＵＲＮＡＬＯＦＺＨＥＪＩＡＮＧＮＯＲＭＡＬ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ＳｏｃｉａｌＳｃｉｅｎｃｅｓ）Ｎｏ．６，２００９ＧｅｎｅｒａｌＮｏ．１６５Ｖｏｌ．３４论枟青琐高议枠中帝王故事的世俗化倾向倡刘天振，　孙琼曦（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浙江金华３２１００４）摘　要：北宋文言小说集枟青琐高议枠所收１４６篇作品中有１６篇是帝王题材的故事。

与前代同类作品相比，这些故事的叙事重心由政治劝诫转向了娱乐媚俗，创作方法由纠缠于正史跃进到恣意虚构，语言风格由含蓄蕴藉变为朴野直露。

造成宋代帝王故事世俗化转变的原因是：五代以降帝王权威的严重下降、创作主体社会地位与接受主体审美旨趣的变迁、话本小说审美趣味对传奇小说的渗透。

关键词：枟青琐高议枠；帝王故事；世俗化倾向；原因中图分类号：Ｉ２０７．４１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１－５０３５（２００９）０６－０１１５－０５胡应麟曾说：“小说，唐人以前纪述多虚而藻绘可观，宋人以后论次多实而采艳殊乏。

”［１］２８３在唐代传奇小说“藻绘”光辉的映照下，宋代文言小说不免黯然失色。

但是，作为时代文化精神的一种折射，宋代文言小说自有其迥异于唐人传奇的鲜明特色，这在北宋刘斧编撰的枟青琐高议枠作品中有着鲜明的展示。

枟青琐高议枠是一部包括了杂事、传奇、志怪的文言小说集，现存版本有前后集各十卷，别集七卷，共收录作品１４６篇。

关于这部小说的审美属性，枟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枠称其是“里巷俗书”、“多乖雅训”，［２］今人程毅中先生也推定：“枟青琐高议枠在当时总是一种通俗读物，则是无疑的。

”［３］这些论断均揭示出它有别于唐代文言小说的一个显著特征———通俗化。

枟青琐高议枠在选材分布上有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大量辑录有关帝王题材的作品，据统计共有１６篇，超过总篇目的十分之一。

这些故事依朝代而论，又可分为宋代以前的帝王故事和宋代的帝王故事。

但后者只有枟东巡枠、枟御爱桧枠、枟太祖皇帝枠、枟岳灵记枠、枟李侍读枠等５篇，不到总数的三分之一；而前代的帝王故事则有１１篇：枟广谪仙怨词枠、枟骊山记枠、枟温泉记枠、枟贵妃袜事枠、枟赵飞燕别传枠、枟马嵬行枠、枟唐明皇枠、枟崔先生枠、枟隋炀帝海山记枠、枟西池春游枠、枟遐周阿环枠等，占了绝大多数，这也恰好验证了鲁迅先生所说宋人传奇“多托往事而避近闻”［４］的特点。

一部小说集收录如此众多的帝王故事确实值得关注和探讨。

由于以前代帝王为描写对象的作品，其思想和艺术价值明显高于当代帝王故事，因此前代帝王故事就成为本文讨论的重心。

枟青琐高议枠中这些故事与前代同类作品相比，体现出鲜明的时代特征———世俗化倾向，这可以从其叙事重心、创作方法和语言风格的转变充分展现出来。

一１．叙事重心由政治劝诫转向娱乐媚俗由于帝王身份的特殊性，帝王故事历来受到文学作品的关注。

宋以前帝王故事的叙事重心多以政治劝诫为主导。

自汉魏至唐代，描写帝王故事的作品可谓层出不穷，如枟汉武故事枠、枟汉武内传枠、枟西京杂记枠、枟长恨歌传枠、枟东城老父传枠等。

在这些杂史杂传或小说文本中，虽然对宫廷艳情也时有涉及，但往往遮遮掩掩，欲言又止，因而显得婉曲含蓄。

其叙事重心集中于政治劝惩，即通５１１倡收稿日期：２００９－０３－１２作者简介：刘天振（１９６８－），男，山东巨野人，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孙琼曦（１９８４－），女，浙江温州人，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过描写失德帝王的恣意享乐、荒政误国，总结历史教训以警戒后代帝王，汲取教训，勿蹈覆辙。

尤其是唐代的帝王题材小说大多都是这种叙事旨趣。

在行文方面，这些小说的叙事节奏往往很快，时空跨度常常很大，叙事情节一般较为简略，且多写帝王的喜极而悲，并引发帝国的由盛转衰，从而给读者造成强烈的历史兴衰之感，激发读者内心对历史兴亡原因的深刻反思。

不仅如此，小说作者还常常急不可耐地跃入故事前台，直接发表议论，表达创作主旨。

如陈鸿枟长恨歌传枠写玄宗好色纵欲、荒政致乱，文笔质朴、态度理性，文风之雅炼颇近于史笔；但结尾处所做的创作动机直白却深刻警拔，一字千钧：“不但感其事，亦欲惩尤物，窒乱阶，垂于将来者也。

”可见，作者的真正用心在于惩戒教训而非帝妃的艳情。

枟东城老父传枠从斗鸡者贾昌的角度展开对玄宗逸乐怠政、终致安史之乱的描写；作者使用春秋笔法，不直接批评玄宗，先是选用了一首民谣：“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

”后来又说：“上生于乙酉，使人朝服斗鸡，兆乱于太平矣。

”其讽喻批评之意甚于枟长恨歌传枠的直接批判，用意更深，更加耐人寻味。

宋代枟青琐高议枠中的帝王故事却不以政事成败论帝王，而是以帝王的宫闱秘闻、游戏艳情为主旨。

如前集卷七所录枟赵飞燕别传枠，叙成帝、飞燕、昭仪之间的情事与勾心斗角，铺张渲染，津津乐道： 昭仪方浴，帝私觇，侍者报昭仪。

昭仪急趋烛后避，帝瞥见之，心愈眩惑。

他日，昭仪浴，帝默赐侍者金钱，特令不言。

帝自屏罅觇，兰汤滟滟，昭仪坐其中，若三尺寒泉浸明玉，帝意思飞荡，若无所主。

①作为一国之君，竟有偷看妃子洗澡的癖好，而妃子因被偷看愈受宠爱。

后来又写“赵后知之，见昭仪益加宠幸，乃具汤浴请帝”。

为了夺回成帝的宠爱，赵飞燕委曲求全，甚至不惜摹仿自己的妹妹来献媚。

整篇小说对于国君的本职工作、政治责任则并无兴趣，几无着墨。

再如前集卷六枟骊山记枠，更是不惜笔墨渲染明皇、贵妃、禄山之间的艳情： 贵妃浴出，对镜匀面，裙腰褪，微露一乳，帝以指扪弄曰：“吾有句，汝可对也。

”乃指妃乳言曰：“软温新剥鸡头肉。

”妃未果对。

禄山从旁曰：“臣有对。

”帝曰：“可举之。

”禄山曰：“润滑初来塞上酥。

”妃子曰：“信是胡奴只识酥。

”帝亦大笑。

明皇与禄山以诗戏弄贵妃，语涉猥亵，低俗之极。

更有甚者，帝王与臣子可以当着贵妃的面来交流淫乐的感受，贵妃对此也习以为常，并不介意，展现出一幅赤裸裸的宫廷艳情图。

可见，宋代帝王故事的作者已不似唐人，他们不愿再用小说承担严肃的政治责任，而只是把小说作为创造娱乐的一种载体。

从这个独特的角度，我们仿佛窥见了宋人小说观念的悄悄转变———从沉重的功利实用转向了轻松的消遣娱乐。

２．跳脱史学叙事的藩篱，彻底投入小说创作境界中国历来有重史的传统。

古代帝王小说大多与正史有着密切的关系，或依托正史，亦步亦趋；或给正史提供资料，自称野史杂史，以至于很多帝王小说被目录学家归入了“史部”。

如枟穆天子传枠记录周穆王西巡的史事，枟隋书・经籍志枠、枟新唐书・文艺志枠都把它列入“史部・起居注门”；枟隋唐嘉话枠记南北朝至开元年间帝王及其他历史人物的言行事迹，新、旧枟唐书枠和枟资治通鉴枠里的某些史实即取材于此。

“唐人乃作意好奇，假小说以寄笔端”，［１］３７１开始“幻设为文”，但是帝王故事作品依附史传的痕迹仍很明显，如枟开元传信记枠中关于唐玄宗、安禄山、杨玉环关系的描写： 上幸爱禄山为子，尝与贵妃于便殿同乐。

禄山每就坐，不拜上而拜妃。

上顾问：“此胡不拜我而拜妃，子何意在也？”禄山奏曰：“胡家即知有母，不知有父也。

”［５］１２２７这段荒唐情节在枟旧唐书・后妃传枠卷二○○中有大致相同的记载： 后请为贵妃养儿，入对皆先拜太真。

玄宗怪而问之，对曰：“臣是蕃人，蕃人先母而后父。

”玄宗大悦，遂命杨銛已下并约为兄弟姊妹。

［６］６４６又如枟开元传信记枠中有一段贵妃因妒媚而被玄宗遣送还家的情节： 太真妃常因妒媚，有语侵上，上怒甚，召高力士以辎軿送还其家。

妃悔恨号泣，抽刀剪发授力士曰：“珠玉珍异，皆上所赐，不足充献，唯发父母所生，可达妾意，望持此伸妾万一慕恋之诚。

”上得发，挥涕悯然，遽命力士召归。

［５］１２３０这段描写也于史有征。

枟旧唐书・安禄山传枠：６１１ 天宝九载，贵妃复忤旨，送归外第。

时吉温与中贵人善，温入奏曰：“妇人智识不远，有忤圣情，然贵妃久承恩顾，何惜宫中一席之地，使其就戮，安忍取辱于外哉！”上即令中使张韬光赐御馔，妃附韬光泣奏曰：“妾忤圣颜，罪当万死。

衣服之外，皆圣恩所赐，无可遗留，然发肤是父母所有。

”乃引刀翦发一缭附献。

玄宗见之惊惋，即使力士召还。

［６］２６１唐代的帝王小说、野史笔记根据正史来敷衍情节的情况仍大量存在。

至宋代，此类小说则是朝着肆意虚构的方面发展。

一批以某帝王“传”、“记”或“外传”、“别传”形式命名的小说，开始彻底跳脱史家的羁约，恣其笔墨，随意虚构。

如枟青琐高议枠后集卷五枟海山记枠等关于隋炀帝的系列传奇，所写奇闻逸事多虚构，少史实，几乎全是小说家言，与正史记载的事实愈来愈远。

这种虚构在枟青琐高议枠帝王故事中有两种具体体现：一是对于于史有载人物的幻设再造。

如贵妃与禄山都是正史有传的人物，但关于二人的乱伦情事，除枟资治通鉴枠卷二一六中有片段记载之外，其它正史并无记载。

但在宋人笔下，贵妃和禄山暧昧淫乱，成了根本不受道德约束的一对。

安禄山可以当着宫女的面，不顾贵妃意愿施以非礼，可以肆无忌惮地抓弄她的胸乳，呵斥这位当朝得宠的贵妃。

更甚者，明皇在贵妃沐浴后，竟能当着禄山的面以贵妃的乳房为题吟诗作乐。

在正史中，贵妃更不可能与俗世男子有所交集，而在枟温泉记枠中贵妃成了世人倾慕的对象，世人随时可以对其产生非分之想： 仙笑曰：“吾有爱子心，子有私吾意，宿契未合，终不可得。

”俞乃欲升仙榻，足不可引，若有万斤系之。

仙曰：“子固无今日分。

”俞乃就南榻，与仙对卧而语。

这里的玉环虽然是贵妃，但在作者眼中，现在的贵妃是一个可以被世间普通男性追逐的女人，这种追逐不以她曾经是李隆基的妃子而有所避讳，也不存在贬损贵妃形象的道德上的故意。

二是对于于史无载人物的向壁生造。

如枟隋炀帝海山记枠中的矮人王义，对隋炀帝的恶行作了一次全面系统的分析与批判。

纵观枟海山记枠，全篇绝大多数文字都来自道听途说，没有任何历史依据。

又如枟西池春游枠，是一篇不同于其他帝王故事的小说，它不直接以皇宫、帝王集团为描写对象，而是通过“王夫人”之口，诉说了帝王宫廷乱伦的丑事和荒诞之事。

小说在狐精故事中穿插帝王朱温的故事，通过虚构的人物形象———“鬼邻”王夫人来实现狐精故事与帝王故事的联姻。

枟西池春游枠之前的狐精小说并没有涉及帝王家事的先例。

中国古代虽有大禹娶涂山女之类的神话，但帝王与狐精之间并未发生直接的感情纠葛。

唐代的狐精小说如枟任氏传枠、枟集异记・僧晏通枠、枟广异记・贺兰进明枠、枟广异记・刘众爱枠、枟广异记・王璇枠等，也都没有涉及帝王家事。

而至枟西池春游枠，通过肆意虚构的“王夫人”形象，狐精故事与帝王故事开始有了密切的交集。

宋人运用更多灵活的虚构手法，将传统观念中的严肃庄重之物进行瓦解，使小说创作与史学叙事渐行渐远，进入真正自由虚构的境界。

从这个角度，我们未尝不可以说宋人小说创作的观念比唐人又往前迈进了一步。

３．语言风格由含蓄蕴藉变为朴野直露清人邵长蘅曾言：“唐人尚蕴藉，宋人喜直露。